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青衮
缙云在暖阁里一连躺了几日，直到腊月十九那天，他早早起了床。
缙云越过窗户，只见外面愁云惨淡的，梅花枝在寒风中摇曳着，只怕正在酝酿一场大雪。
他和巫玄的初次见面也是在一场雪中，那是他等了一千七百年才终于肯投胎转世的人。缙云那晚怀着满腹唏嘘去见他，他那时才十岁，那么大一点，瘦得没几两肉，一下就抱起来了。
不知是否因为前一世的缘分，巫玄在他怀里只不安的皱了皱眉，而后就猫儿一样往他怀里钻。明明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却那么依赖他。
缙云推开房门，只见四位祭司还在那里守着。他道：“你们有守着我的功夫，不如去守着裂魂。”
天璇道：“天都人才济济，不劳您费心。”
缙云：“……”
他已经无语到家了，干脆也不再搭理，兀自翻找了几把雕刻用的小刀，而后在书桌前坐下，又从衣袖里翻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玉石。
缙云一手捏着那块玉，一手拿着锉刀，认真雕琢起来。
玉石本就不易加工，在这么小的玉石上雕刻更不不易，一般只有玉石铺子的老师傅才敢接这样的活。
缙云坐在那里，眉眼温柔地低垂着，他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小玉石上，看上去很有耐心，只偶尔会皱一皱眉。
这几日，天璇等人守在门外，也发现这位传说中的缙云仙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不食人间烟火。他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没事的时候就躺在软塌上打盹。
只或许是他活了太久，见识了太多的缘故，没什么能轻易勾起他的兴致，也没什么能让他刮目相看，让人只见他一面就觉得此人心如止水，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一直到金乌西垂时，缙云才将那一小块玉雕好，放进水里洗干净了一看，竟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貔貅兽。
貔貅是上古神兽，专吞邪灵，又被称之为辟邪，据说古人常常随身携带，尤其是孩子几乎人手一个，用于辟邪保平安。
缙云把那貔貅兽放在一边，又取出用灵力浸染过的红绳，开始仔细地编织。
他要给巫玄做个手绳，眼看这孩子马上就该回来了，小小年纪在冀州吃了那么多苦，倘若是别家孩子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再加上去年那事缙云心中有愧，因此就想着亲手做个小物件给他，等他回来了说几句中听的话，好好哄哄，省得孩子心里不舒服。
殿里点起了烛火，映在缙云脸上半明半寐的，他许久不曾编这东西，手法已经有些生疏了。
一直到亥时，缙云才将辟邪用的手绳编好，他把手绳拿起来看了看——还不错，他对自己的手艺挺满意的。
缙云将手绳放进荷包里收好，又将荷包放进了怀里。
他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窗外，只见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院子里那株红梅开得正艳，上面覆着白雪，寒风裹挟着幽香一阵一阵的送进来。
缙云被那红梅覆雪的景致吸引，起身走到窗边，摘了一瓣红梅放进嘴里嚼，丝丝甜味在唇色间氤氲开来。
缙云正嚼着梅花瓣，突然听到箭嘀的呼哨声，他抬眸望去，只见漫天白雪中，红色的信号弹在不同方向接二连三炸开。
天都出事了！
三个城门同时受到了袭击，且对方来势汹汹，这是城门的守将在求救！
四位祭司对视一眼，除了祭司摇光，其他三人皆匆忙冲出了谪仙殿。
缙云耳力极佳，凝神去听，能听到从三个城门处传来的次妖的吼叫声，还有守城将士的慌乱和不断的求助。
次妖还是冲破了谢长渝设下的禁制，并且围攻了天都。
缙云眉头微皱，齐元靖如何得知裂魂剑灵在此处？这绝不是巧合，而是有人蓄意谋划。
那一夜，四周就没安静过，及至天将亮时，守在谪仙殿外的三千金吾卫被调走了两千。
天都危矣——齐元靖如此多疑之人，除非到了紧要关头，不会放松对他的看管。
而此刻，天权正带着易水困在荆州，荆州的形势太复杂，和天都又隔着千山万水，远水解不了近渴。
至于冀州那边，次妖挥军南下，他们是第一道防线，只怕形势比天都还严峻。
齐元靖这些年好大喜功，各州表面归顺，实则各怀鬼胎，他们必然都会先观望一阵，才会决定是否出手。
缙云抬眸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
——乱世将至。
及至被围困的第三日，殿外的那一千金吾卫也被调走了，如今只剩下摇光守在这里。
他的面色一天比一天凝重，颇有一副亡国之相。
缙云则不一样，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都没问一句，整日悠闲惬意的，好像还是从前的安康盛世一样。
被围困的第五日，摇光收到一只传讯用的纸鹤，他试探的看了缙云一眼，而后有些尴尬地问：“仙师，青衮两州联合十万次妖围困天都，冀州为次妖阻挡，雍州忙着应付魃祸，南方各州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天都形势危急。”
“唔，”缙云语气中带了点不太真挚的讶异，“青衮二州居然反了。”
“是。”摇光满脸忧愁，语气很是诚挚，“还请仙师出手，救天都于危难之间。”
缙云喟叹道：“这该怎么办呢？十万次妖，再加上青衮两州的修士，我也打不过啊。”
“请仙师救救天都两百万生灵！”摇光拱手下拜，大有缙云不答应他就躬身不起的意思。
缙云也不和他废话了：“让齐元靖滚过来吧。”
摇光抬脚就要去请君上，可又一想他的任务是看守缙云，他在门口踌躇起来，有些举棋不定。
缙云险些笑出来：“什么时候了，你还怕我做手脚。”
“不敢，请仙师恕罪！”摇光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过了有半柱香的功夫，巫玄就听到外面辘辘的车驾声。
太监扯高了嗓子刚要喊，被齐元靖呵斥道：“闭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曾经，他不高兴了可以鞭笞缙云三百，而如今，国将不国，他这天子都快当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来登门。
齐元靖下了车驾，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浩浩荡荡进了谪仙殿，他跨过垂花门，来到内院，只见正殿的们敞开着，缙云正坐在那里饮茶。
雪越来越紧了，他就端坐在那里，神色淡淡的，肤色透白如玉脂，像是一个超脱红尘的神明。
齐元靖想起儿时，他好奇地问父皇缙云仙究竟是什么，为何能不老不死。
父皇说：“他呀，是九州的神明吧。”
九州的神明，可这九州不需要神明，只需要一个天子。
齐元靖收起满腹感慨，独自踏进了正殿。
缙云没看他，只倒了杯茶放在对面：“坐。”
齐元靖坐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刚到嘴里就眉头紧蹙，在太监的侍奉下吐了出来。
缙云道：“茶凉了，我又懒得去烧，委屈你喝点冷水了。”
“……无妨。”齐元靖挥手，“还不快去准备一壶热茶！”
“不必了，喝习惯了。”缙云端起一饮而尽，“还有多少人？”
“哦，呃……”齐元靖没跟上他的思绪，怔愣片刻才道：“南城门有五千人，东西城门各馀两千。”
“南城门受到的攻击最猛。”齐元靖补充道。
缙云：“南城门留下三百人，其余人分守东西城门。”
齐元靖福至心灵，一推在他旁边侍奉的大太监：“还傻愣着做什么？！把禁制撤了，恭请缙云仙出殿！”
“奴才愚钝，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缙云有些无趣的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只道：“赶快求救吧，我不是神，只能拖着叛军，援军不到，依旧是死路一条。”
“次妖围城，救援讯号发不出去。”齐元靖眸子眯了眯，有些迟疑地道，“十万修士仍在冀州，听令于巫玄，不知您是否有办法和巫玄……”
“你不若去问天枢可有办法和玉玑联系。”缙云知道他疑心自己和巫玄勾结，但没想到都快亡国了还一脑门帝王心术。
他要真亡国了，亡得也不亏！
齐元靖被他堵回去，又有求于人，只好忍气吞声，反正蛊母还在他手上，他想整治缙云以后有的是机会。
缙云没理会他那些心思，出了谪仙殿就踏上屋脊，直往南城门而去。
倘若真等不来援军，他怕是真得和天都两百万生灵共存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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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冀州，巫玄重伤未愈，火急火燎赶了回去，就听说魂冢禁制被破除了。
他吐了一口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天都危险了。
玉玑道：“我已去信天都，尚未收到回信，现在调兵操之过急。更何况，七杀君已死，次妖几乎被诛杀殆尽，我们如今应当……”
这时，一名修士跑进来，在巫玄耳边低声道：“大将军，青衮二州叛变了，城中还出现了大量次妖。”
巫玄心口一滞，这三年他没少部署，早在天都及周围各州布下眼线，如今官方驿站悉数被挡，反倒是他的眼线还在。
“天都那边呢？”
修士接着在他耳边道：“自十九号开始就失去联系了。”
巫玄对他点点头，而后道：“传我命令，所有人立刻出发，解救天都！”
玉玑大骇，以为他要以解救天都为名叛变，当即道：“传我命令，十万大军驻守冀州，不许妄动一兵一卒，倘有违令……”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人一拳狠狠打在脸上，舌头划过牙尖，嘴里一阵血腥，半张脸也疼得厉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揪住衣领。
巫玄一张脸阴沉得可怕，一字一句道：“我师父若是出了一丁点差错，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