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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沧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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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黄昏时,毒龙夫人独自一人御剑来到临安城。

    花行看着夫人走入怡香楼中后,便再不见里头有人出来。

    夜色渐临,华灯初上,花巷中再次萦绕起绵绵歌声,不一会儿男子的谈笑声便响彻了整条街巷。

    花行看着男子们一个个摇头晃脑地步入怡香楼,忽然间,一抹墨蓝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她看见月行将手中包着玉的手帕放入怀中,向怡香楼步步而来。她想,果然月行对怡香楼有着强烈的好奇,所以第二天去冷府打探后她还是选择再来亲眼看看。

    此时,楼中走出一个身姿婀娜的女郎,向一个身着绫罗的官人迎面扑来。

    她身披轻纱,雪肤藕臂在春夜中分外旖旎,一下子便吸引住来人的目光。

    女郎轻哼一声,兰花指轻轻点了点男子的肩头,那男子瞬时魂酥体软,面上满是意外喜色。

    月行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一怔,不自觉地站住身子。

    她昨夜之所以觉得怡香楼不同寻常之处,便在于馆内女子并无献媚讨好之态。这一路走来也未见楼中有女子走出,此时却蓦地撞见这一幕,心中的狐疑更多了几分。

    “果然窑子里的姐儿都一个样儿,一个个地只会勾汉子,爷们有什么可看的!”

    突然,一声尖利的声响打破了这绮梦。

    众人纷纷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叉着腰竖起眼睛瞪着女郎骂道。

    怡香楼外众男子大都打着扇子,讪讪然地半遮着面走入怡香楼,也有些不以为然地乜斜着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的样子,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讥讽。

    那女郎道是无情却有情地向那男子身后一躲,一手掩着檀口略有些不满道:“怡香楼的女孩儿个个知书达理博古通今,怎地在这位妈妈口中就成了只会勾汉子的狐狸精了?”

    她刚说完话便娇媚地俯在男子身后,小巧的下巴轻轻搭在男子肩头,似故意般用手撩起一缕头发轻轻扫着男子的面颊。男子的脸在灯影中分外的红,却仍是受用着女郎的举动不忍挪动半分步伐。

    妇人看着女郎这般,眼眸中的火似要烧了整个怡香楼般熊熊燃起,她上前几步指着女郎,骂声更大了几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瞧你可知半点儿人伦纲常?勾汉子,不要脸!”

    女郎似挑衅般地冲着女人媚笑着,身边看戏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各异。

    女郎顾盼四周人渐渐围上来后,凑着男子耳语的时候用嘴唇蹭了蹭他的耳垂,那妇人就像女郎抢了自己丈夫般,立即冲上前骂骂咧咧地想要扯女郎的衣服:“好啊,你这么不害臊,我今儿就把你这蹄子扒光让众人瞧瞧。”

    男子看到妇人气势汹汹地冲上前,生怕她拉扯坏自己的衣裳,立即向人群中一缩便没了影儿。

    “这位妈妈,莫不是你家汉子总往花街柳巷去勾得你触景生情?即便如此那也是你家汉子不是,又怎怪得这些姑娘家呢?”

    待妇人正要抓住女郎时,清冽的女声响遏行云,月行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众人纷纷向月行看去,一时间议论声不绝于耳。

    不料妇人被月行戳中心窝后更为恼怒,上下打量了月行后,转手就指着她道:“你这蹄子穿的女不女男不男的,一样伤风败俗!”

    月行闻声眼中闪过一丝愠色,面上仍保持平静,她用手拍落妇人指着她的手,语气中有些森然:“照这位妈妈所说穿的体面便顾了人伦,怎这世道竟仍有那么多衣冠禽兽?”

    她说“衣冠禽兽”四个字的时候死死盯着妇人的双眼,语气故意加重了几分。

    此时周身围着的人议论大致分两派,与妇人年纪一般的女子大都用鄙夷的口吻在一旁帮着数落月行和那个女郎,而少女皆有些同情地看着她们二人,奈何长辈在身边也不敢帮衬说些什么。

    而那些男子们,无论是冲着怡香楼来的还只是看热闹的,脸色都清一色的红一阵白一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不敢做声。

    妇人怒到极致,想绕过月行向那女郎扑来。女郎看着年纪尚轻,遇到这样的阵仗竟也手足无措起来。月行在妇人倾身的一瞬拦住了她,妇人使尽浑身力气竟也挣脱不得,月行向女郎使了个眼色,女郎也立即会意悄悄走进了怡香楼。

    月行看到女子走进楼里后方松开手放开妇人,那妇人刚站定便想扬手打月行,顿了顿又将手缩回去,只恨恨嘀咕了句:“哼,小小年纪竟是个男人婆,一辈子找不到婆家!”

    月行无心与她再起争执,狠狠瞪了一样方才躲在人群里的男子后转身便向人群外大步走去。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看面色皆有些失落,站了会儿也渐渐散去。

    片刻后,花行看到方才那个女郎又走出怡香楼。

    方才闹事的那个妇人正站在花巷深处的墙边,低着头思虑着什么。

    妇人看到女郎走近后,她抬起头。

    花行心中一惊,这个中年村妇打扮的女人竟然是毒龙夫人,方才那副龙钟之态也是她刻意扮的,为的就是试探月行。

    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后,忽然间花行眼前场景一变。

    夜色中的临安南郊,月行正在田垄间独自走着,挨户地看有没有熟悉的身影。

    她每张望过一家的灯火,神色便失落一分,不知不觉中她走到那个架着秋千的山头。

    月行看着那双秋千时神色一凝,似被趋势般一步步走到秋千边坐下,低着头想着心事。

    田野间的虫鸣声时隐时现,人声也渐渐稀疏,月行忽地抬起头,发现一个老妇人正杵着杖,步履蹒跚地向山头走来。

    月行心下生疑,起身向老妇方向行去,正当她靠近老妇时,她发现老妇身上的衣服已沾满了泥污,补满补丁却仍是破了好几处。老妇杵着枯木枝,颤颤巍巍地走着。她蓦地伸出一只沾满污渍的手,向月行抓去。

    月行有些担忧地看向老妇,不顾她手上的泥泞,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臂膀,另一只手扶住她道:“老人家,夜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花行看见老妇微微抬起眼,在月行扶住她的瞬间,她眼眸中有种极其惊异的光,嘴角勾起一丝惊喜的笑稍纵即逝。

    当花行第一眼看到这老妇便怀疑是毒龙夫人试探月行布下的局,在看到这样的神情时心中已基本确定。

    她想起她百花会时在毒龙门中听到很多门人说月行根骨奇绝,百年难遇,若加以培养必当是仙门中难得的才俊。

    可当年毒龙夫人因着大师姐一事本不愿再收弟子,奈何小花行一直缠着她才应允。

    方才毒龙夫人这样的神情应是在肢体接触的瞬间感知到了月行的根骨体质。惊奇之色稍纵即逝,大抵是夫人比起根骨更想试探她的本性吧。

    老妇似自嘲般苦笑了几声,声音沙哑道:“去哪儿?自从那年中秋后,老身哪儿还有家呐……”

    月行听到老妇这么说,心中一动,立即道:“这么说老人家一直都住在南郊?成王进京时南郊到底发生什么了?”

    “成王?呵,这封号好啊,成王败寇,多好的名儿,”老妇侧过脸冷冷地看过月行,再看了看天,用讥讽的语气说道,“那个中秋夜,南郊可是血流成河啊,满地都是尸体,血就顺着这个水沟这么一直流,流很远很远……”

    老妇絮絮叨叨地念着,月行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老妇所形容的惨状,心中一笔笔勾勒描摹着花杏的样子,只觉心中分外酸楚。

    花行在她的描述下亦觉心中分外悲恸,再次抬头看向这片熟悉的村落时眼中以被水雾蒙湿。

    待老妇说完后,月行宽慰了她几句后问道:“老人家可知曾经南郊一户姓洛的人家?”

    “姓洛的那户人家啊,现在不姓洛咯,”老妇用枯木枝重重地杵了几下地面后悲叹道,“那晚后他家只有那小姑娘活了下来,未曾想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狠心亲戚,生是把她家的院和地都占了,把她赶出门做了乞儿……”

    月行越听越揪心,悲痛与愤怒交织着,她的细眉紧锁,眼眸中的杀气越发浓郁。花行听着老妇细细说来,那些时日的经历也一点点在心头略过,她不由感慨若不是毒龙门她早就死在那场大雪里了。

    “后来呢?老人家知道洛家姑娘去哪儿了吗?”月行问话时一颗心也随之悬起。她怕她早已不在世了,却又怕她在人间受尽苦楚。怕再次相逢时,苦难填满了她的记忆,她已不记得她是谁了。

    老妇摇了摇头道:“死了,都死了,那姑娘在雪地里冻死了。”

    月行的眼泪在老妇话音方落时坠下,滴在土地上,就像心在下雨一般,一点一点沁湿了那块伤心地。

    静默良久后,老妇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月行的背,轻声问道:“姑娘定是与洛家小姑娘交好才来寻她的吧?若我知道现下占了洛家的人都在哪儿,姑娘会怎么做?”

    “杀了他们。”月行咬牙狠声道。

    老妇眸色一凛,语气略有些冷道:“他们虽然赶走了洛家姑娘,可他们都是小姑娘娘亲的族人啊。姑娘这么做不觉残忍吗?”

    月行狠狠拭过泪眼道:“若是这般对待自己的侄女,便也算不得什么亲人了,又何须顾及这些歹人身上比泥水还腥气的血缘呢?”

    “那若是你的亲人像洛姑娘家里这样虐待你,你也这般对他们吗?”老妇神色有些肃穆,她正视月行问道。

    “若做出这般事,便算不得什么亲人,我自然要报复他。”月行冷冷道。

    老妇蓦然用手遮住脸,她背向月行幽幽看着天边的月。老妇扔掉手中枯木,站直了身。月行悄然立在她身后,隐隐察觉出她的不一般。只听老妇幽幽道:“看来你的机缘到了。”

    一阵刺目白光闪过后,站在月色下的已经是那银冠紫衣的毒龙夫人,她赐月行一把泛着蓝光的剑后二人便消失在临安南郊的夜色中。

    此时,花行眉心猛地一颤,她似漂浮在云端般,瞬时重重坠下。她蓦地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天地间一片水色。

    万籁俱寂,她静静地躺在天地间,在这里,她只能听到水潭中滴答的落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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