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梦魇

    夜色渐浓，无星亦无月。

    本就因为疫情安静下来的杏林小区，显得更加的冷清和寂寥。

    没有睡意的沈月末，索性起了身，来到了客厅。然后，她打开夜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着，一边倚着门，看着窗外无穷无尽的黑夜，眼里闪过了几分的惆怅。

    自从离开了家，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家了，毕竟家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冰冷的、没有任何的烟火气息。

    和顾家一样，他们沈家也是军人世家，上数几代都是军人，就连她虽然从医，却也是军医。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性格生猛、刚硬，却又习惯于服从命令，而她唯一的叛逆，便是先斩后奏地离开了军队，来到了距家千里之外的h市。

    在她的记忆里，先是她爸爸长时间的不着家，接着便是她哥哥，其他的家庭都有温馨的时候，可是他们家却没有。小时候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长大以后，她理解了他们守护祖国的那颗心，却还是无法原谅他们的做法。

    然而今天，听了顾西西的经历，想着她爸爸和哥哥偶尔深沉复杂的目光。她突然觉得，是不是她自己太过于任性，忽略了什么，也许他们并不是不爱她，只是怕感情深了，失去了之后，才会更加痛苦、更加崩溃，就像是顾西西小时候一样。

    或许，沈月末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她应该打个电话，验证一下。

    夜更深了，犹如浓墨一般，就连那微弱的灯光也驱不散四周的黑暗。

    沈月末闭上了眼，周围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的声音，那死一般的寂静，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透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这时，房间里传来了顾西西不安的梦语声，“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沈月末脸色一变，立即睁开了眼，跑到了顾西西的卧室。打开夜灯，只见床上的顾西西眉头紧蹙，满头都是虚汗，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疑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我不是——我没有——我有爸爸妈妈——”

    沈月末眼里闪过了一丝担忧，迅速地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唤道：“西西，醒醒，快醒醒，你在做梦，那不是真的，快醒过来——”

    沈月末的呼唤声，并没有唤醒顾西西，她依然紧闭着双眼，陷在了梦魇之中。

    她梦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她的笑容明朗洒脱，透着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她忍不住问她是谁，然而那个女人却笑着消失不见了。然后，她又梦见了自己站在一座高高的滑梯上，无数的怪兽张着嘴、伸着手，仿佛要吃了她一般，她拼命的后退，却不小心跌下了深渊。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梦到了江亦初，他一脸悲伤地看着她，而后转身就走，还越走越快，她拼命地追，却怎么追也追不上，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那束白光之中。

    梦里，她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看见江亦初回来。

    “江亦初——你在哪儿——江亦初——你出来啊——我找不到你了——”

    沈月末看着顾西西没有任何清醒的预兆，还在梦境之中越陷越深，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而后当机立断地把她抱了起来，一边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道：“西西，醒一醒，我在，我一直都在，快醒过来——”

    许是听见了沈月末的话，顾西西猛得睁开了双眼，眼底闪过了一丝慌乱。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是呆呆地坐着。

    沈月末抱了抱顾西西，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顾西西扭过头看着沈月末，眼里闪过了一丝迷茫，迟疑道：“沈医生——”

    “是，我在——”沈月末拿过床头柜上的药和杯子，递到了顾西西的嘴边，轻声道：“来，喝点水，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温水入喉，驱散了周身的凉意，顾西西彻底回过了神，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沈月末把杯子放了回去，眼里闪过了一丝微光，淡淡道：“你做噩梦了。”

    “噩梦？”顾西西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有点头晕，身上也都汗湿了，她捂着心口，回忆道：“我好像是做梦了，是噩梦吗？可是，为什么不害怕，只是感到很悲伤、很无助。”

    沈月末心中一紧，“那你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吗？”

    “梦见了——”顾西西想了又想，除了头更晕以外，什么也没有想起来，“我想不起来了，就是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什么，那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也很珍贵。”

    沈月末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既庆幸顾西西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又担心这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异样神色，她摸了摸顾西西的头，笑道：“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噩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顾西西微微地愣了一下，敛下了眼眸中的思绪，作为苏木的妹妹，哪怕不像苏木一样智高而近妖，但也不是个傻子，她能看得出沈医生在隐瞒着什么，不过不用想也知道，总归是为了她好，于是点头道：“沈医生说的是，噩梦罢了，想不起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的很对。”沈月末笑了笑，如此通透的女孩，谁能不喜欢呢。然后，她扶着顾西西躺好，掖了掖被角，道：“好了，快睡吧，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呢。”

    顾西西乖乖地闭上了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睁开了。

    沈月末轻笑道：“怎么了？”

    “我——”顾西西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医生，你不去休息吗？”

    一眼就看穿了顾西西的言不由衷，沈月末眼里浮上了一丝笑意，“我走了困，反正也睡不着，就在这儿陪着你，安心睡吧，有我在呢。”

    顾西西被说中了心思，耳尖悄悄地染上了一抹嫣红，她坐了起来，低声道：“我——我也睡不着了，沈医生，我们说说话吧。”

    “好——”沈月末一边答应，一边拿过床尾的毯子，盖在了顾西西的身上。

    顾西西抓着盖毯，浅浅一笑，眼底却划过了一丝黯然，“沈医生，我今天骗了糖糖。”

    沈月末压根就没觉得顾西西会骗人，不在意道：“你骗了她什么？”

    顾西西缓缓地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泛起的水光，“我答应了她，等到春暖花开，她妈妈回来以后，就和她们一起去洛阳看牡丹。”

    “所以呢？”沈月末猜测道：“你是怕她妈妈回不来？”

    顾西西连忙否认道：“不，不是，我相信，他们都会回来的。”

    “这么说，你也不算骗她啊。”沈月末眼里闪过了一丝疑惑，有些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怎么不算。”顾西西笑了笑，语气极轻极淡，似乎毫不介意，却还是握紧了毯子下面的右手，“我也提替我妈妈答应了，说她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去。”

    “什么？”沈月末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不断翻涌的情绪，“西西，你——”

    “我是不是很傻。”顾西西抬眸，打断了沈月末的话，替她说了下去，“明明知道做不到，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却依然骗了糖糖。”

    “不，西西，你很好。”沈月末眼里划过了一丝心疼，“你只是不想糖糖成为下一个你。”

    顾西西微微低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好似春日里最轻柔温暖的微风，“沈医生，你很厉害，是不是学心理学的都很厉害。”

    “西西——”沈月末一把抱住了顾西西，缓缓道：“你要难受，可以哭出来。”

    顾西西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了沈月末的肩膀上，“沈医生，其实我五岁之前的记忆很模糊，根本就不记得爸爸妈妈的样子？所以，我有时候也会想，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妈妈又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沈月末抚摸着顾西西的头发，“肯定和西西一样好。”

    顾西西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们是英雄，可我不是。外公经常会说，让我长大了，一定要去边境看看他们。看看他们生活的地方，看看他们战斗的地方，也看看他们安息的地方。”

    沈月末问道：“那你去了吗？”

    “去了，二十岁那年，和哥哥、还有江亦初一起去的。”想到了苏木和江亦初，一行清泪划过了顾西西的脸庞，“沈医生，理智上，我能理解他们所有人的选择；可是，情感上，我根本就那么伟大。”

    沈月末郑重道：“西西，我说过的，你是他们所有人的骄傲，叔叔和阿姨会在天上看着你，你哥哥和江医生也会用尽一切力量奔向你。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他们回来。”

    “我会的，沈医生，认识你，真好。”仿佛耗尽了全部精力，顾西西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知道是药效上来的沈月末，微微叹了一口气，重新扶着顾西西躺好，又给她盖好被子。

    之后，她看着顾西西的睡颜，眼里闪过了一丝无奈，好半天才道：“西西，我们都知道，即使是再凛冽的寒风，也吹不灭春日的万紫千红。可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依然会有人冻结在寒风里，看不见春日的万紫千红。”

    “西西，你骗了糖糖，可我也骗了你，我不是神，无法保证他们都能安然无恙地从武汉回来。”沈月末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是，西西，无论如何，我都会守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