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九重楼
辛夷和傅九衢回到如意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老板娘起得早,冷不丁看到几个人从外面回来吓一跳。
“你们,你们何时出去的?”
辛夷笑着跳下马车,“老板娘,找个伙计帮我们把马喂了,再弄些吃的来吧。饿得狠了。”
老板娘惊魂未定。
这几个客人行事古怪,她心弦绷得紧紧的,看看几个高大的郎君往里走,赶紧把辛夷拉到一边,偷偷说小话。
“小娘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现在就想把脚店转让出去,攒银子将我当家的赎出来,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出祸事来呀。”
辛夷明白老板娘的担心,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你放心吧,即便是惹事,也是好事。”
不这么说还好,一说老板娘更怕了。
她瞥着受伤后被拖入店中的万鲤鱼,小声道:“那个人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你们当真是先前便认识的?小娘子,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和你家哥哥,要小心防备着他呀。”
辛夷沉吟一下,见老板娘明显存了试探之心,生怕她因为紧张而做出什么举动,坏了他们的计划,索性摊开了说。
“实不相瞒,我们确实不是寻常的渔民。”
老板娘变了脸色。
辛夷道:“我九哥他是……江湖人称九重楼,不知老板娘听过没有?总归,是一个比万鲤鱼更有脸面的人,在黑白两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只要听从我的安排,明日,我九哥就能将你当家的救出来。并且,你也不用再转让店铺,往后一家人可在雍丘安稳营生……”
老板娘听得半信半疑。
一颗心悬在喉头,怎么都落不下去。
但辛夷长了一张令人放心的脸,笑容友好而亲和,让她下意识觉得不像在说谎。
“你是说,你家哥哥能说动何知县?”
辛夷想了想,点头,“定能说服。”
说不服,那就把他打服。
辛夷凑到老板娘耳边,同她如此这般,又如此那般地吩咐一通。
老板娘脸上从怔忡到惊乱再到欢喜,也不过刹那之间,接着便换上笑容,叫来伙计帮他们喂马,又亲自去灶上生火和面,给他们做吃的,并让人将店里的瓜果都端出来招待。
段隋瞧得稀罕,走过来相问:“十一娘,你和老板娘说了什么,她怎的如此热情?”
辛夷微笑:“我说九哥本事大,能帮她把丈夫救出来。”
这话段隋听着顺耳,瞥她一眼,没再多问。
累了一夜,大家吃了点东西,各自前去休息不表。只说傅九衢莫名得了一个“九重楼”的江湖绰号,自己都不知情,第二天却在雍丘传遍了。
老板娘按辛夷的吩咐,找了好些个如她丈夫一般有家眷被官府捉入大狱的人家,一同去了雍丘县衙要人。她私底下和这些人都说好了,有一个叫“九重楼”的江湖人,已经在何知县那边帮他们打点好了,只管去就能放人。
大清早,一群人浩浩荡荡聚集在了县衙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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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旭昨夜得知万鲤鱼逃跑,惊魂未定,一宿没有睡好。
天亮时,他才接到西岗传来的消息。
来人告诉他,事情都处理妥当了,“牛马”和香料一律入了火坑焚燃,再覆土掩盖,便是傅九衢当真找上来,也查不到半点证据。
他那颗心,终于落下一半。
只要再抓住万鲤鱼,或是把那家伙干掉,就能舒舒服服过一个好年了。
何旭哼着小曲沐浴更衣,刚准备回房补个眠,外面的登闻鼓便响了起来。
小厮来报,“大人,一帮刁民集结在县衙门口,找我们要人呢。门房好说歹说他们都不肯走,还咚咚咚地敲起鼓来。”
何旭没有睡好,困得直打哈欠,不悦地摆摆手。
“轰走轰走。告诉他们,谁再闹事,一并下狱问罪。”
小厮应声出去,很快又回来了。
“大人,他们说,有一个叫九重楼的江湖人,已经跟知县老爷打点好了。银子都使了,让他们只管来要人便是……”
“九重楼?本官不认识什么九重楼。”何旭挑高眉梢想了想,怒从中来,瞌睡也没了,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一定是万鲤鱼从中搞鬼。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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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丘县衙门口的路本来就窄,来要人的为了壮胆,将亲戚朋友都找来了,又有赶早市的、看热闹的围上来,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天寒地冻。
何旭搓着手开门出去,往县衙门口一站。
“是何人指使你们来闹事的?不说,全给本县抓起来吃板子。”
众人看他那凶样,稍有畏惧。
如意家的老板娘迟疑片刻,上前说道:“大老爷,民妇和当家的在南溪巷开脚店,多年来正当营生,常常受汴宫行帮祸害,大老爷却不问青红皂白,把我当家的抓了去,说他是匪,问我们要三百贯来赎……我们好不容易凑齐了钱交上去,大老爷怎的说话又不算数了?”
何旭脸都绿了。
“一派胡言,你们何时给本县使过银子?别污了本县的清白。”
老板娘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
“大老爷,字据在此,您可不能不认呀,是一个叫九重楼的江湖中人,为民妇做的中人……白纸黑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衙门难不成收钱不认?”
众人随声附和。
“是呀。是呀。”
“大老爷,你可不能不认呀。”
何旭看他们说得煞有其事,连忙叫来师爷,小声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是收了一个叫九重楼的人的银子,答应放人了?”
这个师爷姓吴,生得尖嘴猴腮,一听这话,一头雾水,“没有呀。没有大人的首肯,小的哪里敢擅自作主?”
哼!何旭怀疑地看着他:“你最好不敢。”
老板娘手上的字条被小厮呈了上来,何旭在手里抖了抖,一看就绿了脸,咬牙切齿地看着师爷。
“好大的狗胆,你竟敢背着本县收钱?”
师爷大惊,瞥一眼字据,面露惊疑,“不是呀,大人明查!这印章虽是小的名讳,字却不是小的所写。再说,小的即便收钱,哪里会给人立字据……”
这师爷平常没少吃少拿,何旭心里也是有数的。
因此,字迹是不是师爷的不要紧,他认定这件事情是师爷干的就行。
大过年的给他添堵就算了,还让百姓堵在门口要人,丢了他的官声,这让何旭一时怒火中烧。
“狗东西,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让本官如何做人?”
何旭面色铁青地说完,吩咐衙役。
“来人,把吴师爷给本县绑了,押入大牢问罪。”
说罢,他又望向喧哗的百姓,大声道:“你们都先回去,此事本县会彻查清楚。有罪没罪,自有公道……”
几个衙役下场拿人。
吴师爷一看要糟,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悲愤。
他知道太多何旭的事情,以何旭的为人,肯定要拿他祭天了。万鲤鱼便是他的前车之鉴,一旦落入大牢,生死还不由着何旭说了算?
此时不申辩,便没有机会了。
吴师爷奋力争脱两个衙役的钳制,直接冲入人群里,当着满街百姓的面,大声吼叫起来。
“公道?何知县贪赃枉法,何时问过公道?”
他阴冷冷地笑,“何知县想让小的替你背这口黑锅?呸!做什么美梦,今日纵是一死,我也要当众揭露你的恶行,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败类。”
何旭变了脸,气急败坏指着疯狂咒骂的吴师爷。
“拿下,给本县拿下他。”
他原意是想吓一吓吴师爷,以免他下次再干出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另外一层,也是给闹事的百姓一个交代,以平民愤,先把人押回去再说。
至于怎么处置,还不由着他么?
哪里知道,吴师爷已经被近来的事情吓破了胆,可不敢往好了去想何旭的做法。
“乡亲们,你们的亲人都在大牢里,有的被何知县折磨至死,有的奄奄一息,尚有一口气在,但即便你们拿了银子来赎人,何知县也不会放他们回去了……汴河劫盗案,广陵郡王要说法,但万鲤鱼跑了,汴宫行帮的人,何知县是不敢交到广陵郡王手上的,他怕,他不敢,他只能把这些无辜的人屈打成招…”
师爷边跑边喊,又对着衙役嘶叫。
“你们别再给何知县卖命了,兄弟们,我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是万鲤鱼的昨日,你们还看不明白吗?为虎作伥是会遭报应的……”
“拿下他,拿下他。”何旭气得七窍生烟。
吴师爷耗子似的奸猾,他不正面和衙役交锋,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躲,一时间,县衙前的街道喧闹不已。人群议论纷纷,天上铅云密集,某种拉满的情绪似乎到了不得不爆发的临界点……
就在这时,一声高喊划破天际。
“广陵郡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