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污染法则
蓝黑色的合成钢建筑群耸立于城市之中, 无数钢筋铁骨编制而成的长桥，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高楼，形成错综复杂却有规律的空中栈道。
一架改装的轻型飞行器于栈道和长桥之间穿梭, 贴着反光的建筑外壁掠过, 尾端喷出两簇蓝白的焰火；
它经过时引起的细微摩擦和电流，让蓝黑玻璃钢内嵌的年久失修的霓虹射灯有了感应, 内嵌灯管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而后闪烁出缤纷的光泽：‘帝国117工厂’。
飞行器上, 巨大的透明箱子四周, 围绕着一群穿着皮夹克或工装的男女；
他们说话交谈的声音极大，正在喝酒打牌，吵吵嚷嚷间仿佛就要动起手来。
饶是如此，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仍会朝着后方的笼中看上一眼，或是警戒地看看四周, 十分警惕。
只见那透明箱子里身娇体弱的小公主依着箱壁，唇色因为飞行器的颠簸发白，一卷鸦黑的睫毛微垂, 目光望着牢笼之外。
她周身仿佛都萦绕着易碎的玻璃质感, 像只被折断双翼的金丝雀。
脚踩着踏板吹酒的匪徒, 时不时瞥上两眼，啧啧称叹：“长得真是漂亮, 怪不得老爹刚一倒台，那么多王公贵族就开始竞价了, 就是这身体未免太弱了点, 才飞了多久就晕了一次了。以后老子有钱了, 也要找这么个漂亮婆娘当媳妇儿！”
“得了吧就你？知道里头那小公主拍出多少钱么, 三亿联盟币！”同伴比出三根手指, 像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单单就这一趟运费，都够咱们舒舒服服吃上一年半载了，这样的女人不是咱们养得起的。”
“只可惜那菲特力公爵是个又丑又矮的老胖子，听说他最喜欢收集联盟各地的美人儿，还有那些折磨人的癖好，估计这位啊以后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说着，几人又多瞧了几眼笼中的少女，似乎已经看到了她悲惨的命运。
然而坐在被押送的透明牢笼中的元幼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的眼中，正在自哀自怜；
她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这个世界，颇感震惊。
尽管从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她已经提取到了不少这个小世界的情况，但那毕竟不是她的亲身经历，就像隔着一层不真实的烟雾；
此刻亲眼看到了这个小世界的建设和科技，更让她有种此处并非是末世，而是未来超科技世界的感觉。
只有在从上至下俯览时，才能看出一点端倪。
整个世界像被割裂成了两半。
上层光鲜亮丽，冷质的建筑群和栈道填充着她的视线，在飞行器侧飞着穿过扭曲的空中交叉桥时，迎面扑来一只奔腾的金牛，怒张的鼻孔间穿插着拳头大小的鼻环，一对金光闪闪的牛角直对着飞行器顶来。
元幼杉心头一紧，下意识眨了下眼，倏忽间二者相撞，飞行器直直地从金牛如有实质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这只是一个全息投影。
极力远望时，不远处更为繁复的高耸建筑外，闪烁着巨大的霓虹彩灯，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种蓝、紫、红交错的缤纷色感；
放声作歌唱状的西方男人、掩着唇妩媚轻笑的东方美人、垫着裙角转圈的孩童……以及各大公司商行的标志等等，都像鲜活无比地矗立在城市的上空。
细密的小雨飘洒，穿过全息人像，落入了深不见底的建筑群底部——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从飞行器上往下看，元幼杉能看到脚下交缠成一团的电缆。
潮湿泥泞的积水和垃圾箱，充斥着这座科技之城的街头巷尾，被荧光闪烁的霓虹灯映衬着。
“雨有点大。”最前方操纵着飞行器的中年大汉嚷了一声，“马上要进入副城区了，后头的大箱子有点太显眼了，阿克调一下，整成隐藏模式。”
叫阿克的年轻人轻佻应了一声，撑着身后的钢筋跳起。
他双手抱着后脑，踩着正在飞速运行的飞行器边缘，像一张摇摇欲坠的薄纸，走到了箱笼的跟前。
“美人儿。”隔着箱壁，青年冲里面的元幼杉吹了声口哨，目光贪婪而不舍地从她白皙的脸颊，一直扫视到姣好的身段。
“虽然咱也挺心疼你，不过谁让菲特力公爵给的钱多，自求多福吧。”
说着，他伸出手在箱子外壁摸索着，在某处亮起一圈淡淡光弧后，全透明的箱子迅速暗了下来，就像蒙了一层纱布。
坐在里面的元幼杉知道，这是一种可调节的高级净化箱。
隐藏模式一开，里面的人还能看到外面，但从外面看，整个箱子就变成了一个铁皮运货箱，和联盟中随处可见的货箱没什么两样。
而从这批人打牌时，藏在衣袖下无意间露出一点的纹身，被箱中的元幼杉敏锐捕捉到。
那是一簇用烙铁生生印上皮肉的血蔷薇。
她从这具身体的记忆中，知道了这批匪徒的身份。
"蔷薇骑士团’，目前帝国联盟中赫赫有名的盗匪团伙，他们专为各大商会和公司卖命，只要给够钱，烧杀抢掠无所不做。
而这一次，元幼杉自己变成了被掠夺、贩卖的货物，完全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身份特殊。
从原身的记忆中来看，这是一个从末世中衍生而出的、已经建立发展了数百年的世界。
大约四百多年前的旧世纪时，各国之间摩擦不断，关系日益紧张。
而后一场世界级的乱战爆发，无数核/爆武器和毒气弹，摧毁了当时大半的人类文明和陆地建筑，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战乱之中。
随后几年的平和期，内耗过于严重的各国政府，重新签订了休战的协议，试图将被硝烟摧毁的世界，恢复到从前。
然而紧接着，更为恐怖的灾难悄然降临。
那些肆意被投放到陆地和海洋中的核/武器和毒气，在炸翻大陆的同时，留下了深深的隐患：辐射。
大量的辐射物无法排遣，遗留在大陆的各个角落，于是一种让人浑身溃烂、内脏出血的辐射病，开始在战争后的世界横行。
一开始战后的人只觉得，牙龈偶尔出血，经常掉发流鼻血；
紧接着他们体内的骨骼开始酸痛，内脏会开始钝痛，再往后他们的皮肤会因为辐射而出现溃烂的、无法靠医治修复的斑点。
随着斑点逐渐扩大，这些辐射病人会从里到外烂得不成样子，十分恐怖。
无论各国研发什么样的药物、防护方式，核/辐射依旧在迅速侵蚀着这个世界。
一场由小世界自身带来的灭世灾难，几近将这颗星球推入毁灭。
就在所有人后悔不已、认为末世的尽头即将到来时，从核/辐射区和各种毒气的交汇界，自行诞生出了一种全新的辐射污染。
这种物质诞生后，旧世纪粗暴简单的辐射病被止住。
还未等各国兴奋多久，他们便发现新生的辐射物质同样拥有传染性和辐射性，并且比过去的核/辐射更有穿透力，一时间几乎全世界的幸存者，都被辐射波及产生了异变。
这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辐射污染。
不仅仅会将生物变成怪物，同时也会带来一些好的变化。
在新型辐射物质产生后，大陆逐渐趋于稳定，休战的各国达成了一些盟约；
经历了四百余年的时间，利用辐射污染带来的便利，不仅将整个战后萧条的世界重建，还让科技腾飞，最终形成了如今的帝国联盟。
如今的帝国联盟，由十二个邦国和中心帝国为首，其余小型国家附属。
大量的电子机械研究公司、基因破译研究商会、全息及机器人研发财团等等，已渗入联盟的中心层面，在方方面面影响着小世界的发展。
而自生成便从未消失过的新型污染物质，也已伴随着这个小世界长达四百年。
可以说如今的联盟中人，都是出生在充斥着辐射污染的末世中，几乎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多多少少带有的一些污染畸变的形态。
就如同‘蔷薇骑士团’中，元幼杉看到的那个半边手臂为银刀机械的女人，还有那个叫阿克的身后拖着长长尾巴的青年、整张脸都是木头人偶却能眨眼说话的男人……如此等等，都是这个世界的‘污染种’。
哪怕是街头贩卖小食的小老板，身上也多多少少带有污染畸变的痕迹。
在这样以畸变为正常的世界中，元幼杉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个污染畸变度为0的女孩儿，反而成了联盟中少有的异类。
依照如今的联盟势力划分，掌握了政权的邦国为主，掌握了技术和科研的商会财团为次；
其余小国大抵都是从旧世纪延续下来、没有在核/战中毁灭的国家。
这类国家基本没有话语权，只能寻找附属以求不被亡国。
而‘元幼杉’，就是这样一个小国的公主。
从她出生起，她的父亲便将她放入隔绝了辐射的巨大净化房，每天都有穿着隔离服的佣人和保姆，为她梳洗碎金般的长发、保养白皙娇嫩的面容。
每个月花费在她身上的、用于购买上等精油和最柔软的蕾丝的联盟币，都是一笔天价数字。
在‘元幼杉’八岁以前，她没有见过联盟的街道。
八岁之后，小国中的明珠便开始被推向台前，向世人展览。
全联盟完全无畸变、独一无二的噱头，足以引起不少具有珍藏心理之人的兴趣，他们中有邦国的公爵、财团之子、甚至基因垄断公司的掌权人，都兴致勃勃地隔着透明的净化房，同这颗纯净的‘明珠’用餐交谈。
而这个国家的国主，寄希望于某一天他精心娇养的女儿，能嫁给某一个掌权人，以此来获得国家的稳固长存。
一直到‘元幼杉’十六岁，她的世界依然单调无比。
精心的养护，透明的净化房，无尽的吹捧……
每天无法停止的药物可以维持她的纯净，但这种忤逆正常生存法则的做法，也让她的身体变得十分脆弱；
更因为她完全无畸变的体质，对外的传言已经离谱到‘只要听一听她的声音就能提高临界点’。
到了‘元幼杉’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国主企图以联姻来巩固国家的期望，还是破灭了。
一夕之间，小国被无情吞并。
在此之前曾经做出过承诺，或表达出意向的人，全部都冷眼旁观，崩溃的国主选择了从高墙之上一跃而下。
而曾经被推向世界的‘明珠’，也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无主之物。
各个有兴趣的竞争者已经暗中竞价多次，最终由主城的菲特力公爵，以三亿联盟币的高价拍下了这位亡国公主，由‘蔷薇骑士团’的雇佣兵运送她入主城。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唏嘘不已。
要知道那位菲特力公爵，对待藏品的手段并不温柔，是出了名的施虐狂，这位小公主落入他的手中，简直是暴殄天物。
从记忆中抓取到目前处境的元幼杉，看着身下极速掠过的建筑群，很是头疼。
这具身体有多弱，她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仅仅飞行了一会儿，她便开始出现了眩晕和太阳穴胀痛的情况，又该如何拖着这幅常年处于净化环境的羸弱身体，从无数一等佣兵的手中逃脱？
短时间内已有数个念头浮现在元幼杉的脑海中，最终都被她推翻。
她无奈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逃脱的几率为0。
看来第一次进入s级副本，她竟就要极速自裁、宣告失败了。
好在s级玩家可以用500万积分重新买一条命，她还有机会。
就在她打定主意要脱离这个世界时，身下的箱子忽然一颤，她身体向前倾斜着撞在箱壁上，疼得她眉心微蹙。
这是飞行器忽然偏转下坠时，产生的动荡。
透过灰色的净化箱，她能看到外面的‘蔷薇骑士团’的佣兵们，此时都褪去了吊儿郎当的气势，纷纷站了起来，神情格外凝重。
“怎么回事？”
“妈的，污染测量仪爆表了，不是这玩意儿出问题了，就是真的有强‘污染种’正在迅速接近，已经影响到我的状态了！”操纵着飞行器的大汉咬紧牙关，一排冷硬的尖刺快速从他的脖颈浮现，并且朝着他的脸颊爬升。
其他佣兵们也察觉到了周围空气的变化，神情骤变。
元幼杉能听到他们慌乱的嘶吼声，隔着箱子有些模糊。
“戒备！都快点吃药维｜稳！！”
“副城区内怎么会出现这种程度的‘污染种’，失控了吗？”
“先找个空地迫降，不然失控了咱们所有人都得死！”
“……”
一片混乱之中，飞行器歪歪扭扭地穿插入建筑群的底部，在潮湿的阴雨中冲断了无数电缆，擦着地面崩起一片火花。
箱子里的元幼杉几乎要被颠吐了，在晃动不堪的视线中，她隐约能看到那些飞行器上的佣兵们，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
其中那位叫做阿克的青年人，浑身上下都蔓延出了浓密的毛发，简直像某种动物。
三两秒钟后，那些毛发开始脱落，一块块染血的、凝固成一团的绒毛粘连着皮肉，从他的身上往下掉。
那张还算清秀的面孔膨胀扭曲着，血肉里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涌，快速改变着他的身体结构、甚至是物种。
他那双快速鼓胀、又迅速憋下去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箱子，和里面的元幼杉四目相对。
"砰’地一声巨响，一道忽然从昏暗街巷中蹿出的巨型黑影，直直撞上了还未停滞的飞行器。
上面的箱子、包括箱子的元幼杉，只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在箱中不断冲撞滚动，本就脆弱的身体几乎要被撞到散架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时，她眼瞳一缩，身体也跟着僵住。
只见她头顶的箱壁之外，趴着一个巨型的怪物。
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究竟看到的是一个什么东西、什么物种。
这怪物浑身像稀烂的泥浆，软趴趴吸附住箱子，从那堆黑红的烂肉之中，伸出无数锯齿状的足部，一颗颗墨鱼头般的脓包上，长满了一对对还在转动的眼珠。
随着它的蠕动，元幼杉仿佛能感觉到净化箱被挤压的强大压迫。
那怪物似乎对这个箱子、或是箱子的东西十分感兴趣，身体中发出阵阵刺耳的‘嘤嘤’叫声，在这个期间，元幼杉完全无法分出心力去看其他佣兵的情况。
电光火石间，一记陡然轰在这怪物身体之上的特质爆/弹，将那滩烂肉炸成四溅的泥泞，染得整个箱子外到处都是。
巨大的冲击力，连带着净化箱也跟着转了好几圈。
里面本就疼痛晕眩的元幼杉，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又翻转了好几圈，几乎就要昏厥。
烟雾弥漫之中，轻而悠闲的脚步声响起，带起阵阵钢铁划在地面的声响。
“啧，真恶心啊……”
带着磁性的声音中满是嫌弃，就像是不满的呓语。
只见地面上飞溅的泥浆被打爆后，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翻滚着，一时间整个地面就像是铺满了沸腾的血水，飞快聚拢在一起。
一个怪物的雏形正在重新凝聚，从中响起阵阵颤抖的怪叫，让人心底发毛。
烟雾散去，身型高而瘦的青年手中拖着一管略显夸张的炮/管，缓缓站定。
逐渐清晰的削薄眉眼间，带着些病态的凶戾，青年皮肤苍白，五官有种过分的绮丽，整个人处于一种亢奋的精神状态，眼睛愈来愈亮。
他咧开唇角，猩红的舌抵住略显锋利的鲨鱼齿，“找到了，‘畸变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