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霞绮·二
丹阳看着少年步入琼楼时并未跟着走入,而是在外观察动静。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不见人影,她以为少年被秘境妖物困住便也走了进来。
靠近琼楼时,丹阳便隐约闻到一丝幽微香气,她顿时察觉这香有使人气力疲软的作用,便立即掐诀护体。
就连掀起这芙蓉珠帘,用的也是手中的长铗。
而眼前惊骇的一幕不由得令丹阳瞳孔一张,蹙紧了眉头,就连她眼角火红的榴花也流转过一丝煞气。
丹阳看到锦榻上的大片血迹亦泛紫,而趴在榻下的正是那玄衣少年。
定睛一看,少年背部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这一圈在那黑衣上显得色泽更深,丹阳忍不住上前查看。
她虽不大清楚少年所属那个门派的信息,可她也暗自记下了少年的姓氏,轻声叫了声姜公子却毫无回应。
于是她走上前,用手抓住少年肩头用力一翻,少年眼睛圆瞪,显然是死不瞑目之态。
丹阳狐疑地掀开他本就松散的上衣,运着体内灵力探查少年的身体,想要以这样的方法寻求少年的死因。
正当这时,一道脆利的女声呵斥道:“大胆!堂堂大派弟子,竟然行如此卑劣之事!”
丹阳不禁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带着玄色面纱的黑衣女子指着她,眼中神色肃杀森寒。
丹阳握着剑走到女子前方,昂着头道:“你是谁?”
“好一个毒龙门龙护法,竟在秘境中因嫉贤妒能杀死小门派的青年才俊。方才那两位长清堂弟子也已破心境而出,我这便告知他们,将你的劣迹宣之仙门!”黑衣女子虽然如此威胁着,可她的手死死地指着丹阳,竟没一丝要放下的意味,也没有任何要转身离去的意思。
“嫉妒?”丹阳冷笑一声道,“你也不问问仙门众人,是我龙丹阳嫉妒别人,还是别人嫉妒我?”
“你真是嘴犟,一副故作清高的姿态让人看了就恶心,”黑衣女子放下指着丹阳的手,平和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讥诮道:“这几日的试炼会,我可是有好好地关注龙护法您和那位姜公子呢,那位姜公子对您可是百般钦佩,而只要那位姜公子一上场您就没有好脸色,没有半点仙门大家的风度。你还真是嫉妒。”
“为何我问你姓名你却顾左右而言他?”丹阳不接她的话茬,而是绕到最初的话题问道,“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风度?”
黑衣女子侧过身,轻声笑道:“龙护法放心,你迟早能在这秘境中知道我是谁,甚至还能得到你心心念念的宝物。只是你愿意告诉我,姜公子究竟为何死于你手的么?”
丹阳紧握佩剑,神色肃杀道:“姜公子不是我所杀害的,你休要冤枉我。”
“嗯……那就让我猜猜,”黑衣女子手隔着面纱杵着腮,缓缓绕着丹阳走着,似一条吐着信子伺机而动的毒蛇,她沉吟片刻道,“一则如我方才所说,龙护法是怕他出了秘境成了试炼第一,生生将自己打败,所以杀了他。”
丹阳紧握着剑,黑衣女子每走一步,她便转过去狠狠盯着她。而黑衣女子似丝毫不曾察觉般,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怒目圆瞪,面色惨白,胸口衣襟大开的少年后,用戏谑地语气笑道:“二则是龙护法多年未寻到如意道侣,看姜公子修为颇佳又生得俊朗,想同他共赴高唐,可姜公子嫌你年岁太大不愿与你同欢,所以你恼羞成怒杀了他?”
丹阳听到黑衣女子分析完第二点后凤目倒竖,似能喷出火焰来,利剑出鞘就向黑衣女子指去,森然恨声道:“你这卑劣小人辱我甚深,辱我毒龙门甚深。”
未曾想黑衣女子吟吟一笑便一个响指弹偏了指向自己的利剑,丹阳长剑的红光在黑衣女子的双眸中晃动着,显得她更像一条丛林里的蛇,下一秒就能让猎物顷刻毙命的蛇。
“我只是同护法开个玩笑,护法何须动怒?”黑衣女子轻声道,“再说,这个少年是不是护法杀的,取决于护法您接下来对我的态度了。”
“你究竟是谁?休想蒙骗过去。”丹阳将黑衣女子步步逼至墙角,另一只手瞬时飞出几朵榴花镖将女子固定住。她剑抵着黑衣女子颈部厉声问道。
黑衣女子无奈似地笑了笑,摊了摊手道:“龙护法不要把人逼得那样急,这人啊,性子太急可就离真正的好东西很远了。再说呢,我身上可是有护法一直想要的东西呢,或者说是毒龙门一直想要的东西。”
丹阳听她这般说,不知怎地竟向后退了一步,没有再逼近黑衣女子,而黑衣女子也趁着这一瞬伸出右手,须臾,手中便浮现出一条火红泛着霞光的法鞭。
法鞭落到黑衣女子掌心时,瞬间化作一条极细的红宝金丝手链,乖顺地绕在她的手腕上。
丹阳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呆住了,这正是她苦苦寻求的霞绮,也是毒龙门传说中的神仙侠侣遗留下的法器。
这对法鞭分别为当时的一对仙门鸳侣的法器,名字取自古诗“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可惜的是这对仙侣隐退之后便不知所踪,他们的法器也四散在不同的秘境。多年后的一位毒龙门戒律堂护法找到了静练,这便一直为戒律堂护法世代所传,而霞绮却仍不知去向。
丹阳在玄机阁探知霞绮便出现的这次长清堂试炼的秘境中,未曾想竟然早已落在他人手中,还是这样一个阴险的宵小之徒。
“龙护法的眼力一向好,不知能否认出这正是贵派一直所寻求的霞绮来?”黑衣女子抚摸着手腕上的细链道。
“你从哪里寻得霞绮的下落?你又怎么知道这是毒龙门的宝器?”丹阳追问道。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吗?”黑衣女子并不理会丹阳的发问,这一次竟主动回到第一个问题上。
黑衣女子将手一挥,周身的琼楼珠帘早已变作一片漆黑,只有那惨死的少年,染血的锦榻还保留原样。
她将黑衣袍用力一扯,将面纱落下,只见一个秀发半挽,碧衫清淡的女子正立于丹阳眼前。她的姿色虽不甚出挑,可窄袖夹衫的衣着勾勒着玲珑身姿,春色隐约分外诱人。
这个女人颦笑可亲,宛若溪畔浣纱的小家碧玉一般,行为举止也颇显柔顺。只是不经意的瞬间,她的眼眸中会流露出一丝森寒狡黠。
丹阳柳眉高挑,在女子扯下黑衣袍时,她便感觉到周身的不对劲。她刚掐诀念咒,可惜还是差了一步,黑袍中裹挟的暗香早已侵入她的体内。她运气探了探体内灵脉,发现身上灵力已失了一半,她的心也随着凉了下来。
她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暗自点了自身穴位促进灵力恢复,并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思考着如何与对方周旋。
丹阳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看似打扮年轻秀雅,可实际上应比她长几岁,并且修为也与她有一定差距。若自己没有散失气力,打败她是毫无悬念的,可一旦只有一半灵力傍身,谁输谁赢便不好说了。
想到此处,丹阳心中很难不担忧,她竭力地克制这自己的情绪,只是握着剑柄静立在她前方看她动静。
“龙护法,猜出来了么?”女子笑吟吟道。
她的声音轻柔绵软,说话时眼睛眨着似夜空中的星星般,美中不足的是她面颊上的几点雀斑还是让人稍微留意便能看出。
丹阳脑海中嚯地一声,她立即道:“莫非你就是以前毒龙夫人座下的大师姐?”
这位极富有传奇色彩的大师姐在毒龙门中绝对是一个禁忌话题,但因门徒私下还是忍不住会说一两句,所以大家对她都多少留下一些印象。
只不过在谢灵渊之流眼中,她是温婉柔顺的女德典范,而在丹阳等刚毅之辈眼中她是阴险叵测的卑鄙小人,还是毒龙门的头号叛徒。
若不是在此险境中相遇,以丹阳的性格必是鄙视地称她门派叛徒,而此处的所有都隐隐指向丹阳并对她不利,她只得暂且忍下轻蔑的情绪,尽量不与她交锋,不在言语处得罪她。
女子闻此笑了起来,丹阳强忍着恶心看着她,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即使打扮得再清纯无害,也总透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邪气。
她笑够了后声音有些微喘道:“龙护法说错了,我哪儿称得上是毒龙夫人的亲传弟子,我正是毒龙门恶名远扬的孽徒丁涵玉。”
丹阳闻此不由得蹙了蹙眉,没想到她竟如此不要脸,将整个仙门中人认为最大的耻辱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自称孽徒还能笑得如此放肆。
她握着剑柄的手背不由得青筋凸起,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尖杀了这个厚颜无耻的恶徒般。
“倒是龙护法,你是不是生气了?”丁涵玉丝毫不害怕丹阳的气场,若无其事地走近她摸了摸她紧握剑柄的手,柔声凑着丹阳耳畔道,“瞧妹妹气得这样,姐姐好生心疼呢……”
丹阳怒不可遏,单手将她推出几尺远,高声呵道:“谁是你妹妹,休要与我称姊道妹,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配不配!”
丁涵玉猝不及防被推出一截,只觉心口剧痛,捂着胸口登时吐出一口鲜血。她抬起头俯视着地上的那口血渍,缓缓将眼睑抬起望向丹阳,眼神中的恨意与杀机交织一起,像一头下一秒就要咬断猎物脖颈的狼。
丹阳握着剑柄转向她所在方向,好像接着就要拔剑将对方制裁一般。
丁涵玉渐渐将手伸到腕间碰了一下霞绮化作的细链,丹阳留意到这个动作后神色紧张,却不曾想她还是滑下了手,站起身向丹阳走去,渐渐勾出一个温和中夹杂着委屈的笑。
她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姐姐好心为你找到霞绮,心想着送与护法,未曾想护法这般心狠,将姐姐生生打成这样……”
她柔柔地抬头仰视般地看着丹阳,未曾想丹阳丝毫没有动容,只是握着剑柄冷冷地觑着她。
丁涵玉叹了口气捂着胸口道:“看在你小我几岁的份上,这件事姐姐就当和自家妹子玩闹不小心被打伤一样,不计较了。霞绮这样的宝器也只配护法得到,姐姐只留给你。只是,护法得帮我一事。”
丹阳自此后便一直默不作声打量着丁涵玉,以及她手腕上的霞绮。
霞绮对整个毒龙门而言意义重大,甚至高过此番试炼会她是否能拔得头筹。
所以丹阳思虑再三,还是强忍住怒火试探地问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
丁涵玉走到丹阳面前低声道:“自从被逐出毒龙门,姐姐的心里没有一日不是牵挂着的,仙门中还有什么耻辱大过废徒之辱呢?若护法妹妹能够带姐姐回白帝城,随便做一个洒扫侍从,并给姐姐一个机会见见毒龙夫人,姐姐便感激不尽了!”
丹阳双唇紧抿,冷冷斜视着丁涵玉,只不做声。丁涵玉见状摩挲着她腕间的霞绮,将手腕抬到丹阳面前道:“护法妹妹你瞧,霞绮的色泽多美啊,余霞散成绮,真的好似普照白帝城江水的晚霞一般。妹妹要是帮姐姐,姐姐就把霞绮送给妹妹。”
丁涵玉说罢指了指那身体早已凉透的少年,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威胁道:“还有姜公子的死……”
“你打算怎么说?”丹阳挑了挑眉问道。
“我就说是他在秘境中遇上了一种化作美人儿的妖兽失了心而丧命,并且多亏了龙护法才能保住他的全尸”丁涵玉将少年尸体翻过来,指着他的下身道,“护法在看察他尸身的时候,难道就没发现这个么?”
丹阳这才注意到男子的下身与往常不同,当然她从未与男子亲密接触过是不知这是为何,而丁涵玉却打量着她狐疑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丹阳听到丁涵玉的亵笑声后,立即打量着少年的下半截身子。因着年岁的问题,她虽然未与男儿亲近,却也多少知道人事。她渐渐地明白过来少年这般状态的缘故,不由柳眉倒竖,羞怒道:“你这个人好生无耻!”
“护法妹妹不要动怒,姐姐只是笑妹妹虚度二十多个年华,却对男子一无所知。”丁涵玉意味深长地笑道。
丹阳不愿再和她纠结这无谓又无聊的话题,她只关心丁涵玉手腕上的霞绮,趁着她还在笑时使出灵力便想夺走这绝世法器。
闪着金红光芒的细链刚从丁涵玉皓腕脱落时,谁料丁涵玉早已察觉,她另一只手飞出一张闪着绿光的符篆打退丹阳的灵力,接住了将飞过去的霞绮。
霞绮卧在她掌心,瞬时化作一条流光溢彩的灵鞭。
“啊,方才与妹妹交手,发现妹妹体内的灵力竟已流逝大半了,不知是何缘故?”丁涵玉露出十分关切的神色问道。
丹阳听着丁涵玉的关怀语气更觉她为人虚伪,她忍无可忍,立即拔下腰间佩剑,随手便舞了个漂亮的剑花,灵力贯出将丁涵玉震出数十步远。
丁涵玉错愕之际,丹阳手持榴花剑向丁涵玉劈身而来,丁涵玉虽手持宝器霞绮却还是下意识去躲闪,而非进攻。
丹阳打量着丁涵玉的反应,那发自心底的不屑早已从一双睥睨凤眸中溢出,她心想躲躲藏藏的鼠辈再怎么口齿伶俐,遇到危险也是以藏为主,不敢接招。
丁涵玉捕捉到丹阳眼神中的轻蔑嘴角一抽,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手中霞绮。
丹阳另一只手在霞绮挥来时运力一抓,竟抓住了鞭尾,丁涵玉见状瞳孔一张,心中甚是惊诧。看来即使她丧失了一半的灵力还是骁勇非凡,仙门称赞所言不虚。
丁涵玉潜伏在长清堂观察着这些名门弟子,渐渐对他们各自都下了定论。
她之前在毒龙门的时候还尚未见过这大名鼎鼎的龙护法,她观察了丹阳数日,以为只要抓住她贪胜好强这一点便可将她的心防一点点击碎,未曾想丹阳的心力亦或实力还是超过了她的估算。
“果然是龙护法,武艺非凡哪。”丁涵玉称赞道,她此话方罢便趁丹阳分神立即抽回霞绮,“护法方才也算触碰过这个宝物了,自然对它的威力心知肚明,护法想要吗?”
丹阳杵着出鞘的剑傲然道:“这本就是毒龙门的法器,早晚都应归于门中。你这门中逆徒无耻至极,怎还配同我谈条件?你说的那些真真可笑!洒扫侍女,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话音刚落,便连出绝招,势头狠厉地向丁涵玉步步逼来。
她在那一瞬间察觉出丁涵玉骨子里的卑微,所以现在使出的每一招都凌厉无比,不给她喘息躲闪的机会。
丁涵玉一手挥纵霞绮挡招,一手不停向丹阳飞出符篆。每落空一个符篆,便在地上炸出一个伴随着雷鸣的火花。
她笑着说道:“你不要指望秘境中那另外两个门派的弟子会来帮衬你,三大门派中哪一家希望鼎立?她萧孤寒不也想孤独求败只手遮天吗?”
“你这贱人休唤我师父名讳!”丹阳厉声喝道,向丁涵玉使来的几招更具杀气。
丁涵玉却轻松地挥着手中的霞绮抵挡着凶猛的攻势,似家常闲聊般说道:“海朔成满口的正气乾坤,不也是满心想称霸仙门吗?解情嗔而立之年便能执掌一大仙门靠的是什么?不也是那左右逢源的本事,你以为他真的关心你那动不动就急火攻心的师父?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实际一个比一个自私虚伪。你以为呢。”
丹阳听着丁涵玉的话握剑的手不由气得抖动了几下,她心中怒火喷薄而出,低吼着便飞出几枚榴花镖,每一枚都向要害处飞来,而丁涵玉仍是一挥霞绮便扫落了几枚镖,轻笑道:“萧孤寒和你一样,都是一点都不了解男人呢。男人可是世界上最好利用的武器,而你和你那蠢师父却只会用武器伤己,死无葬生之地,又能怪谁呢?活该自苦。”
“身为女子赤手空拳也可行便天下,又何须借助男人之力?”丹阳不屑道。
“我就说妹妹虚度了二十多载光阴果然不虚,”丁涵玉轻蔑一笑道,“不懂男人,在这个世道是没法生存的,活着也会自苦。不然你以为你家师父怎地武功越高,身子却越弱?”
丁涵玉这番话却令丹阳一个激灵,丹阳寻思起以前的细枝末节和种种证据,渐渐怀疑毒龙门中很多祸事都与眼前这个阴毒女子有关,她使尽全身力道,招招致命,向丁涵玉扑来。
“姐姐要是不懂男人,你们门中的谢灵渊怎肯那般殷勤?”丁涵玉直接说道。
丹阳闻言亦瞬间慢下手中动作,喝问:“你早就在毒龙门安插了无数眼线,是吧?”
“是啊,伽云也是啊。”丁涵玉直接回答道。
丹阳听到这两个名字都不觉意外,她正思索着丁涵玉却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唉,交手了那么久,姐姐都乏了,不知妹妹可还好?妹妹可比漆雪难对付多了……”
听到漆雪两个字丹阳脑中轰地一声,她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像一头狂狮扑上前狠狠抓住丁涵玉的脖颈吼道:“果然是你这个下贱小人在邙山害死的漆雪!果然是!”
丁涵玉也似早预料到丹阳发狂一般扑向她,她难受地咳喘着,另一只手却夹着绿光流转的符篆,向丹阳后背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