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
从窗外传来隐约的蝉鸣,士兵们的吵闹于此相隔甚远,在田昌意不开腔时,就这个小小的空间,一下子充满的就是全然的寂静。
“抱歉,现在的我总是会把某些东西混为一谈,爱说些不相关的话,要是因此让你感觉不适,我感到很抱歉。”田昌意一只手落在窗框上,侧身,她面向赵都头道。
赵都头赶紧说:“啊,是卑职因为一时间太过于吃惊忘了回话,您没有任何问题,说实在的,卑职从未想过有某个贵族会这么用平等的语气地和卑职说这么些心里话,先说结论吧……我认为都虞侯大人您真的是非常喜欢公主殿下。”
“什么?”田昌意眼中流露出茫然之色。
“难道不是吗?不管怎么样,卑职痴长您十数岁,某些事情了解的还是比您多的——不是非常喜欢,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看样子那些传言都传到你那里去了,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但你肯定是误会了,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
“是吗?不知不是那个样子,又是哪个样子呢?”
“是……我的族人,我的友人,曾和我一起并肩战斗的人基本上都不在了,他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在最为绚烂的年纪消逝,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喜欢这样恶意的玩笑,不管怎样,最后剩下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讨厌这样——我想要完成他们渴望却不能做到的事情……这样的心情,应当和赵将军你在攻城时是一样的。”
“嗯?”
“难道不是吗?赵将军你应该是在我之后的第二个登上城墙的,为什么要那么不怕死呢?公主殿下给予你们的允诺,应该才只是说不计较当日你们受公子纠和公子康的蒙蔽吧?”
“原来公主殿下没有和您说过吗?不过您的猜想没有错……说回来,没想到您这么了解公主殿下。”
“只是作为那个人的侍卫,本性这方面不可避免会了解一些,怎么,看你的表情,好像很吃惊。
“哈哈,那倒没有,不过,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都虞侯大人您好像一点儿也不畏惧公主殿下,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吗?嗯,这个
问题卑职问的有些逾矩了,要是您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这个。还以为你们听到的传言有多么广泛呢。毕竟那个人我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还不会那么端架子,当然那也是在公主殿下尚未正式成为公主殿下的时候。她自己也说让我把她当一个平常人对待,我也就照着做了……结果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反而觉得宫中其余人对她那么毕恭毕敬的样子十分让人感到不适,赵将军,我们的公主殿下,是那么可怕的人吗?”
“其实我不应该拿这个问题来问您,大多数人可没有您那么好运气近距离接触公主殿下,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公主殿下就是个活在别人嘴巴里,性格很有些阴晴不定的小女孩,会被有心之人捏造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是正常的,毕竟生在王族,又是王上爱女,您说对吧?”
田昌意像是没有听到:“……好了,赵将军,不知不觉已经那么晚了,没想到你会是个那么多话的人,还是先去睡吧,明日我们可还几场硬仗要打呢。”
虽然不确定赵都头是以怎样的决心来问自己这个问题的,但是果然,田昌意并不能就此给予明确回复。明明是很想说对。说传言毕竟是传言,公主殿下不会做那样的事。
可是不能……
——数日后。
阻截了一次魏军的运粮队伍后,楚丘城连续几日周围没有一点魏军&xe863;静,派出去的探子俱是没有回音。
人闲着总是要找点事做。这恰好田昌意也是有话说的。
赵都头根据舆图兼和当地向导所言,给出了田昌意三种行&xe863;方向:“都虞侯大人,从东阿至平陆的通道一共有三条,经过聊城,越过济水,可直取平陆。另辟蹊径,可沿九任山绕道偷袭。至于古道虞坂,又称锁阳关,也可行军,不过古道狭窄,我军步骑五千,部曲绵延可达数里,若是被魏军发现,很可能一击即溃。”
但田昌意都给否决了:“赵将军,我想你好像是弄错了什么,仅靠我们这五千人,无论如何都是没法直接去救援平陆的。还有阳谷,茌平,我要去救援这两城,干嘛要从九任山绕道?是有三郡望风而降,但望风而降的三郡并不都在济西,济西也不止三郡。公
主殿下给我们的命令是阻截驰援而来的魏军,好好想想,占据楚丘,济水之西的魏军过不来,占据九任山,九任山之东的魏军就过不来,那么不用一个月,这两地的敌军缺少粮草,便会不战自降。当然,要是不能够做到,我们这阻断都只是白费力气。”
“都虞侯大人……”
“我也算是知道公主殿下为何要你在辅佐我了,但不是一支由流民组成的新军,就算是公主殿下,我也无法直接空降过来顶替你们的都指挥使代理指挥。这攻城略地之后,辎重老小,切在整肃,前几日是不怕魏军知晓我方行踪,现下主要是要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风雨欲来,预防敌军,须得人马无声,行列井然。”田昌意也不想这么打击赵都头的自信心,但这时再不说,等之后,怕是没得说了:“我军骁勇有余,血性十足,但没有足够的训练,士气全凭胜仗,忠诚度也不行,如果直接对上倍数于己的敌军,楚丘又是地处平原,这些人大概是会一个个地跑的比兔子还快,必须要把他们集中在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方,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奋勇拼搏。”
“您的意思是?”
“楚丘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好守,不如以楚丘作饵,而九任山山上有山泉,如果魏军围山,刚好届时居高临下冲他一波,应该能给最大限度发挥这支部曲的作用。而若魏军不围,我们也可以借此拖延住魏军的脚步。就目前而言,没有比这更加稳妥的方法了。”
“您是说,平陆,阳谷,茌平这三郡,我们尽皆是不管不顾了么?”
“目前主攻高唐的是魏军主力,只要能够将魏军主力歼灭了,这三郡要收复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再者说,仅以我们五千人,不是精锐,直去送死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但楚丘也让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大好?我们才攻下没多久。”
“那也算是攻下吗?只能算是接手罢了。不过,走之前好好谢谢楚丘城中百姓,这几日多谢款待了。”
“是。”
“那就立即着手准备吧。对了,别忘了只留下百姓们三日的口粮,其余的我们都要收购。”
“虽然是驻扎在山上也不必……”
“让商行收购,魏军也不
敢妄&xe863;。只是想让那运粮过来的魏军多吃点自己运过来的粮食,虽然他们要是不想,就地征发激起了楚丘民怨,也不是我们想要看见的便是了。能够多少削弱一些魏军实力,只用钱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都虞侯大人您的想法很好,但是有一点,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圜钱。”
“啊,那无盐氏惯常喜好的不就是按支出多少来预定第二年缴收的税款么?你去本地的商号那里用我的名号记账便好,等我们战事结束,所欠的钱一定还他。”
“无盐氏的商行通行天下不假,这也要对方肯借。据我所知,无盐氏似乎并不是齐国人……以家国的名号可能不大好用,若是强行得罪了,以后的生意怕也不好做。”
“无盐氏是已灭的宋国遗民。”
赵都头哑然失笑:“那应当是更加不会借我们了。”
“这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去跟他家朝奉当面说……他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楚丘的无盐氏商行特有一间备以见客的内书房。厅堂的摆设奇奇怪怪,分明都摆满了,但看起来就是空空荡荡的。
在双方开始谈话前,田昌意便要求厅堂内一个人也不要留。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田昌意在楚丘商行见到的是无盐氏如今当家的二公子,无盐朗。
“安平君,虽然你现在在楚丘有兵马驻扎,我不得不为了保全性命答应于你,但是,你觉得战事一起,我这个为齐国所灭的宋国人,会为齐国尽心尽力?”
“不尽心尽力又如何?”田昌意摊开双手,很是无辜的样子。
“你……"
“既然你都自报家门了,那我也说说我罢。倘若你真的为宋国着想……”田昌意继续说道,“你该知晓,宋国传统,国君之位本是兄终弟及,厉公之后,才是父子相承,如果一直父子相承倒也无碍,但宣公将国君之位传给了其弟,是为穆公,兄终弟及的传统便又死灰复燃,那次导致了宋国的第一次内乱。”
无盐朗抱着双肩,下巴扬的很高:“没想到你这齐国人对于我国历史知晓的还不少,但你今日若是打着这样的算盘,那还是不必了。我可不会因为你多了解,就会高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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