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追忆
整整一日,陈千星都觉得自己没缓过神来,他跟在巫玄身后:“昨晚那个真是君上?你就直接这么抓了君上,完了又给人放了?他回去后会不会直接下旨杀了你?”
巫玄隔着衣袖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耐心地听他在自己耳边叨叨叨。
一个修士突而捧了针线篓子进来:“大将军,您要的针线到了。”
巫玄:“嗯,放这吧。”
修士把针线篓子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又退了出去。
一直叨叨个没完的陈千星突然抻长脖子看过来:“嗯?你衣服破了?”
“没,”巫玄从怀里拿出一块布,“缝荷包。”
陈千星一脸难以描述的神情:“这位小兄弟,你还记得自己是来打仗的吗?”
巫玄已经开始根据布料颜色挑选线了,看上去还真有模有样的,他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敷衍得明明白白。
陈千星道:“十万次妖还驻扎在天都外,等着你去肃清呢啊,大将军。”
“嗯,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巫玄挑到了满意的颜色,把线拿出来,又根据线和布,去挑绣花针。
“我知道什么?”陈千星快被他急死了。
巫玄把每一根针都看得仔细:“我之前抓了齐元靖,他之所以不敢杀我,就是因为这十万次妖压境,我们若是出兵,杀了次妖一时痛快,齐元靖还会放任我们不管吗?
鸟尽弓藏,他玩的比谁都清楚。”
“……”陈千星,“所以你好端端的,干嘛要抓君上,他惹着你了?”
巫玄淡淡道:“他敢伤我师父,还不是第一次,新仇旧恨一起算。”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后面那句话他没说出来,他害怕缙云,害怕缙云醒过来之后看他的目光,所以才会顾忌着没敢动齐元靖。
陈千星脸色神色一凝,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阴冷狠厉的疯子,并且他毫不怀疑,这个疯子会举起手中的屠刀——只要有人敢动缙云仙。
太疯了。
巫玄似乎并不介意将在他面前露出端倪,又或者他是太过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根本没注意到。
陈千星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一样:“所以您老人家一时爽了,我们现在怎么办?一直耗下去?”
巫玄如实回答:“不知道,缝完了荷包再说吧。”
他已经把线穿进去了,正一手针线一手布料,认真思忖如何下手。
陈千星道:“你要送心上人,完全可以买根簪子,荷包就算了,好像你有那能耐缝似的。”
一句话正戳在巫玄痛点上——他还真不会缝。
但他摸了摸胸口,缙云送了他簪子,送了他红绳,他当然要亲手做个荷包还回去。
而且,他不想再在缙云身上看到别人送的东西。
巫玄看了眼时间,起身道:“该熬药了,东西先放你这。”
“喂……”
巫玄又回头道:“别乱碰。”
陈千星:“……”糟心啊。
他正痛心疾首着,又见巫玄回来道:“对了,师父不知道我抓过齐元靖,别漏嘴了。”
陈千星:“…………”更糟心了。
巫玄亲手熬好了药,端到帅帐里给缙云。
缙云歇了一日,气色已经好多了,正倚在床头玩一枝桃花——那是巫玄去营地旁给他折来的,省得他无聊。
缙云见来侍奉的又是巫玄,就用手中桃枝抬起他的下巴:“十万次妖退军了?”
巫玄被那一把就能折断的桃枝抵着下巴,不偏不倚正对着缙云的眸子。
那眸子深不见底,让人永远捉摸不透下面都藏了什么惊涛骇浪,巫玄对上他眸子时总会有些发怵,生怕缙云一眼洞穿他这蹩脚的伪装。
他如实道:“没有。”
缙云:“叛军投降了?”
“也没有。”
缙云不说话了,只看着他。
巫玄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什么都没有,你还整日在这瞎晃悠,没点正事做吗?
巫玄抓过桃枝,把药放在床头小几上,坐下道:“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不敢妄动。”
缙云来了点兴致:“说说看。”
巫玄把药捧过来:“先把药喝了,一会就凉了。”
缙云一向能屈能伸,他病入膏肓时,你就是趁他昏死的时候给他灌药,他也能悉数咽下去。可是一旦他身体好转,他就会觉得自己不用喝药了,开始各种推脱,也不说不喝,就是拖着。
缙云看着那浓黑的药汁,心想:“好像趁热喝就能好喝点似的。”
又想想巫玄卖的关子,还是端起碗一口闷了。
他那日未雨绸缪,做了个手绳把之前的事一并揭过了,孩子长大了,心思仿佛比以前更重了,他不想再和巫玄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生分了。
大家都是大人了,也该有大人的处事方式了。
巫玄趁他喝药时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打开后挑了一个蜜饯给他。
缙云被苦得两眼发黑,从他手里摸了蜜饯,放进嘴里咬开了才好些。
手上还残余着缙云手指的温度,巫玄突然想起那一年缙云病重,喂他蜜饯时被不小心舔到的手。
那触感,他居然时至今日还记得。
缙云嚼了嚼:“这蜜饯是不中看了些,但吃起来不错,这兵荒马乱的,你从哪找的?”
巫玄将东西又收了起来:“军中闲来无事,自己做的。”
一句话轻飘飘地揭过去,只有陈千星知道他为了做这蜜饯费了多少心思——冀州寒冷,果实不易采摘,军队又不断转移,甚至有时接连几个月都没个安稳,可他还是将这蜜饯做了出来。
缙云道:“行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说吧。”
巫玄下意识坐端正了些:“次妖的来历。”
“这三年我一直和次妖交手,总觉得每次即将杀尽次妖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次妖冒出来,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正常的妖根本不可能繁殖这么快,所以我就想,这些次妖是从哪来的?”
缙云:“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巫玄期待地看向他。
缙云接着道:“还有大剑神谢长渝,他当年也想过。可是还来不及查清楚,就次妖压境,裂魂又受到损伤,战力大不如前,他只能抽取自己的魂灵,做了一个禁制,而我……”
缙云停顿片刻,巫玄福至心灵:“是齐进忌惮你,没有让你继续查下去?”
齐进正是当时的九州之主。
想来所有的当权者大抵是差不多的,一边利用一边防备着,整日食不能安夜不能寐,疑心这个,疑心那个,生怕有人夺了他的权。
“差不多,总之我没能查下去。”缙云道,“当时我们收集了大量次妖的血液交给术士去分析,在他们的血液中都发现了一种相同的毒素,同时还发现,那血液和人的血液有类似之处,当时的术士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些次妖是由人中毒后变成的。”
“这个说法听起来挺荒诞的。”巫玄接话道。
在这个世界,自古人是人,妖是妖,人可以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但不可能成为妖。
因为妖是精怪修炼而成,人由母胎孕育代代相传,他们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两种东西。就像稚童和兔子,有什么毒药才能让稚童变成兔子呢?
“对,很荒诞,”缙云肯定道,“一经提出就受到了很多人的质疑,包括当时的天子——齐进。不过,大剑神谢长渝还是采用了,并深入险地亲自去验证。”
巫玄有些惊讶:“他……”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缙云对他一笑:“谢长渝带着裂魂,只身深入次妖内部,想要寻找次妖的秘密,却不幸受伤,连裂魂都出现了难以修复的损伤,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巫玄听完了这些,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缙云大抵明白他拖着叛军是要做什么了,就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你,但巫玄,只有一点你要记得,不许只身犯险,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来找我。”
“我知道了,师父。”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缙云道,“别再在我这守着了。”
他从前就发现巫玄有个毛病,总爱大晚上的不睡觉趴在他床头,尤其是三年后再见,这毛病好像更严重了些。
“可我没有地方睡了。”巫玄就巴巴看着他。
缙云这才想起自己住的是巫玄的帅帐,心想这堂堂大将军是怎么混的?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他看着巫玄那眼神,心软了软,往里面挪了挪:“上来吧,先凑合一晚,明天我搬出去。”
巫玄只是想在床头趴着,谁知道弄巧成拙,缙云要搬出去,他目光落在缙云微敞的领口,心中一悸,连忙道:“不用,你不用搬,我去和陈千星挤一挤就行。”
缙云:“都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没睡,他睡得晚。”巫玄说完连忙端了药碗出去了,“师父好睡。”
陈千星鼾声震天,他已经睡得死沉死沉了又被人推开,接着旁边躺了个人。
陈千星手脚并用缠上去,吞咽着口水道:“美人儿,嘿嘿,美人儿别走……给哥哥……亲一个……”
眼看他噘着嘴要亲过来,巫玄一脚把他踹到行军床里面,嫌弃地背过身,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可是陈千星呓语了没一会,又开始打鼾,巫玄刚有些睡意就又被他吵醒,如此周而复始多次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出了帐篷。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晚上还是有些冷,巫玄一出去就被冻得一激灵,他抬头看了眼那轮皎洁的皓月,抬脚在营地里散起了步。
“大将军。”突然,一个守夜的修士叫住了他。
巫玄停步,这是上次那个送粥的修士,正一脸笑呵呵地看着他。
巫玄嗯了一声,又胡乱寒暄了几句——他自从当了大将军,这些假大空的话越说越顺溜。以至于他时常觉得,所谓大将军其实和江湖术士差不多,不同的是,江湖术士是忽悠人掏钱,他是忽悠人冲锋陷阵。
那修士被他三言两语说的一脸兴奋,守夜的困倦一扫而空:“大将军,反正您也睡不着,我教您做针线活吧。”
巫玄眼前一亮,却若无其事道:“大半夜的,两个大男人学做针线做什么?”
那修士一脸天真无邪:“我想报答您点什么,可我又什么都不会,也就做饭和做针线还凑合,要不您有需要缝的衣服直接给我也行。”
巫玄:“暂时没有。”
修士道:“那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针线活不难,我教会您了,您什么时候衣服破了,就可以直接缝上了。”
巫玄这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他们仙盟也真是“人才济济”,于是大将军实在“推脱”不了小修士的热情,只好“勉为其难”的和小修士头对头蹲在篝火旁,学起了针线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