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烈士
杏林小区苏家。
这是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宁静素雅的格调，简单舒服的布局，那每一个细节，都沁着浓浓的书香之气，恍惚之间，就好像可以闻到淡淡的墨香。
坐在沙发上的张欣荣看着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沈月末，放下手里的茶杯，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笑道：“沈医生，你也忙活半天了，过来休息一下，喝口水。”
沈月末微微地扯了扯嘴角，动作轻柔地关上了房门，之后才走过去，坐了下来。
张欣荣一边给她递茶水，一边问道：“西西睡了？”
沈月末接过茶杯，颔首道：“已经睡了，她太累了，不只是身体，还有心。”
“难为她了。”张欣荣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都说英雄难做，可殊不知，英雄背后的人更难做。”
沈月末敛下了眼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轻声道：“方便说说吗？”
“整个小区都知道的事，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张欣荣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之色，遂即站了起来，道：“沈医生，你跟我来吧。”
沈月末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放下茶杯，也跟着站了起来。
张欣荣带着沈月末来到了书房，实木做得书架高耸入屋顶，目之所及都是书册，一层一层的，宛如书山纸海。然而，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和书房门同一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证书和奖杯。
“这么多荣誉？”沈月末眼里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暗芒。
张欣荣隔着玻璃，轻轻地抚摸着这些证书和奖杯，眼里划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啊，这一墙的荣誉，每一个都是苏家的血和泪。”
“这是？”沈月末瞳孔微缩，看向张欣荣，语气低沉，“烈士证。”
张欣荣点点头，道：“那是西西的妈妈和爸爸。”
“原来如此。”沈月末低声道，她总算是明白了顾西西的心结，也是，如果没有经历过，正常情况下的担忧，绝不会像顾西西那样悲观。
张欣荣没有听见沈月末的低语，继续道：“西西的妈妈，和曾经的你一样，是一名军医；而西西的爸爸，则是一名军人。两人相识于军营，相爱于医院，本来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眷侣。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西西五岁的时候，外军突袭我国边境，西西的爸爸奉命出征，牺牲在了边境。”
“那西西的妈妈呢？”
“她在家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瞒着苏家的所有人，加入了边防军。”
沈月末肯定道：“她这是没走出来，还陷入了极端的情绪之中。”
“你说的没错，西西的妈妈这一去，便没有了任何的音讯。”张欣荣惋惜道：“直到西西七岁的时候，才由边防部队的领导，送来她牺牲的消息。”
沈月末看着那两本烈士证，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他们无悔的笑容，叹道：“她继承了他的意志，把自己变成了他，代替他继续守护这个他所热爱的土地。却完全忘记了，她和他还有一个女儿，那也是她的责任。”
张欣荣赞道：“沈医生果然是年轻有为、医术高明，苏大夫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苏大夫？”沈月末猜测道：“顾西西的外公，苏木苏医生的爷爷？”
张欣荣点点头，一扫刚才低落的情绪，笑道：“没错，苏家是医药世家，上数几代都是大夫。哦，对了，我都忘了，现在该叫医生。”
“一个称呼而已，您随意就好。”
“时代在变，只是我们叫了一辈子的苏大夫，都习惯了。”
沈月末浅浅一笑，戏谑道：“没关系，不然他们家三个苏医生，可不好区分。”
张欣荣大概是想到了那个画面，也跟着笑了起来，“也是，要不是西西的舅舅，还是h大的教授，苏木可就只能是小苏医生了。”
“不过——”沈月末疑惑道：“为何顾西西留在了苏家，顾家不管吗？”
张欣荣摇了摇头，叹道：“不是不管，而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沈月末皱了皱眉头，脑子里划过了一个念头，“难道——”
仿佛猜到了沈月末的推断，张欣荣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说苏家是医药世家，那么顾家就是军人世家，上数几代都是军人。西西的爸爸是次子，只有一个大哥，当年也是来接过西西的，只是苏大夫和苏教授都没有同意。”
“军人的家属更不好做。”沈月末敛下眼眸，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张欣荣赞同道：“谁说不是呢，西西的大伯常年不在家，伯母呢，既要照顾上面的两个老人，又要看顾下面的三个孩子。如果再加上一个西西，那负担就太重了，尤其西西还是一个早产儿，身体素质较平常人会差一些。”
“我记得，苏教授只有苏医生一个孩子。”
“是的，苏大夫也是这样说服西西大伯的，毕竟西西留在这里，比回顾家好，就算苏家的大人们忙起来，顾不上她和苏医生，还有我们整个小区呢。”
沈月末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原因，或许苏大夫不想他唯一的外孙女，走上和他女儿，也就是顾西西妈妈一样的路。只不过，谁也想不到，我们会遇见这百年都难见的疫情”
张欣荣看向顾西西卧室的方向，目光仿佛穿过了墙壁，穿越了空间，看到了熟睡的顾西西，好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照顾好西西，等着苏医生和江医生安然无恙的回来。”
沈月末傲然一笑，淡淡道：“张主任放心，有我沈月末在，顾西西绝对不会有事。”
“有你在，我很放心。”张欣荣想了想，道：“那你这段日子就住西西家吧，苏家的其他人都在抗疫，晚上不会回来。”
“我们想到一起了，本来还打算和您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只要是为了这些家属好，我都会同意。不说这些年的情分，单单是为了在前线奋斗的英雄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沈月末眼里浮现一丝敬佩，“有张主任在，杏林小区定然无恙。”
“借你吉言。”张欣荣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道：“时间快到了，我还要去巡视，就不陪你了，有什么需要就和我打电话。”
“好的，张主任。“沈月末应道，而后想起来，“对了，那其他家属的情况。”
“已经让人整理了，明天就让小周给你送过来。”
沈月末皱了皱眉头，拒绝道：“不用，我明天自己去拿。”
张欣荣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反驳道：“用的用的，小周年纪轻轻的，多跑跑就当锻炼身体了，你还是留在苏家照顾西西吧。沈医生，除夕快乐！”
还未等沈月末开口，张欣荣便迅速地戴上口罩，开门走了出去。
沈月末看着关上的大门，无奈地笑了笑，“张主任，除夕快乐！”
冬季的深夜，北风呼啸而至，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冷清，淡淡的月光照在这寂静无人的小区之中，更添加了一份孤寂和凄凉。
顾西西的卧室。
沈月末坐在床边，摸了摸顾西西的额头，感觉到趋于正常的体温，便放下了心，正准备离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月末略微思索了一下，拿起手机，看到是苏木打过来的电话，便走出了卧室，按下了接听键。她需要和顾西西的家属聊一下，相比未婚夫，还是哥哥最适合。
“西西——”
不得不说，就算是因为通过电流，声音有些失真，顾西西的哥哥，这个苏医生的声音，还真是好听，如流水击石、温润如玉。她虽然在医院不太合群，但是苏木大名，还是听说过的，不愧是医院所有女同事的白月光之一。
“你好，苏医生，我是心理科的沈月末。”
“沈医生，你怎么会拿着西西的电话？你是不是在我家？西西是不是病了？”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沈月末给问懵了，在医院同事的口中，苏木苏医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不过她也能理解他此时的急切。
于是她定了定神，回道：“苏医生，请冷静。我现在是在你家，顾西西是病了，不过是有点发烧而已。这会儿，烧已经退了，只是还在睡。”
苏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西西的那身嫁衣确实单薄了些。还有，她是不是哭了。”
沈月末诧异道：“你很了解她？”
“我可是她哥。”苏木的声音里满是自豪和宠溺。
沈月末叹道：“不是所有的哥哥，都和你一样。”
“别人怎样，我管不着。”苏木霸气地回道：“只要她顾西西是我妹妹一天，我苏木就会护她一天，就算她以后嫁人了，也还是我妹。”
“那你知不知道——”沈月末欲言又止，突然有些不想戳破这份美好。
然而，苏木却猜到了她未说完的话，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大学选修的就是心理学。”
“你——”沈月末眼里闪过了一丝羡慕，“顾西西有你这个哥哥，真好。”
“言重了，西西才是我的骄傲。”
“怪不得，她虽然害怕，却恢复的很快，你的心理学修的很好。”
“不过，还是要拜托沈医生，帮忙照顾一下。”苏木轻笑了一声，有些怅惘，却不悔，“毕竟世事无常，我和亦初万一回不来，不要让她——”
“够了，大过年的，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沈月末打断了他的话，坚决道：“顾西西还在等你们回家，就算是为了她，你们也要安然无恙地回来。”
苏木顿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为了西西，我们也要安然无恙的回去。沈医生，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守护了我们的国，我们的岁月静好。”
这时，零点的钟声敲响了，新的一年如约而至，千家万户都燃起了爆竹，夜空之中也亮起了璀璨的烟花，那象征着除旧迎新的声音，仿佛要驱散一切的阴翳和病魔。
相隔几百公里的两个人，同时弯起了嘴角，互道了一声，“苏/沈医生，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