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针锋
“你既然自称擅长江南菜系,就先露一手给我们瞧瞧,若真像你自己说的那么好,我再去回禀夫人看能不能留你。”檀院的小厨房里,琴心坐在灶台边的小椅子上,旁边站着厨娘阿春,两人俱是一脸好奇之色。
当中站的是一名身穿粗布青衣的妇人,大约四十岁左右,面容清瘦,身材匀称,整体看起来干净清爽。
这女子是由裴妍隔房的表姑姑引荐来檀院的,名唤秦娘,家里亲人都已经不在了,自称做得一手好江南菜,尤其擅长煲汤,听说夫人宅心仁厚,便想来寻求一个安身之所。
琴娘态度十分恭顺,应下后,便去储藏室寻找做菜要用的材料,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
琴心还有别的事,吩咐阿春留在这看着,便先离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再回来,不禁被眼前景象惊呆。
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分别是贵妃鸡翅,西湖醋鱼,翡翠虾,梅香鸭子和八珍白玉羹。
另还有两道外观精致可爱的点心,桂花糯米藕和茶糕。
整桌菜荤素搭配,颜色也搭配得令人赏心悦目,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阿春虽说也是江南厨子,却自愧不如。
琴心把每样菜尝过一遍后,心想这次真的是捡到宝了,又细细盘问一遍她的身世,便带着去见了裴妍,算是正式将人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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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下了场小雪,高高的银杏树枝头垂挂着晶莹的冰珠子,几个小丫鬟正在树下堆雪人,一股浓烈的冬日氛围直袭人心。
裴妍怕冷,早上一直窝在被子里不肯起,后来是慈晖堂的张嬷嬷来传话,说老太太让她过去用早膳,她才苦着脸挣扎爬起来。
到了慈晖堂,果然封萧恒跟莹姨娘都在,封萧恒和老太太坐着,而莹姨娘正站在一旁给封萧恒盛白米粥。
桌上摆的都是北方人爱吃的面食,金银饺子,面疙瘩汤,还有小包子等等。
裴妍过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正要挨着封萧恒坐下,莹姨娘忽然轻轻哼了声,一只手扶着小肚子,一只手按着胸口像是难受得要吐。
琴心站在门外,瞟见这一幕,白眼差点给翻到天上去。
都四个月身子了,哪还这么矫情。
“莹丫头,身子不适就坐下吧。”老太太开口发话了,目光淡淡看向裴妍:“孙媳妇,老婆子今日就托一回大,劳你侍奉左右,可行?”
裴妍微微笑道:“老太太这是哪儿的话,侍奉您,是做孙媳妇的本分。”
婆母时常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顾及着娘娘面子,没敢给她立规矩。
只是封家老太太一直对她无所出感到不满,三不五时,就要将人叫过来敲打敲打。
裴妍不至于跟个老人置气,每次都表现得很乖巧,无论老太太让她做什么,都先笑着应下。
左右也不过就是像今天这样,莹姨娘坐着她站着,给她些气受。
再有时候会让她亲手做些绣活,裴妍很从小没拿过针线,应付种小刁难都是等回了檀院,悄悄交给底下人做。
她给老太太剩了碗汤,又夹了个几样小菜,莹姨娘冲封萧恒撒娇道:“爷,奴想吃那边那个小笼包,太远了拿不到嘛。”
封萧恒自然而然抬眼看向裴妍,挑了下眉,像是在质问她为何还不动。
琴心恨不得自己进去代替,下一刻,便见自家夫人兀自坐下盛了碗小米粥,搅了搅,对莹姨娘方才说的话置若罔闻。
封萧恒唇线抿了抿,自己探身给莹姨娘夹了个小包子。
“对了,听说你那院子里又新进个厨子,擅长煲汤。”老太太打量裴妍保养得极好的面容,状似随意说道:“恒儿极少在你那里用饭,我看你也不是个贪吃的人,正好现在莹丫头怀孕身子重,不如就让新来的厨子去芙蕖院吧,孙媳妇,你意下如何啊。”
裴妍拿帕子按住嘴角,转头看了封萧恒一眼。
男人身穿玄色一品官服,坐在那慢条斯理的喝粥,触及裴妍的目光,古井般的深眸里不见任何波动,淡淡附和道:“确实没必要请两个厨娘,若是你那里忙不过来,再调两个粗使丫鬟,给之前那个厨娘帮手便是。”
“夫君说得是。”裴妍笑意有些干涩在嘴角,朝老太太道:“只是秦娘原是我娘家那边亲戚举荐,来封府就是为投靠我,现在让她去伺候一个姨娘,未免太不近人情,跟我娘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你娘家那头还有谁需要你交代!”老太太见她忤逆自己,已然是动了气,将瓷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大声道:“别以为老身听不出你话中的意思,你既瞧不上莹丫头,自己倒是争点气,给我封家留个后嗣也行啊,十年了肚皮都没点动静,还在这傲个什么劲,摆什么当家夫人的款!”
封萧恒见老太太话说得不像样,皱眉正要去劝,旁边叶莹已经哭了起来,攥着他的袖子幽怨道:“爷,莹儿是身份卑贱,不配用好厨子,可莹儿肚里怀的都是爷的骨肉,难道孩子也不配吗?”
封萧恒听了这话,亦觉得之前裴妍那句话十分刺耳,沉声道:“就按祖母的意思,将檀院新来的厨娘调拨到芙蕖院去。”
“我吃好了,请老太太、大人慢用。”裴妍面色有些发白,起身朝老太太福了福,便直接离开了慈晖堂。
一路上,琴心担心的问:“夫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真要把秦娘给莹姨娘吗,可我听她意思,专程就是来投奔咱们的,怕是不愿去别的地方,难道又让她走。”
裴妍没说话,走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檀院,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赌气从长辈的饭桌上离席,并非大家闺秀所为,若是从前的她必会内疚自责好久,接着第二天再去给老太太赔不是。
可现在,她觉得首先是得让自己活着。
一味的委曲求全和退让,会让人丧失生存的意志。
脑海里又有个声音在说,不过是个厨子,给就给了,在这执拗个什么劲呢,何必将事情闹这么僵。
不……并不单是这一件事,而是这些年累计起来的一桩桩,一件件。
八年前父兄的英灵蒙冤时,封萧恒虽与她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却不声不响送给她一只小白猫儿,她最伤心难过那段日子,小白日日夜夜都陪着她。
后来他纳娶叶莹,两人趁她外出的时候,在檀院逗弄小白玩,不知给它吃了什么,害得小白口吐白沫而死。
除了心爱的宠物,还有诸多她喜欢的首饰,新鲜料子……全部都要割舍给别人。
全家人的眼光都盯着她,好像只要她稍微表现出一点不乐意,就是不贤惠不大度。
没生孩子就是原罪,单就这一条,她就得给封萧恒身边的所有女人让路。
这些年,岂止是一个莹姨娘……
裴妍整整一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些年种种过往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划过……最后是肠胃里饥饿的疼感提醒她,不能这么继续熬着了。
她把檀院当成一处安身之所,可如今,这里亦让她觉得透不过气。
有关秦娘的事是怎么传到他人耳朵里的,单是猜想院子里出了奸细,便让她感到一股深深的倦怠。
在慈晖堂,老太太指责她十年无所出,封萧恒比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却一句也不替自己辩解。
胸腔里的憋闷感越来越甚,她突然觉得檀院亦是座樊笼,困了她许多年。
天黑了,外头传来琴心焦急的敲门声:“夫人,您没事吧,别吓奴婢呀。”
裴妍平复了下心绪,起身打开门,目光中已是一片坚韧:“吩咐侍卫们守好檀院,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让任何人进来。”
“包括首辅大人。”
琴心有些惊愕的望向裴妍,雪光映在她眉眼间,显出几分清冷的决绝。
她忽然觉得夫人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是那样温柔的脸孔,可最近每次说起大人,都仿佛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眼中不见有丝毫温度。
琴心只是觉得惋惜,夫人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何大人要一次又一次伤她的心。
裴妍吃了点东西,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时院子口传来一片喧哗,琴心去看了究竟,回来禀报道:“夫人,大人被挡在院子外面,发了好大的怒,还说要去兵马司调人来。”
裴妍身子颤了颤,若真从兵马司来了人,这边区区二十人必定不是对手,而且还会闹得人尽皆知。
没想到,这次封萧恒会动真格的。
她深吸了口气,走到院子门口,看向夜色中一身青色长袍立于风雪中的男子。
封萧恒清冷的眉眼已被怒火点燃,目光狠狠盯着裴妍,咬牙切齿道:“连为夫都要拦在外面,裴妍,你可真厉害,你眼里可还有半点人伦天纲。”
“宠妾灭妻,难道就是所谓的人伦天纲。”裴妍与他之间,隔了二十忠心耿耿守卫檀院的侍卫,她往后退了一步,悄然一笑道:“我不想与你的矛盾闹得满城风雨,你先让我静一静。”
“你要脸,我才是丢不起这个人,还不命他们让开!”封萧恒冷哼了声,召来的十几个家丁就站在他身后,随时准备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