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愿望(十)
龙雨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具体时间了,只能看到外面天还是亮的,灰蒙蒙的,又在下雪。
不知道丁小菜怎么样了。
龙雨琢磨着,要是被教会发现丁小菜是“共犯”,估计他也会被抓进来,现在见不到才是好事,说明他还没被人发现。
而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今天,他从艾冬那里获得了新的情报。艾冬向他抱怨剩饭变少了,而且口感变差了——鬼知道他是怎么从那堆不明混合物中尝出味道差别来的——他没有手指,每次抢到的饭比别人少,这两天就更少了。
就算如此,这位身残志坚的兄弟还想着给龙雨抢一点。
明明监狱里没有谦让可言。这种行为是多么乐观且大方。即使并没有接受艾冬的好意,但龙雨依然能从中感受到质朴的情感。
没有进食,身体的疼痛仍然残留,龙雨怀疑背后的伤口已经腐坏。但他只能继续睡眠。
直到在昏暗的背光中,阿六急忙朝他走来,打开牢房准备检查他是不是还活着的时候,他像一头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的狼,迅速敏捷地扑了上去,用力一扭,阿六的脖子再也无法支撑起头颅。
夺食的人转头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吓得手里没捧住,食物流了满手一地,被抢不到食物的人舔得一干二净。
“他、他杀了守卫!”
监狱里的人沸腾起来,吃干净盆里的食物后,依旧饥饿的人回想起香喷喷的面包、热腾腾的浓汤和管饱的肉,疯狂吞咽口水。不知是谁喊了句“餐厅里有更好的”,大部分人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这群人目标太大,太容易被发现,龙雨没有跟上去,而是穿上阿六的外套和黑袍,一个人偷偷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泰德这两天正为粮食的问题发愁,派出去侦查的小队也全军覆没,不知生死存亡,手下却还要养那么多信徒。餐厅是减少了供应,但在这么大的需求前,那点削减无法起到任何作用,还让新人产生了抱怨。
作为这里战力最强的主教,泰德只能亲自跟随剩下的侦察队在雪原里搜寻未知敌人的踪迹。但他找了两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加上赫莱蒙思城的教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传来消息,泰德渐渐有了不妙的预感。
“愿望之神在上……”傍晚,泰德在起居室阳台上祈祷,侍奉的女信徒敲响了门,送来监狱里的人逃走的消息。泰德脸色一变,想起这两天太忙忘了审问龙雨,而愿望之神想要的神种还没拿到手,气得大吼:“蠢货,他跑不了多远,还不快去找!”
信徒恭敬告退,泰德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把一个精致的镶金花瓶摔得粉碎。
其他人冲进餐厅抢夺信徒的食物的时候,龙雨忍着疼偷偷跑回宿舍。这个点大家还在餐厅,多亏信徒的服从性,没人留在宿舍,也就没人发现龙雨。
他跑回来也不为别的,宿舍里有干净的水、毛巾和他从小镇带来的纱布,他身上需要擦干净重新裹纱布,不然伤口只会越来越严重。
一个人换纱布并不容易,尤其是在看不见后背的情况下,龙雨咬着纱布一头,找来一面镜子,背对着镜子慢慢包扎,最后在前胸打了个死结。
“呼。”好不容易喘口气,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吓了龙雨一跳:“我的天,还真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马泽里站在门口,说完才意识到不该这么大声,而且反应过来后,他面对龙雨总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也算间接指认了龙雨。
出于愧疚,他压低声音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龙雨想了想:“可以的话帮我看看门口有没有人看守,没有就给我打手势,有的话从我能看到的地方离开就行。”
“行。”马泽里答应得很干脆。
龙雨又问:“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这……”马泽里摇摇头,“我其实不觉得能逃出去,但这是你希望的,所以我才会帮你。”
“我明白了。”
龙雨半跪在栏杆后面,目送马泽里离开后,悄悄溜进花园中。对于出卖过他的人,龙雨谈不上多信任,会接受马泽里的好意纯属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
很快,马泽里从门口走回来,冲宿舍楼方向招了招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又招手,重复了两三次。
龙雨从石像后走出,在路过许愿池时,身上的黑袍像勾住了什么东西,牢牢黏在水池上,龙雨只好脱下黑袍,裹紧阿六的亚麻外套,迅速穿过大门。
在他走后,马泽里心有余悸地返回宿舍,却被几位陌生的信徒拦下,为首的人板着脸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马泽里的冷汗当场就顺着鬓角流了下来。越来也多的信徒站在他的对面,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磕磕巴巴道:“大人,我曾向神许愿,只要让我过上好日子,我一定会做一个善良的人。所以我不忍心看着同乡……”
眷徒神色冰冷朝他走来,衣料与皮鞋在震动中作响,香薰的味道从他的袖口下传来。马泽里嗅着眷徒身上的味道,恐惧又陶醉于浓烈的温暖。
直到一把短剑刺入他的肋骨,眷徒沟壑难平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他举起双手,朝观众高呼:
“所有人都要记住,神不会聆听背叛者的愿望。背叛愿望之神,你的愿望将再也无法实现!”
人群中,信徒们狂热地回应:“为了我们的愿望!”
声潮逐渐凝结成同一句话,眷徒满意地环视四周,高举的双手慢慢下压:“把他关起来,明日当众受水刑,另外,把逃走的渎神者找回来!”
风雪比白天更大了,打着旋儿钻进衣服,饶是龙雨体质坚强,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摧残。
他在雪地中踉跄着走了半个小时,或许不止半个小时,因为入眼全是白色,天是灰白色,世界开始分不清方向和时间。他的脚步越来越吃力,直到被身后的愿望信徒追上,他才有重新奔跑的力气,但终究跑不过骑着马的人。
龙雨回头,黑色的马蹄高高抬起,掌钉散发着寒芒,他被赶来的马群围起来,不得不停下脚步。为首的人下马,腰上佩剑,昂首挺胸朝他走来,半途抽出长剑,双手紧握,朝龙雨砍去。
龙雨无法,死死盯住来者,心中爆发出无尽的不甘和拼死一搏的决心。
那一刹那,龙雨视线中,信徒的动作慢慢凝滞,仿佛空气中有无形的气压正在阻止他的攻击,这一击看起来就像孩子的玩闹一般轻巧,他不敢眨眼,滚进雪中,躲开了这一剑。随之而来的是后背的剧痛。
信徒的也注意到了龙雨身上出现的某种变化,他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眼神带上了几分谨慎,低吼着再次朝龙雨扑来。
龙雨勉强躲过,呼吸剧烈却依旧缺氧,大脑疯狂运转的后果就是迅速进入眩晕状态,看人成了重影,他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躲过下一次攻击,一股绝望席卷了全身。
信徒高高举起长剑,姿势仿若审判,他说:“怯弱的渎神者,你今日必定死在我的长剑下!”
就在此时,龙雨好像听到从梦中传来的女人的嗓音,像泡开的玫瑰花茶,这股香味唤醒了他的脑海。
女人的影像没有声音,但嘴巴一张一合,龙雨竟然知道她在说什么:“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
金色的光从龙雨眼底涌现,剧烈的罡风刮过脸颊,涌向高空,凝聚成弓箭似的光芒,映在苍白的雪地上,照出信徒同样苍白的脸色:“不不,这怎么可能……没有神明的指引,你为何能够领悟微芒级的神力!”
与此同时,仔细盘问过丁小菜有关愿望教会事宜的俞温再次出发,抬头看到了天空中突兀的金色光箭,心中一凛,立刻向龙雨的方向跑去。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带有秩序女神标志的狩箭,拥有镇压之力,是秩序信徒的象征之一!
雪原里,居然还有秩序信徒?
即使是和哈伦发生争执时,俞温都没有这么激动过。她从前是秩序眷徒,比常人更明白秩序女神死后还能看到新的信徒出现是件多么罕见的事,一时间竟有些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以及对这位秩序信徒处境的担忧。
终于,骏马飞奔了三分钟后,俞温看到穿着黑袍围成一圈的愿望信徒,和中间勉力支撑着光箭的龙雨。
龙雨头晕眼花,新生的微芒级神力快被他抽干了,周围的信徒虽然不再发起攻击,却依旧虎视眈眈,不肯离去。或许是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他们骑在马上,在龙雨身旁打圈,等待时机到来。
俞温当即掏出战争女神借给她的皇后棋,掷向黑袍人。
就在棋子跌落的一瞬间,强大而恐怖的红光冲天而起,天空中的虚影还未成形,触碰到棋子的愿望信徒便已化成飞灰,他的马也轰然倒地,瞬间失去气息。
龙雨闭上双眼,在强烈的红光下,不受控制地流下两行眼泪。在他身后,巨大的虚影双脚踏上地面,手执长矛,追逐狼狈逃窜的愿望信徒,跑得最慢的被长矛刺中,从马背上坠落。
当巨人将视线转向龙雨时,俞温叫住了他:“白瑞,不要动他。”
巨人歪歪头,折返回来,蹲下身,盘着腿,与俞温对话:“我记得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吗?”
“我还活着。”俞温牵着马靠近他,努力将手指贴上他的脸颊,“我很好,阿天还健在,庭灯没有消失……不过现在我们接受一切无信仰和不入教派的信仰者,不再只选择战争和秩序信徒了。还有就是……我成了战争眷徒。”
白瑞沉默许久,释然一笑:“挺好的,只要活下来就是好事。好了,我该走了,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见。不要想我。”
“再见,白瑞,好好休息。”俞温和他告别,看着眼前的身影一点点磨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当雪地上恢复空白,只剩下被压实的痕迹后,俞温弯下腰,捡起安静躺在地上的皇后棋。这枚棋子用白玉雕刻而成,下部点缀着许多红色宝石,作为皇后的衣裙。
俞温摩挲着裙面,将皇后棋放回口袋,走向脱力晕厥的龙雨,将他抱上自己的马,回到营地。
营地里,发现俞温再次消失、赫莓不知所向,帐篷里只剩下一个陌生男人,哈伦生气地拉开营帐,在俞温常用的便携书桌上乱翻一通,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气冲冲地准备回去时,撞上了骑着马回来的俞温。
“俞温,你又擅自行动!”哈伦怒不可遏,不仅是因为计划被打乱,更多是作为指挥者的权威被挑衅。
回答他的是女人若有若无的哼笑:“侦察敌情而已,不必紧张。对了,我觉得今晚就可以开始行动,至于我的建议要不要采纳,就看你怎么想了。”
“今晚就今晚,希望你的情报是真的,不然即使有女神的命令,我也不会放过你。”哈伦威胁地抛下这句话,朝下属喊:“通知下去,今晚准备好保暖物品和武器,听我命令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