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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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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天监距离谪仙楼很近,是七位祭司居住的宫殿。

    天都信奉鬼神之说,设有天枢、天璇、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祭司,每个祭司都会在自己生前确定传承自己衣钵的人,待自己死后,便会有下一个人顶替他的位置。

    如果说谪仙楼里的缙云仙是九州中最神秘的所在,那七位祭司便是九州的第二隐秘。

    七位祭司行事低调,非盛事不出司天监,即便出去也是行色匆匆,少有与人言谈。

    雪后初霁,午后的司天监显得平静而安逸。

    巫玄走在司天监外的凉亭边,看到里面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他个子很高。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戒尺,面前则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稚童。

    稚童手里捧着一本书,他眼神木讷,神情呆滞,看上去有些痴傻,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比他有灵气些。

    男子五官硬朗,看上去很是威严,可面对稚童时语气竟是温和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稚童盯着他的口型,笨拙地模仿:“天,天地……”

    男子:“天地玄黄。”

    稚童:“天……黄。”

    男子扬了扬手中的戒尺,语气中带了些威胁的意味:“天、地、玄、黄。”

    可稚童也不惧他,只盯着他的口型一如既往地跟读:“天……地……黄。”

    男子不知教多久了,嘴上都快起皮了,他把戒尺丢到一边,倒了杯水亲手喂给那个孩子,而后道:“小易,去玩吧。”

    稚童脸上不见兴奋,只蹲在亭子的台阶上,用手去扣砖缝里的泥。

    男子倒了杯水,边喝边看着那孩子,目光中竟是带着柔和的。

    他不紧不慢地抿了半盏茶,才对巫玄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巫玄依稀记得他是祭司里的一位,便如实道:“师父让我来的。”

    男子眉头一皱:“他去见你了?”

    “没有,”巫玄语气淡淡的,“是我误闯了谪仙楼。”

    谪仙楼那地也能误闯?天权知道此事不简单,却也只是道:“那他让你来这做甚?”

    巫玄道:“师父让我来找天权祭司,求学。”

    听到天权两字,稚童有些怔愣地看向巫玄,口齿不清却又极为认真地道:“……我,我……的。”

    巫玄一时没明白那孩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男子起身将稚童抱起。他在石凳上坐下,让稚童坐在他腿上,用手掌在孩子的后脑勺轻轻摩挲着:“我就是天权,他想要我教你,你就替我去问问他,他那条命还要不要了?”

    巫玄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天权显然也没想让他懂。

    巫玄正欲追问时,怀里的孩子突然道:“饿,饿……”

    “知道了,一会儿就带你回去吃点心。”天权安抚好了怀里的孩子,又对他道:“罢了,我看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作死,以后……你就跟着我修习吧。”

    “是。”

    “不过我只教你诗书礼乐,不教术法。”

    这在巫玄意料之中,他身负妖力,又是巫觋族后人,无论博梁侯还是天子,都不会让他修习术法,他也从未奢望过。

    天权也没那么多规矩,既然说了要教巫玄,就给了他几本基础的书,让他有疑问随时去司天监问。

    巫玄也没这么多事,一切跟着天权的规矩来,他们就这样成了半吊子先生和学生。

    那晚巫玄再次来到谪仙楼下,谪仙楼如往常一般矗立在宫城一隅,覆着金面具的金吾卫一层又一层守在楼下。

    谪仙楼直入云霄,最上面那层隐没在黑夜中。

    巫玄回忆起谪仙楼内的场景,突而有些好奇一个人要有如何淡泊的心性,才能在那样的环境里待上数百年。

    那么的孤寂,那么的清冷。

    清苦的药味仿佛又萦绕在鼻尖,巫玄想,他生病了吗?神仙也会生病吗?

    这个人太神秘了。

    他知道自己如今举步维艰,不该探究这些问题,可每每想到缙云,就会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仿佛那音容面貌是他渴求已久的。

    纵然他们只见过一面。

    ·

    除夕,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宫廷也变得热闹起来。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意,口中说着吉祥话,希望能讨个好彩头。

    就连红蕖殿里那个总是白眼相对的宫娥也对巫玄露出了难得的好脸色,她把院子扫了一遍,挂上喜庆的宫灯,又贴上大红的“福”字,这才志得意满地回头,却见巫玄正在窗边看书。

    他依旧穿着半旧的棉衣,一脸的沉静,目光只落在手中的书页上,和这新年的氛围格格不入。

    仿佛所有的欢欣和愉悦都与他无关。

    宫娥没由来地想起总是与世隔绝的谪仙楼,神仙总是遗世独立而不食人间烟火的。

    她第一次觉得缙云仙收这小子当徒弟,好像也没那么荒唐了。

    司天监里,地龙将房间蒸得暖融融的,垂落下的床幔里,天权如往常一般早早醒来。

    他怀里缩着的小家伙不安分地动了动,又把他的衣袖拽得更紧。

    天权看着他天真无邪的小脸,还有微微张开的、粉嫩嫩的小嘴,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而是揽着易水发起了呆来。

    易水是他在易水边上捡到的,这孩子当时才五岁,小猫儿一样躲在石头后面,畏缩地看着他。

    可当天权靠近时,他就用一双小手拽着天权的衣袖,一双清澈无波的眸子看着他,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易水天生灵智有损,或许家人已死,又或许是被家人丢弃在那里。天权无从追究,只将他带在身边,并收做了徒弟。

    这小家伙,会吃会睡会玩,会对人嗤嗤地笑,可也只是对天权一人。

    一旦见不到天权,就会不停地哭闹。

    天权祭司何许人也,脾气暴躁得很,最烦别人在他耳边闹腾,脾气上来了对天子都敢置之不理。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把易水扔出去,谁知这位脾气暴躁的祭司不仅不生气,还把易水抱在怀里耐心地哄,被抹了一身的鼻涕眼泪也无所谓。

    就连易水半夜抱着枕头去爬他的床,他也无所谓。

    对此,众人只总结:天权祭司是到了一定年纪,父爱泛滥了。

    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天权才揉了揉易水的小脸:“起床了,小易。”

    巫玄本打算待在红蕖殿里看书,正看到那句“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时突而听到外面有敲门声。

    他出了院子,只见是一个司天监的侍者。那侍者奉了祭司天权的命,要带他去谪仙楼。

    巫玄只好跟着去了谪仙楼,这次守着的是那位男将军,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看上去严厉得很。

    见到巫玄他也没多话,直接放行了。

    巫玄进入谪仙楼,他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那些符文,快速准确地刻进脑海里——他上次回去后凭借记忆把这些符咒抄录了一部分,只是需要补充的还有很多。

    走到第七十九层时,巫玄依稀听到了上面说话声。

    天权也在。

    他伸手摸了摸袖中的枯叶,确认藏好了不会掉下来才上去。

    只见天权正蹲在楼顶的房梁上,手里拿着一张桃符,极其不耐烦地问:“歪没歪?再看不好你给我上来贴!”

    被粗声质问的那人——巫玄他师父正窝在软塌里,手里拿着瓜子,眯着眼道:“往左……不对,还是往右……”

    天权怒吼:“到底往左还是往右?!”

    缙云把瓜子皮吐了:“往下。”

    天权已经不指望能贴正了,闻言大手往上面一拍,完事。

    他从上面跳下来,把缙云身上盖的毯子一扯:“天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起来走走,我看你瘫成烂泥的样子就烦——中午吃什么?”

    缙云:“我不吃饭,我只喝露水。”

    “喝你的露水去吧!”天权把他面前的糕点端走,放到蹲在一边玩的易水面前,而后去准备午饭了。

    他为了在这高楼上做饭,特意在外面的走廊上搭了灶台,又用几张火符生火,倒也方便。

    “师父。”巫玄上前来行礼。

    “嗯,自己找地方坐。”缙云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从巫玄身上扫过,想起天权所说的巫术之事。

    那天为三皇子齐晃诊治的正是天权,他觉察到了巫术的痕迹,但没有揭穿,而是将此事单独告知了缙云。

    巫蛊之术自来被认为是邪术,当年巫觋族就是因为擅用邪术才被逐出中原,去往荆州定居。

    后来巫觋族族长因为帮助先王夺天下才得以获封荆州王,但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各族依旧对巫术一边不齿一边忌惮着,防范程度和对域外的次妖是一个级别的。

    巫玄身份特殊,倘若让人知道他偷习巫术,只怕谁也保不了他。

    天权今日让巫玄过来也是为了给缙云一个契机,让缙云妥善处理此事,谁知缙云竟半天没了动静。

    天权手起刀落,鱼鳞立刻脱落了一大片,他边切鱼边高声道:“缙云,有些事情该说还是得说清楚,你说对不?”

    缙云不要脸地端走易水面前的零嘴,捏一颗肉丸子放进嘴里:“是啊,我上次要的院子盖得怎么样了?怎么还没个动静,你是不是没给我说清楚?”

    缙云百年未出谪仙楼,就连上次去救巫玄也不过只是用了分魂术而已。天子齐元靖又是九五之尊,不可能吭哧吭哧爬八十一层楼来见他,因此缙云和齐元靖的交流都是靠别人传达的。

    比如天权。

    天权道:“过了年就盖,就在谪仙楼旁,给你盖个谪仙殿。催催催,天天就知道催!”

    说起这个天权就来气,他要院子还不是为了巫玄,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要不是知道这谪仙楼从未踏足过女子,天权差点就怀疑巫玄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了!

    缙云的目光落在易水身上,心想:“天权这暴脾气的竟然还没烦,这孩子怕不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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