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连续几日阴雨绵绵，极大打击了云鹤城内消息传播速度。
细雨刚停，便有人急匆匆踩过湿滑的青石板，迈入城内最大的茶楼，迎着满堂喧嚣，点上一壶清茶，与相熟之人凑在一起谈天说地，分享各自的见闻。
云鹤城内人员构成复杂，天南地北各色人物，聊起事情来五花八门，多多少少提及些云鹤城内发生的事。原先谈论大多集中在城主与少城主身上，因前几日的闹市打斗，现在的话题倒更多涉及表少爷百里凤鸣。
与两位城主的好名声不同，百里凤鸣在云鹤城的名声非常糟糕。
他虽不常来城内游玩，却因性格暴虐肆意妄为而恶名远播，百姓未见其人先见其声，如今听闻他被少城主废掉修为，更是奔走相告，无不拍手称快。
而这，也在刚刚变作老黄历了。
玉器店老板站在人群中，吐沫横飞地炫耀着从远方亲戚口中探听来的最新消息，简短的话被他添油加醋凑成故事，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那百里凤鸣心疑枕边人害他，不听人家辩解，用其父母的性命威逼她自杀谢罪。可怜那姑娘二八年华，自小孤苦，本以为跟着表少爷能过几天好日子，殊不知被人当做泄愤的对象，早早凋谢了。留下一对年迈的父母和痴傻的弟弟，这寒冬腊月的，也不知该如何过活。”
“太惨了。”心软的女子掏出手帕悄悄抹泪。
更多人则群情激昂，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李老板讲了一大堆前因后果，戏份没到高潮，自己的喉咙倒是先干渴起来，他伸手端起杯子就要喝茶，却发现茶水早就被自己喝了干净。
“小……”
话说一半，店小二就冲了出来，殷勤地端茶倒水，倒的还是本店最名贵的明前茶。
“李老板，您今日的茶点，那位姑娘全包了。”
店小二指了指旁侧角落，讨好地笑道。
李老板扭头看去，见那女子头戴幕离，身着荼白长裙，娴静的模样与整个吵杂的茶楼格格不入。似是觉察到投来的视线，女子抬手举起杯子，隔着人群敬了一杯茶。
“茶都喝了，赶快讲啊！”
围观人群不满地催促着，李老板拉回视线，轻咳两声。
“这事传到少城主耳中，她那种嫉恶如仇的人怎忍得了这等荒唐事，立刻就命人去追百里凤鸣，要给那失去女儿的父母一个交代。”
“这百里凤鸣先在闹市伤人，被废修为后还逼人致死，两罪相加，便是族中也留他不得。他见风头不对，在去往苍蓝派途中跳车逃跑，遁入深林中不见踪影。”
“现在整个百里族都在四处找寻他的下落，城主还发话，谁能找到百里凤鸣的踪迹就赏银万两，若能将他抓回来，更会被直接被百里族奉为客卿。”
说罢，李老板双手抱拳，对众人道，“烦劳各位将此消息传给熟识的亲友，若能抓住百里凤鸣，也不失为咱们云鹤城除去一害。”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无论是看上城主开出的丰厚报酬，还是真有侠义之心，都不愿放过难得的机会。
往日他们打不过百里凤鸣，不敢得罪他。如今他修为被废，还被百里族公开通缉，沦为丧家之犬，自是人人敢于喊打，乐于喊打。
消息很快从茶楼中散播开来，满城人议论纷纷，闲来无事的人结伴出城搜寻，更有不少散修参与其中，来往商贩更是将此事传至其他城市。
短短半日，百里族通缉百里凤鸣的消息就传遍附近三个城镇，本是惩治族人的内务时却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终于惊动了族长百里明辉。
“是谁假传我的命令？站出来！”
议事堂上，百里明辉怒拍桌面，一掌将在那雕刻精美的木桌拍得粉碎，轰鸣声震动满堂人的耳膜，吓得所有人停住斗嘴，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百里明辉怒目扫视，将心中怀疑的对象一一探过。
最被他怀疑的，自然是刚废了百里凤鸣修为，与他结下深仇的叶成蓁。
除他之外，在场八成人也都在怀疑少城主，毕竟那谣言中多半是在夸耀她，若能借此抓住百里凤鸣，她得利又得名，是所有人中收益最大的那个。
“少城主，如今城中不止谣传城主下令抓捕表少爷，还提及是你促成此事。闹成这样，你是不是该出面解释解释？”有人站出来说道。
叶成蓁瞥了他一眼，拱手对百里明辉道，“祖爷爷，我是曾命人派人去苍蓝派，想要找回表弟问些事情，但那些传言与我无关，明显是有人浑水摸鱼，栽赃嫁祸，望您明鉴。”
“这件事你收益最大，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
叶成蓁轻笑，毫不畏惧的与那人对视，目光轻蔑，锋芒毕露，“一个被废了修为的废物，怎值得我花这么大心思抓他。我想动他，何必大费周章，直接遣人抓了便是，在座各位谁敢阻拦？谁能阻拦？”
“臻儿，在座都是你的叔伯亲人，你是小辈，还是要讲究些礼节。”百里明辉沉声提醒，语气却并不严厉，显然没有斥责她的意思。
叶成蓁不为所动，挺直腰板，上前一步道，“祖爷爷，我虽是小辈，也担着少城主的名号。他们若是只是污蔑我也就罢了，他们还污蔑少城主，污蔑您亲自选定的继承人。若是人人都能随意如此，那少城主之威何在，城主之威何在！”
“若是事事只问长幼，不讲道理，又何必让我当这个少城主。不如选个族中辈分最大的，正衬了大家的心意，我也好退位让贤，专注修炼，岂不美哉。”
“胡说！”百里明辉沉下脸，斥责道，“你以为少城主的位置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混账东西，还不退下去自省！”
叶成蓁不痛不痒地应下，转身对众人道，“我奉劝在座诸位，想栽赃嫁祸的时候，麻烦动动脑子，不要以为随便两句话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有祖爷爷坐镇，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各位好自为之吧。”
城主态度如此明确，头再铁的人也不敢继续揪着这个说事，甚至都不敢问叶成蓁为什么要派人去苍蓝派找百里凤鸣。
事已至此，于其花心思追究原由，不如先想想解决办法。
众人讨论过后，最终决定不对外否认，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以免损害百里族的名声。
百里明辉表面支持叶成蓁，散会后还是将她留下。
“你要杀了他。”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他是你的表弟，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当年之所以选定叶成蓁做少城主，就是因为百里凤鸣性格霸道狠毒，若他当上少城主，与他差不多大的叶成蓁定然没有好下场。
而叶成蓁身为女子，到底心肠软些，能容得下百里凤鸣。
二人能够相互扶持，对本族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不是我容不下他，是他容不下我。”
叶成蓁将那日在城外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百里明辉，又说起她派人去抓的事。
“我派人赶过去时，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跟在他身侧的影卫受伤倒在路边，若不是我的人及时赶到，连命都没了。”
“祖爷爷，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遵从您的命令。他送出入门贴，不过是为了麻痹所有人，方便自己逃脱罢了。而以他的性格，一旦逃出生天，无论对我，对我族，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百里明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未追究散播谣言之人，而是将重点放在如何追捕百里凤鸣这件事上。
“那依你之见，他会去哪儿？”
“大衍天晟。”
叶成蓁胸有成竹道，“他本就因入门贴被夺心生怨气，才故意拦住陈飞扬，让那女子在他面前自杀。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躲藏在偏僻角落苟且偷生。
“他应该会再寻一个入门贴，亲去大衍天晟。若能成为门下弟子，不仅是向外人证明您的判断是错误的，更能借助门派力量，向我族试压。届时联合族内人里应外合，说不定就能倒转乾坤，夺回城主之位。”
这话说中了百里明辉的心结，他之所以强行突破修为，以珍奇异宝延续自己的性命，一是为震慑族内外心怀不轨之人，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手中权力能平安传至他选定的下任城主。
可他千算万算，百里凤鸣与叶成蓁还是因为城主之位起了纷争，眼见着要失去掌控，这时候偏袒任何一方，都只会让他陷入被动。
百里明辉恼怒地瞪了叶成蓁一眼，唤出成阳。
“派人去大衍天晟，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天麓山，在他参加试炼之前将他带回来。”
“遵命。”成阳不动声色地看了叶成蓁一眼，拱手应下。
屋内陷入沉寂，百里明辉突然拂袖而起，看都没看叶成蓁。
“这是最后一次。”他留下的这句话，警告意味非常浓重。
叶成蓁徐徐叹息，弯腰拱手，“谢祖爷爷。”
出了议事厅，向右转道再过十几步，就见钟青站在前面亭台上，摇着扇子等待。
看到叶成蓁出来，他快步迎上，神色凝重道，“怎么样，城主没有怀疑你吧？”
谣言在城中散开之时，就有人将此事上报于钟青，他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不对，连忙找叶成蓁商议，哪知百里明辉的人来得更快，几乎是前后脚的速度，直接将人带去议事厅。
此去近一个时辰，钟青焦急地等在外面，生怕自己刚刚投的靠山就此倒台。
“那倒没有。”叶成蓁神色冷漠，不悲不喜地宣布结果，“族中决定，将错就错，派人把百里凤鸣抓回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为防隔墙有耳，两人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商议起族内其他事物。
百里明辉有意将城主之位传给叶成蓁，虽然她年纪尚小，也会在一定限度内处理些杂事，为自己以后的工作打打基础，不至于在继任时手忙角落。
因而等到叶成蓁有闲空与钟青讨论此事时，已是三个时辰后的事。
彼时，消息已大规模传开，所有百里族人都接到命令，协助本族捕捉百里凤鸣，事情最终以百里凤鸣杀害无辜，为逃避受罚，从族中叛逃作为结尾。
但促成这件事的叶成蓁并未感到喜悦。
钟青更是眉头一皱，长叹道，“这样的结果，就算城主不认为是你做的手脚，也会不动声色约束你的行动范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城主，你太出风头了。”
就算叶成蓁是百里明辉钦定的继承人，要继承城主之位，也得是百里明辉死后。
在他死前，任何人企图沾染城主之位，必然会受到他的压制。
幕后之人太懂上位者的心思，几乎是摸着百里明辉的脾性设下的套，无论他是否怀疑叶成蓁，两人的关系注定回不到从前。
叶成蓁至少失去了百里明辉一半的信任，日后定不能向之前那样大胆行事了。
“族内的事比我预料的更为复杂。”叶成蓁揉了揉眉头，神色虽有些疲乏，眼睛却亮得出奇，“不过再复杂的事情，遇到绝对实力，都会变得简单。”
“那些藏在角落里，只敢在背后鬼鬼祟祟挑拨的人，终究成不了大事。一旦我能掌握到足够的实力，匹配城主之位，这些人会瞬间倒戈，根本无需畏惧他们。”
叶成蓁敲了敲桌子，道，“真正需要警惕的是百里凤鸣，他既然选择离开这里，定然是心怀怨恨。此后寂寂无名也就罢了，若是拜入大衍天晟门下，他日归来，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她抬手一翻，将一片脆青落叶交予钟青。
“你拜于我门下，还未曾收到好处，此乃琉璃碧青叶，用此飞行，可日行千里，我将它送与你，助你来去自如，不再受限于法器。”
“你现在就出发，亲自去天麓山走一趟，务必查探出百里凤鸣的下落，要是能在祖爷爷的人到来之前诛杀他当然最好，杀不了他也不能让他踏上大衍天晟的地界。”
能被叶成蓁拿出来的东西，自是百里族内的称得上号的宝物。
钟青身为散修，全身最值钱的不过是自己的法器扇子，现在又得到飞行法器，自是开心，他接过琉璃碧青叶，拱手道，“谢少城主，钟某必当尽心竭力，不负您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