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人为
“公子!公子下去救人了!”
翊卫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 谢咏也冲到了船舷边,见他一言不发地扔长剑,脱外袍, 李芳蕤难以置信,“谢咏,你——”
话音未断,谢咏已翻跳入江。
秦缨眼瞳轻颤, 厉声喊道:“火把!拿火把来!将绳索扔下去, 将船帆落下来!”
她反应迅速,沈珞和冯聃忙去拖桅杆下的麻绳, 翊卫和船工们也纷纷拿来火把往江中照, 待麻绳扔入江中, 不过片刻, 一人喊道:“快看, 谢坚都尉——”
“远处, 远处是万夫人?”
“谢都尉, 万夫人在你南侧——”
先跳入江的谢坚已冒头, 听见船上人呼喊, 他借着火光看到了水中挣扎的万夫人, 立刻奋力游了过去。
这时,秦缨又望着紧贴船舷处, “谢咏!”
谢咏也冒了头,却唯独不见先落水的万芸和第一个跳下去的谢星阑。
船体倾斜, 众人皆身形不稳, 李芳蕤靠到船舷边, “谢大人呢?万芸呢!这船是怎么了?不会要翻了, 我们如何是好?”
若真要翻船, 那便是雪上加霜,这时一个船工嘶声道:“若是没猜错,是底仓进水难救,万老板正在抛货,等抛至平衡,船体便可回正,眼下、眼下要快些找到他们才好,这么冷的天,人在水里泡上一刻钟便要没了意识,小孩子更是经不住,我们本有几个水性极好的,可此刻都负了伤,实在下不去水……”
船工不擅武力,头番交战便受伤不轻,此刻跳入江中,与送死无异,听得此言,又两个会水的翊卫自坠江一侧跳下搜寻,而这时,倾斜的船身终于稳了住。
秦缨心跳似擂鼓,顾不上船身未回正,直往中仓方向移去,“万芸身轻,或许会被冲往下游,在船尾和两翼都找找——”
见她如此,剩下的翊卫船工们动作更快,纷纷打着火把四散开,而江中的谢咏看到了谢坚,亦往谢坚的方向游去,二人很快到了万夫人身边,沈珞再抛去麻绳,二人拖着万夫人,借着绳索之力,缓缓游回船舷之下。
万夫人本会水,奈何江水冰冷刺骨,又汹涌难敌,虽勉强未被冲走,却还是呛了水咳个不停,待抓住绳索喘了口气,大哭道:“芸儿!芸儿在哪里!芸儿——”
“万芸——芸儿——”
“公子——大人——”
此起彼伏的呼喊响起,李芳蕤也在船舷边大喊起“谢大人”,秦缨心揪做一团,手中火把挥舞,目光如炬,恨不能也跳入江中去。
船舷之下,谢坚将麻绳套在万夫人身上,等万夫人被拉起,又转头潜入了江水之中,但漭漭江流,哪里能看到谢星阑身影?
上甲板的万夫人自责不已,哭喊道:“芸儿,怪我没有拉住她,芸儿——”
江水冰冷,见万夫人被冻得面庞发紫,白鸳忙脱下自己外衫给她披上,万夫人绝望地爬去船舷边,一声一声唤着万芸名字。
水匪跳江逃命,不过片刻已不见了踪影,借着剩下的小船和江上漂浮的木板,谢坚几人在船翼船尾奋力搜寻,可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船身都已回正,仍然没有谢星阑和万芸的影子。
“谢星阑——”
秦缨也禁不住站在船尾大喊,北风刺骨,漫甲板的血腥气中,她心跳的越来越疾快,脑海中,亦尽是谢星阑跳入江中的身影。
她又道:“下游,往下游搜——”
秦缨语带惊惶,李芳蕤虽也急得跳脚,却还是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谢大人是江州人,听说江州人人都是浪里白条,许是江面上太黑了……”
秦缨喉头发紧,“不,你不知,他绝不该自己下水的。”
这样冷的天,秦缨掌心
却漫出一层汗,她走到船尾最高处,只见谢坚几人登上水匪丢弃的小船,打着火把,已往更下游之地划去,正在此时,中仓跑出几道身影,正是万宇匆匆上来,他听到了甲板的呼喊,尚不确定,直到万夫人一看到他便道:“老爷,芸儿坠江了,不见踪影了——”
万宇心一沉,“从何处坠江?”
万夫人指着甲板一侧,“我们一起滚下去,差爷们将我救了起来,但芸儿和谢大人未曾上来,这都这么久了,他们会不会——”
万宇身上也挂了彩,但听闻女儿坠江,立刻脱了外衫,见不远处还飘着一艘水匪小船,他也一个猛子跃入江中,万夫人心痛如绞,哭得瘫软在地。
船上尚有被拿住的水匪,秦缨强定心神吩咐,“将他们都绑好了关进货仓,其他人治伤的治伤,莫要误了性命——”
翊卫船工们动起来,沁霜和白鸳亦去帮忙,李芳蕤站在秦缨身侧,见她面白如纸,想宽慰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前帆落船停,此刻船身已随着江流往下游缓移,但即便如此,眼看着半盏茶的功夫将过,船尾两艘小舟依旧毫无动静。
剩下不通水性的三五翊卫已渐渐变了脸色。
“这些年大人从不走水路……”
“大人少时家里出过事,你们难道不知?已经这么久了,又是这样的冬月寒天,擅水性的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这可怎么是好啊,这大晚上的,若人被卷入暗流,岂非尸骨无存……”
秦缨一颗心越来越沉,她轻喃道:“不会的,这不可能……”
李芳蕤未听清她所言,却将一旁翊卫们的议论听了个明白,她想起谢星阑父母之事,不由道:“当年谢大人的父母便是在这云沧江殒命,难道……这江水太冷,浪头也汹涌莫测,这么久,只怕人都失去知觉了,缨缨——”
“不可能的——”
秦缨疾步走到船尾最高处,大声呼喊起来,“谢星阑!你命不该绝于此,若你听到呼喊,便莫失求生之志,陛下还在等你复命!你父亲母亲的事故尚有疑问,你还未查个清楚!谢星阑,你还有功业未建,你要封侯拜相,怎能在这寒江中殒命?!”
秦缨清越的呼喊回荡在江上,至最后一句,已是声嘶力竭,被她一激,周遭众人也呼唤起来,众人一声比一声急切,撕开夜色,穿透江渊,再无知觉之人,也要被惊醒过来。
忽然,远处的小舟爆发出一阵惊叫,船上众人一静,李芳蕤最先道:“找到了!他们唤着‘公子’,好像是找到谢大人了——”
秦缨眼瞳一亮,却屏着呼吸不敢放松,她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抹火光,只等看到那小船渐渐回靠,才缓缓出了口气,李芳蕤与众人欢呼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定是找到人无疑了!”
万夫人裹着衣衫不敢大意,眼见两艘小船都越来越近,她眼瞳才蓦地瞪大,只见谢坚船上坐着个通身湿透之人,正是跳水救人的谢星阑,而他怀中抱着个正咳嗽不停得紫衣女童,岂不正是万芸!
万夫人膝弯一软,跪地道:“芸儿!找到芸儿了!谢天谢地!”
秦缨也看到了谢星阑,火把照耀之下,他衣衫头发尽湿,刀削斧刻的面颊冻得青白,他抱着万芸,不住拍她脊背,分明是刀锋一样的人,此刻狼狈中透着温情,竟让秦缨鼻头酸了酸。
翊卫们放下绳索,先将万芸拉了上来,万夫人哭着扑上去,缓过来的万芸也伏在母亲怀中大哭,母女二人抱作一团时,谢星阑一个箭步跃了上来。
他发丝尚在滴水,越衬得面颊发青,秦缨守在跟前,紧张道:“可有受伤?”
谢星阑摇头,望着她的神情竟是松快,“不曾,这孩子被水流带的太快,我差点不曾追上,她多半冻坏了——”
万芸面白唇紫,确实冻得不轻,这时万宇上了船,立刻朝谢星阑跪了下去,“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若非大人相救,这么黑的夜,只怕小女性命了结在此了!”
眼见万夫人也抱着万芸跪下,秦缨忙道:“先进屋子说话,你们都快些换干衣裳才是……”
万宇立刻起身,“是是,火已灭了,船底漏水也止住了,进屋再说!”
二人脱险,不论是船工还是秦缨一行,都惊喜非常,众人忙不迭进屋更衣,眼见万芸片刻便咳嗽起来,秦缨忙将陆柔嘉所赠伤寒药给万宇,一楼着过火,万宇带人收拾仓房熬药,李芳蕤便与沁霜照顾万夫人母女,秦缨等了片刻,往二楼去。
谢星阑几人已更衣完毕,屋内也添了炭盆,见几人都冻得不轻,秦缨道:“万老板正收拾厨房,熬了伤寒药,你们都喝上。”
话音落下,秦缨到底没忍住,“你怎就那般快跳下去了?”
她这话落地,不说谢坚了,便是谢咏也很不赞同地看着谢星阑,他闷气道:“公子这些年连水路也不走,适才分明该让属下们去救人,倘若……”
谢星阑面对这“围攻”,反而牵了牵唇,“人怎能永远畏囿前事?更何况是两条人命,还有个孩子。”
秦缨闻言不禁动容,谢星阑这一“畏”字,便是承认多年心结,而她也从未想过,谢星阑有朝一日,会为了两个不相干之人,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她直直盯着谢星阑,谢星阑与她四目相对一瞬,忽然看向身侧,“你过来坐。”
他眉眼间轻松不再,反肃穆起来,秦缨心底“咯噔”一下,上前落座,谢坚与谢咏对视一眼,也有些茫然之色。
窗外江风怒号,屋内炭火“哔啵”作响,三人屏息等着谢星阑开口,却见他拧着眉头,眼底波光明灭,似在确认什么。
好半晌,谢星阑才艰难开口,“当年船难,极有可能是人为。”
这一言石破天惊,谢星阑不由转眸看向秦缨,“就在刚才,我跃入江中时,陡然想起了船难那夜得一幕,当时船身倾覆,其他人皆被困船舱,只有我从二楼窗口漂了出来,我溺于水中,恍惚间,我看到有影子从船旁游离——”
秦缨心口一窒,“是人?”
谢星阑颔首,“且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