第14章 14
自己如今虽是十四岁的样子,心智却是二十六岁的,前世经历十几年的人事,还曾在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纪璇灵原以为她的心性已经同书上描绘的一般,见惯风雨,宠辱不惊,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煎茶。
却没想到一个沈温言,一个不到弱冠的沈温言,就将她气得心火烧灼,辗转难寐。
纪璇菱裹着被子,左右翻身,还是没酝酿出一点睡意,烦躁地踢了几下腿。
这样看来她的决断再正确不过。
纪璇菱心想,沈温言这人就是不能靠的太近,与他再不相见是对的。
沈温言会对旁人做戏,赚得他们的认可,对她也不见真挚,却时时能精准地引起她的怒意。
前世的沈温言是这样,如今年轻的沈温言也是这样。
她若想平顺长寿,就该绕着他走。
横竖睡不着,纪璇菱索性披了件衣服起身。
夜凉如水,她绕着花园逛了几圈,勉强压下不平,吐出一大口浊气。
身侧的翠竹忽然一动,纪璇菱动作一顿,继而佯装随性地打了个哈欠,左腿微微后撤,下一瞬身影从竹林中窜出,纪璇菱已经跃开几步,长朔如魅影一般,闪到她面前,同那黑影打斗起来。
纪璇菱抱胸,皱着眉头看向黑衣人。
夜色昏暗,月光如霜,那两个缠斗的身影时时出现在月光之下,纪璇菱看着有几分熟悉,细细看去,那人的一招一式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暗合。
她心中了然:“长朔,别打了。”
闻言两人都停下了动作,长朔足尖在地面轻点,一跃到纪璇菱身侧:“小姐。”
“嗯。”纪璇菱上前几步,“长晟?”
长晟一愣,他与纪小姐只见过一面,没想到这位小姐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主子告诉她的?
主子和这位小姐,已经亲密到会谈及府中的侍从了?
他压下心中的惊诧,板正地行礼:“纪大小姐。”
纪璇菱见到他,又想起沈温言白日所作所为,心里分明这件事情与长晟无关,可语气还是压不住的不满:“深更半夜,你夜闯我侯府是为了什么?”
长晟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我们家公子吩咐交给您的。”
纪璇菱没接,冷哼道:“你家公子今日不是才说永不相见,这会子又送什么东西来,绝交信还是誓约书?”
“不劳他多心,既然说了再不见,我只当他是陌路,纵使哪天沈大人权倾朝野,我也不会说一句曾相识。”
纪璇灵压抑着愤然起伏的胸口,冷声道:“不劳烦他还送书信来提醒。”
长晟心中叫苦。
难怪今夜公子的脸色也不好,整个人跟挂了一层寒霜一般,还特意嘱咐他晚些来,尽量别让纪小姐察觉,原来是两个人闹了矛盾。
他当时还想着劝公子自己来,让纪小姐明白他的用心,却原来是他天真了。
可公子交代的事也不能放弃,长晟维持着递出去的动作:“具体属下不知,应当不是纪小姐猜测的一类,公子说是能帮到小姐的东西。”
“可笑。”纪璇菱道,“我何时说过让他帮忙的,你拿回去。”
长晟僵持着没动,纪璇菱吩咐长朔:“你把人送出去。”
长朔应声,沉默地走到长晟面前,长晟为难地看了眼纪璇菱:“纪小姐,此时将我赶走,不待多久长晟还会再将东西送来,公子交代的属下不敢完成,还请纪小姐体谅,收下吧。”
长朔挡住他的视线:“你来一次我便赶你一次。”
长晟在心里叹气,见面前这两个人都态度坚决,与长朔起冲突并没有什么用处,只能作揖离开。
纪璇菱僵着身子看向别处,余光见他往竹林走了几步,竹影深深,他的身子一半隐没其中,看着格外可怜孤寂。
方才她语气太冲,纪璇灵明白自己在朝他发作,可长晟没做错什么,不过听人之事,无辜承受她的怒气,又何必再为难他。
“等一下。”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袖口,“东西给我吧。”
“是。”长晟笑着将东西递给纪璇菱,“公子为这花费了不少时间心血,当能帮上小姐,万望小姐收下后能看上两眼。”
纪璇菱攥着书册,在掌心敲了两下:“用你多嘴。”
她垂眸看着册子,不收觉得愧疚,收下又似乎矮了沈温言一截,可现下已经拿到手中,纪璇菱还想找补两句,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算了,何必在自讨没趣,沈温言心性坚定,是能被她几句话刺激到的人么?
还是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后再说吧。
沈温言从来都不会费心做没用的事,这里面应当也是些要紧的。
纪璇菱对作揖的长晟摆摆手,拿着册子回房,立马点上灯,册子外是很普通的深蓝色封皮,打开第一页却是页空白,再往下翻看,竟是这段时间锦玉阁的账目。
沈温言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纪璇菱格外认真地翻看,不由得冷笑一声,她这个伯母,当真是好手段,剔了她家的骨肉,全喂养她们赵家去了。
纪璇菱的手上不由得加上几分力度,粗粗将后面浏览一番,发现册子后还藏着一张信纸。
她展开一看,入目是熟悉的字迹:
“今日之事多有冒犯,望纪小姐见谅,此物聊当赔礼。”
纪璇菱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眼下他的字不如前世的刚健,却也是铁画银钩的悦目,只是没想到年轻时的沈温言竟是这般言行不一。
白日还说着着毫不在乎,深夜却送上精心准备的赔礼了。
还真是有些许,可爱。
纪璇菱不由得一笑,胸口残留的恼意也烟消云散,将信纸放到小匣子中收好,略微收拾一番,吹灯就寝。
心中无事,自是一夜好眠。
长晟将东西送出后立马回府禀报。
已是深夜,书房的等还亮着,沈温言手里捧着卷书,听到门外细碎的脚步声,眉头微微动了动,待到长晟出现在面前,才放下书卷。
他不紧不慢道:“纪小姐收下了?”
“是。”
沈温言点头:“如何?”
长晟故意问道:“什么如何?”
什么如何,当然是纪璇菱怎么样,她看到东西后什么态度,有没有看到那信,又有没有说什么?
沈温言斜睨他一眼,直接问道:“纪小姐如何。”
长晟道:“纪小姐今日似乎睡得不好,属下去的时候,她还在院子里闲逛,似乎是……”他想了想,“似乎是被气着了。”
沈温言拇指摩挲着指节:“嗯,还有么?”
长晟便把在方才那一幕简要地说了一番,见沈温言似乎并不满意,绞尽脑汁地细细描述,甚至把纪璇菱闲逛时的装束也描绘一番,沈温言还是有些不满意。
“她没再说什么?”
长晟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公子真没旁的了。属下愚钝,看不出什么,您要是想知道纪小姐的心思,当面去找她就是了。”
沈温言的动作一顿,想起白日里两个人不欢而散,纪璇菱的愤怒和嫌弃,她说的不再相见的话,若是自己再出现在她面前,只怕会更惹人生厌吧。
他有些不明白,宁驰为人温润和善,他也雅言如玉,处处守礼,为何纪璇菱见到宁驰是一副面孔,耐心愉悦,见到他却总想避开。
她将宁驰视为亲友,却将他看做猛兽,可他,他……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桃林中飒爽的风姿,得逞的笑容,她的关切担忧,她的喜欢嫌弃,她的清灵和心事,她的夜夜入梦……
分明只见过数面,可每个画面都这么清晰丰厚,让人忘不掉,几多思量。
沈温言抿唇,又忍不住嗤笑一声。
罢罢,他们本非同类,既是如此,自己又何必再出现。
沈温言垂眸。
她与他,如今这样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