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逢
二月十四晚，缙云体内的蛊虫如期苏醒，他还支撑着结界，只能强撑着，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次妖在此时发起了进攻。
他们围攻天都多日，却始终不能进城一步，想来也是着急了，这场进攻从寅时末开始，来得格外凶猛。
缙云浑身疼痛得厉害，他盘膝坐在城墙上，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布料，浑身已经被冷汗淋湿。
一声悠长的哨声响起，密密麻麻的次妖仰天长啸，越过已经干涸的护城河，再次向结界扑来。
记忆一点点消失，从眼前的次妖到巫玄的眉眼……一千七百年的光阴蜷缩成一条线，渐渐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缙云仿佛又回到了一千七百年前，黄云抚摸着他的发顶：“以后我会保护你。”
……
脑海中的纷繁念头如潮水一般退却，最后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沙漠。
缙云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浑身刚被碾成碎渣，又一点点的黏合。
他很疲倦，很想松一口气，放开自己和结界之间的联系，可脑海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放手，不能害怕，不能……后退。”
他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念头，他好像从来都是走在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会跌落深渊，没有人能拉住他。
次妖还在疯狂撞击结界，缙云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手上青筋几乎要从皮肉下爆裂开来——摇摇欲坠的结界再次变得平稳。
天枢等人皆松了一口气，他突然有些庆幸之前没有杀掉缙云，如今让他死在战场上，也算是全了九州神明的名头。
·
巫玄夜以继日奋战多日，终于杀到天都外，他心急如焚，直冲南城门而去，却在路上见到一队车马。
他们所用马匹皆是改良过的神驹，速度奇快，非寻常马匹可比。
巫玄纵马奔腾而过，与那队车驾擦肩过去，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当即从马背上纵身一跃，跳到飞驰而过的马车车顶上。
那队车驾立刻慌张起来，巫玄恰好看到一个眼熟的太监，他当即猜到了车中是何人。
巫玄只觉一阵心寒，缙云还在那里抵抗十万次妖，他们居然一心想着逃跑！
巫玄眯了眯眸子，一剑斩断马匹和车驾之间的连接处。
马匹受惊逃窜，车驾轰隆一声陷在地上，在地面上划出几道深深的凹槽。
巫玄看都没多看一眼，脚下轻点车顶回到了马背上：“那是青衮二州的奸细，将他们拿下，严加看管！”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听了巫玄的话当即兴奋起来，他们被次妖纠缠多日，一过来就抓到了青衮二州的奸细，真是满腹惆怅如东流水，一去不复返啊！
巫玄道：“留下一队人看管他们，并在此地安营扎寨，其他人随我救驾！”
军队整肃至极，立刻留下一部分人，一边忙着抓奸细，一边忙着安营扎寨。
那些“奸细”见形势不妙，有一人高喊：“大胆，这是天子车驾！”
却听已经跑出数里的巫玄高声道：“君上尚在天都与□□共存亡，尔等胆敢冒充天子，罪加一等——！”
这些人是巫玄的部下，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即就没了迟疑，将这□□细团团围住。
那身着常服的小太监见势不妙，脸色当即煞白一片。
巫玄没敢耽搁时间，马儿不停地奔驰着，心脏扑通扑通一下也不消停地跳动着，巫玄紧紧握住手中的恣意，按捺住几乎要将他的魂魄抽离体外的焦灼。
师父，再等等我……
缙云已经筋疲力竭，他嗓子里一阵发腥，眼前越来越黑，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鲜血来。
结界陡然衰弱，次妖瞬间撕裂一道口子，接二连三冲了进来。
眼看那道口子越来越大，缙云顾不得其他，起身飞至城墙之上，他划破手心，鲜血如流水一般从口子里流出来，又跟随他的灵力注入到结界之中。
那层透白色的结界立刻染了一层绯红，破了的口子逐渐融合。
天枢跃下城墙，将冲进来的数只次妖斩杀，岌岌可危的天都又一次被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
缙云勉力撑着，他的衣服不知已经被冷汗渗透了多少回，如今被凉风一吹，又冷又湿，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而他还在不断的冒冷汗。
他苍白的下巴上还带着鲜血，身体因为失血越来越冷，眼前拼命撞击结界的次妖显得越来越模糊。
他快到极限了。
恍惚之间，缙云突然看到一队人马冲杀过来，他眨了眨眼，冷汗从睫羽上落下，缙云的神识稍稍清明了些，他确认那不是他的错觉——援军到了。
悬了两个多月的心一瞬间落下，支撑着他的那股力量顿时从脊背间抽离，缙云只感受到一股如潮水般涌来的疲惫感。
他太累了。
缙云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下落，他的意识逐渐变成一片黑暗：“我只歇一会，一会就好……”
巫玄就是在此时接住的缙云，他把昏睡过去的缙云紧紧抱在怀里，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时，只觉心口都在一阵阵的绞痛。
还在下面厮杀的陈千星抬头看了一眼，心想：“这下他终于可以安心打仗了。”
然后还没把心放回肚子里的陈千星只见大将军抱着他师父头也不回地飞走了，竟是一眼都没看下面正打得正水深火热的战场。
呃……
众人眼睁睁看着主帅临阵飞回营地，都愣了一瞬，靠得近的人问陈千星：“陈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巫玄，我□□大爷的！陈千星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坚毅：“什么怎么办，打呀！这么多次妖打得完吗你！”
众人：“……”
这仗打得就挺迷的。
巫玄根本不关心天都会不会被攻破，城内会不会生灵涂炭，他从接住缙云的那一刻起，眼里心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人了。
他一路畅通，将喊声冲天的战场抛诸脑后，抱着缙云回到了军营。
驻守的修士先是一惊，又舌头不是自己似的打招呼。
巫玄一概没理，只抱着缙云冲进刚安置好的大帐：“让所有军医过来！”
巫玄把缙云放在床上，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揽着他的腰，省得他难受，另一只手则按在他还在往外流血的手心上。
巫玄的手还在轻微颤抖，呼吸也乱糟糟的。直到此时，他觉得自己方才找到一点真切感。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趁军医还没进来飞快在缙云额头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却让他整个人瞬间平静了下来。
军医很快过来，他们看到伤患时额角都抽了抽，之前一向不喜与人接触的大将军正紧紧抱着一名男子。
这是什么走向？啥情况？大将军不是救驾去了吗？
巫玄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却要顾忌缙云的名声，只解释了一句：“这是缙云仙，我师父。”
军医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总觉得大将军这解释不情不愿，好像是他们逼他解释的一样。
天地良心，可没人逼他。
一名军医道：“大将军，您先将仙师放下，让他躺好。”
缙云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那个军医当即腿一软，险些跌倒，巫玄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的，真要形容一下，活像看对自己妻子图谋不轨的歹人，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那是一种极强的占有欲。
没有军医敢再吭声，都闭了嘴上前查看缙云的伤势。
“仙师灵力枯竭，气血两亏，应是强撑了太久的缘故。不过他身子强健，正在自我恢复，只需开些温补的药材即可，免得弄巧成拙。”
身子强健？巫玄真没觉得他哪里身子强健。
他想起缙云时常喝的药：“师父身上可有旧疾？”
军医笃信地道：“没有，仙师身子很好。”
巫玄眉头微蹙，觉得缙云的身子有些蹊跷，肯定有什么一般术士发现不了的东西。
他把缙云常用的药方说了一遍，问：“这是治什么的？”
“这……”军医迟疑道，“大将军，这不是药方啊，这些东西放一块，当□□还差不多。”
军医说完就见巫玄的脸色变了变，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就不能换个比喻吗？
然而巫玄到底没说什么，只道：“都下去吧，药尽快熬好送来——让人送盆热水进来。”
“是，仙师确实得擦擦身子。”胆战心惊的军医们终于溜之大吉，恨不得跑得越远越好。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修士端了热水进来，他瞥了一眼抱着缙云的巫玄，又慌张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放下水盆，出去了。
巫玄找出一件自己干净里衣，这才放下缙云，开始给他擦身子。
巫玄解开缙云的衣带，只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嗓子也一阵发干。他也不想在此时有这些想法，只是一看到缙云的身体就心慌，给他擦洗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心猿意马——这可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啊。
缙云睡得太熟了，任由他折腾、窥探，一点反应都没有，可想而知，他到底有多累。
巫玄给他擦洗完毕，换好干净的衣服后，又坐到床边，将缙云抱进自己怀里。
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再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