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反骨
巫玄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魂魄就被一股力量从躯体里剥离了出来。
他眼前一片漆黑,被那股力量带着不断上升。
发生了什么?师父在哪?
巫玄慌张起来,想要挣脱却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张嘴想喊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那股力量的牵引着一直飘动,直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时,灵魂突然和一股力量碰撞,整个人为之一颤,而后急剧跌落下去。
视线重新恢复,巫玄睁开眼,在一片漆黑中只见两人依旧在原本的位置坐着,只是周围布满了不详的黑雾,和黑夜融在一起,让人分辨不出真伪。
“师父!”巫玄起身掠过桌子,伸手匆忙往对面摸去。
触手一片温热,是缙云的手背,他当即紧紧攥住,深呼了一口气,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缙云以为他是害怕,就拍拍他的手:“没事,有次妖混进天都了。”
“次妖?”
“客官别着急,小的这就重新点灯。”店老板肉眼凡胎,看不出肆虐的妖气,还以为蜡烛是被风吹灭了。他一边在心里咒骂那阵邪风,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重新点灯,还不忘安慰客人。
缙云叹了口气。
巫玄在妖气中看得并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到缙云的大致身形,他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只紧紧抓住缙云,防止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以后再解释吧,”缙云抓住他的手腕,起身在黑暗中穿行,“先出去再说。”
“哎,哪个瘪三,抓我后衣领做甚?!”店老板的嚎叫声响起,“你们想……啊!”
缙云一个手刀打在他后脖颈上:“聒噪。”
店老板翻了个白眼就晕了,被缙云一手拎起来,带着往外走。
外面的街道也悉数被妖气覆盖,到处漆黑一片,难以视物。缙云却如白日一样,在其中灵活穿行。
没多久,巫玄就听到了说话声,但是依旧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那人有多远。
只听一人焦灼地问:“天权祭司,这该如何是好?次妖不是在北域外吗?怎么会来天都……这么多人还在里面,若是出事了,我这个禁军卫戍令也不用当了!”
而后就听到天权的声音:“你急什么?几只次妖而已,等它们出来了,斩杀即可。”
“你你你这说的容易,我一个剑势巅峰的,身后一群剑意境界的,如何打得过?我看,”那卫戍令顿了顿,道,“祭司,不如让你们司天监来,你们肯定比我们这群大老粗在行啊。”
天权没理会他那点算计,只高声道:“所有人听令,今日若伤一名百姓,你我皆难逃其咎!”
“……”
缙云在黑暗中停下,一手将那昏厥的店老板扔出去,而后抬手在巫玄脸上一抹,低声道:“这里被布了妖气,我暂时无法送你出去。不过方才我已经设法改变你的面貌,你先出去,听天权的安排,我解决了这里的事自会去找你。”
周遭妖气弥漫,巫玄大致能知道次妖很快就会过来,而缙云现在肯定是要自己回去解决次妖。
他握住缙云的手:“师父,要走一起走,你不走,我也不走。”
缙云笑了笑,哄小孩般:“和次妖对战至少要有剑势巅峰的境界,若想全身而退得是剑心境,你如今在哪个境界?”
巫玄低下头,他苦练两年,也才到剑势入微境,纵然缙云说他的修炼速度已经很快了,可关键时刻还是不够用。
他耳后微烫,静默片刻,道:“师父,如果有人发现你的身份了怎么办?”
缙云战力不俗,倘若出手极有可能被人发现身份。
缙云见他不放心,只好耐心解释:“方才我将人扔出去,天权便已知我在这里,他自会帮我遮掩。”
巫玄心中升起一股怨气,所以他就是想悄悄杀了次妖,解除天都的危机,而后再若无其事地回到重重把守的谪仙殿!
缙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小孩脾气,拍了拍他的脸:“行了,几只次妖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你先出去等我。”
他说着就要将巫玄推出去,却见这孩子一言不发地死死攥住他的手。
弥漫着的浓烈妖气之中,巫玄低垂着头,眸子里划过一抹阴鸷:“师父,齐元靖那样忌惮你、关着你、打压你,你为何还要帮他?!”
缙云心中一颤,被他语气中的阴冷诧异到了,连被他扣的发疼的手都忘了,他眯了眯眸子:“巫玄,你从何时开始这样想的?”
从入秋时缙云那一场大病他就开始这么想了,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冷血薄情之人,就像他曾经想杀了所有人一样。
从来到缙云身边,他就开始收敛起那些邪恶的念头,生怕被缙云发现。可人就是那么矛盾,他一边小心遮掩,不敢让缙云看到他心里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一边又期待着缙云能够发现,发现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或许是黑暗给了他坦白的勇气,巫玄脸上浮现一抹苍凉而讥讽的笑:“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师父,齐元靖困不住你,殿前三千金吾卫困不住你,所谓禁制其实也困不住你,是吗?
我们走吧,师父,你带我离开,我们再也不管别人,哪怕九州沦陷,生灵涂炭又与你我何干。”
缙云眸子里带了几分悲愤,他只知巫玄性子沉郁,为人刻苦坚韧,但从未想到他心里竟会有这么极端的想法。
他沉默片刻,才道:“巫玄,你可知何为剑心?”
巫玄对答如流:“大剑神谢长渝说,剑心即是拿起剑的初心。一个剑客,当能明辨是非,当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已任,当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否则只是一个平庸的修道之人,算不得剑客。”
巫玄几乎是有些破罐破摔地将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可我做不到,师父,我的心是冷的,血是凉的。我冷情冷血,脏心烂肺,我曾经甚至还一度想杀遍天下人。”
“那你还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小崽子心里明镜似的,该懂的道理都懂,就是纯粹心理阴暗,他低喝一声:“滚,回去我再收拾你!”
缙云一掌将他推出去,带着一肚子火气折返了。
巫玄脚下踉跄,一瞬间从黑色的妖气中出来,被人从身后接了一把才站稳。
“先带到一边安置。”天权把他交给旁边一人,又道,“所有人在妖气周围戒备,没有命令不得擅入。”
天权抬脚踏入妖气覆盖的范围,既然那人来了,就没必要劳动这么多人了。
巫玄被人带着往后方撤退,他走在寒冷寂静的街道上,浑身被冷风吹透了,胸口也冷冰冰的,像坠着一个沉重的铅块。
“你可知何为剑心?”
巫玄眸子微敛,垂头丧气地走在凌冽的寒风中,耳畔不断回想缙云方才问他的话。
剑心,是一个剑客的根本,若无那种“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胸襟,这辈子也就只能停留在剑势境,永远突破不了剑心境界。
而倘若没有悲悯之心,手中的剑便只是一片冷冰冰的铁刃,难以发挥最大的威力。
又或者道心不稳,就会生出痴妄,坠入魔道,是为天下之大害,人人得而诛之,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书巫玄都看过了,也都一字一句地刻在了脑海中,大剑神谢长渝一剑定河山的风姿他也领略了,可他扪心自问,并没有那般气魄,也无那般悲悯的念头。
就如今日,街上有一个生病的老妪,花白的头发,破烂的衣衫,浑浊的眼睛,拄着一根拐棍。看上去很可怜,可当他看到那个老妪时,他的心里其实毫无波动。
甚至在缙云决定送那个老妪去医馆时,他不受控制的升起一股烦躁,很想阻止,却又怕师父失望,最后只好硬着头皮送那位妇人去了医馆。
他就是这么冷血薄情,或许他天生就有反骨,就像他天生身负妖力,生来就该被诛杀,否则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大魔头。
“我让师父失望了。”巫玄低落的想,“我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也长不成他预期的模样。”
“他应该再也不想理我了吧,我没有惊人的天赋,又心术不正,还总给他惹麻烦……总有一日,他也会厌烦我的吧。”
“嘭——”
身后突然一阵巨响,巫玄回头,只看到一片亮光在夜空中散落开来,像是新年时城门上绽放的烟火。
那群禁军一阵不安的聒噪,他们手中紧紧握着刀剑,却无一人敢冲进去。
巫玄凝眸盯着那片光亮,直到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他突然转身往回跑去。
“嗳,回来!你干什么,危险!”
身后有人着急地追赶,巫玄充耳不闻,径直从那群禁军中穿过去,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妖气笼罩的范围。
世人生死与他无关,九州繁荣兴衰他也没兴趣。
可师父还在里面。
那是他拨开胸口的重重仇恨和怨愤,剩下的唯一一点东西,就像脑海中那个总也抓不到的背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