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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婉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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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内,花杏过得特别开心。

    花杏每天都有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午后蹦跶着到白岩书院,等月行或清池,或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在南郊的田野里聊天玩耍。

    白岩书院的黑瓦,也在腊月飞雪天里铺上了薄薄一层江南雪。

    书院内仍旧书声琅琅,与墙内疏影横斜送暗香而来。

    花杏穿着阿娘做的红棉袄,在柳树下呵着手等她的伙伴。

    沉重的木门被推响,那群书生仍旧是一身长衫,抱着书跑了出来。可这一日的书院门口,却异常嘈杂。

    “铭哥儿,你那金耳坠子赏弟几个看看呗。”

    “就是就是,铭哥儿得了那么好一物件儿,还这么藏着掖着。”

    几个长衫公子在门口围着其中一个壮硕的公子说道,争着抢他手里那对金耳坠。那个被众公子叫铭哥儿的在一群男孩中略显高大壮硕,这看起来大众人几岁的铭哥儿,手里捏着一对女人的金耳坠,在纷飞的白雪中尤为亮眼。

    花杏打量着这个面容骄横的男孩,知道他肯定和那几个看见她在书院附近徘徊就取笑她痴心妄想的男孩是一丘之貉,她嫌弃地向后退了几步,继续看着这一幕。

    “诶,一对金坠子而已,媚姐儿的宝贝物小爷我还没得着呢。”

    十岁出头的铭哥儿,言语中尽是成年富家子弟的俗气。虽身着长衫,抱着书,从白岩书院走出,却没有丝毫的书卷气息。

    “媚娘那么疼铭哥儿,铭哥儿还愁什么呢,就连媚娘,也早晚是铭哥儿的。”

    几个公子哥围着铭哥儿,吹捧的话此起彼伏。

    大花行看到此处皱了皱眉,心想这和我在现代读书时班里那几个炫富的油腻男有什么区别。

    看来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小丑,和岁数环境没什么关系。

    花杏在众男子的议论中大致知道了铭哥儿手上金耳坠的来头。

    铭哥儿的爹在朝中做得好官,娶了好几房姨太太,临安城内无人不知,铭哥儿因着在书院内众学子中年纪最大,家室最好,端得和家父一般的淫威。没想到,十岁出头的男孩,不仅学会了家里的腔调,更浸淫了父亲的恶习——勾搭各种各样的女子。

    这在众人中闪闪发光的金耳坠,便来自于父亲新娶的妾——丽春院的红倌人媚姐儿。在铭哥儿唾沫星子横飞的炫耀中,众人得知,铭哥儿趁父亲不在家去勾搭媚姐儿,要得媚姐儿常日里戴的金耳坠。

    啧啧啧……

    大花行一脸鄙视地看着这个油腻的铭哥儿,她知道那个时候嫡庶有别,可无论庶母是何等出生,都是嫡出公子的长辈,大家族中长幼之尊不得忽视。十岁出头的年纪就知道勾引庶母,可见心性歪斜到了什么地步。

    “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

    一道略显稚嫩却清朗正直的声音,穿过书院门口公子哥们的调笑声。众人纷纷回头望去,一个身着青衫,清俊眉目的男孩一手抱着书,一手提起衣摆,迈过门槛,稳步走出书院。

    花杏眉眼一亮,脸上舒展开一个舒朗的笑,这正是何清池。

    铭哥儿不屑地冷哼一声,那只招摇的手却攥住手中的耳坠,捏成拳头,垂到腰际。那些公子们看到是何清池,即使个个都露出嗤笑的表情,却不敢说什么,觑了一眼被“众星捧月”的铭哥儿,垂下头去。

    “小爷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何大公子。何大公子当真是先生口中那兼济天下之士,兼济到别人的家事上了。”

    铭哥儿的一众附庸窃窃私语起来,这叽叽喳喳的话全都落在花杏耳中,花杏此刻方知何清池气质不俗为何而来。何家是临安有名的书香门第,家中祖先多是翰林人士。就连这白岩书院的先生,都是何家的族人。故虽然铭哥儿家大势大,仍得跟这何清池前忍耐几分,那几个普通的官家子弟,就更不敢得罪何清池了,再不满,也只能背着清池说些不服气的话。

    这一众子弟中,也就铭哥儿仗着家里撑腰,敢在白岩书院作威作福。

    “故尚贤使能,则主尊下安;贵贱有等,则令行而不流;亲疏有分,则施行而不悖;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荀卿此君子篇先生常讲,铭公子莫要走出这书院便抛之脑后了。”

    “呵,小爷只知道贵贱有等,可不知道那些有的没的。何大公子得一家的酸儒气的真传,方懂得这些道理。”

    “住口!”

    夫子大步向门外走来,羽扇纶巾,泛白的胡须梳理得体,气度不俗。夫子狠狠训斥了这几个纨绔子弟,花杏在一旁暗自叫好,看了看夫子身边的清池,眉眼间闪过一丝敬佩。

    “且不论孔孟之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老夫想这是你们这些大家子弟越早知道越好的道理,切莫趁家族烈火烹油时飞扬跋扈,自有后悔的时候。”

    夫子以一句很重的话结尾,而后冷冷巡睃一众学子,转身走入书院。门童也在夫子进门后将门合上。

    ……

    两下无言,铭哥儿恶狠狠地瞪着何清池,身后一干纨绔也一脸嗤笑,何清池抱着书,清然而立,冷冷地看着这些人。这些公子哥将转身离去时,发现柳树边的花杏。

    “没想到书香之家的何公子,不好那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却好这一口。”

    “铭哥儿,你哪儿懂何公子的乐趣,这鲍生翅肚吃多了,不得吃个野菜根换换口味……”

    一旁的纨绔子弟立即附和道。话音刚落,一片哄然。

    何清池走到花杏面前,拉起花杏的手,一脸严肃地向众人说道。

    “她是我的友人,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人,侮辱我的朋友。”

    何清池话音刚落,这群子弟又哄笑起来。铭哥儿拍了拍何清池的肩膀,凑在他耳边说了句。

    “何大公子莫要说了,小爷我懂,懂。”

    铭哥儿嗤笑一声,摆了摆手绕过清池和花杏二人,像桥另一头的热闹所在走去。

    花杏侧过脸,愤怒地狠狠剜了那些纨绔一眼。回过头发现清池一动也不曾动,一如既往地雕塑似的,望向湖面。

    腊月间格外冷,江南的雪天,湖面却也凝了薄薄一层冰,冰上有一道道错综的裂纹,就像花杏此时的心绪。

    “我还在找你们两呢,原来都在。”

    二人闻声转头,看到身着深紫衣袍的月行,乌黑长发银冠而束,额前略微散下几缕碎发,衬得她秀气锐利的五官多了几分柔和,她靠着柳树抱手而立。她眉目间冷态依然,只是多了分讥诮。二人从月行神情中能判断,她一定也看到那出好戏了。

    “姐姐!”

    “冷姑娘方才可都看到了?小生拙见,让姑娘见笑了。”

    何清池向月行施了个礼。因着花杏要么和月行玩耍,要么找清池玩耍,三人一起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故何清池与冷月行是因花杏的源头相识的,二人并不相熟,清池重礼,仍旧向冷月行拱手。

    冷月行对何清池摆了摆手,后走到花杏身边搂住她的肩,疏朗一笑。

    “我全见了,什么东西,也配在书院受书香礼仪的熏陶。你做的大快人心,这群着锦的无赖,就该被这么训斥。还有,以后你再跟我行礼,我就不依了。”

    何清池笑了笑。月行双手扶着花杏的肩头,一脸认真地望着花杏,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竟是个傻的,任由他们说了你那么多句不带还口的。”

    花杏扑朔着一双大眼睛,眼睛里盈着一种何清池和冷月行都很难理解的委屈。她在月行的凝望下,渐渐低下头,像暮色中的夕颜花。

    “之前的我也会还口的,可有一次我和他们吵架时,遇到了阿娘,阿娘把我拉走了,还跟他们说了好多个不是……我很生气,我和阿娘理论,可阿娘却很严肃地对我说,总有一天我就会知道,在这世上多赔几个不是就能了的事情,不多。”

    何清池向花杏走近一步,拂了拂她的脊背,无声地安慰她。能言善道的小书生,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月行认真地望着花杏的双眼,月行的双眸像两泉深夜的黑潭,渐渐凝着一种深沉。

    良久后,月行轻声说。

    “那我一有空就来书院,只要他们欺负你,我就还回去。”

    花杏闻言,眼中莫名噙满了泪。花杏很乖,是南郊出了名的乖巧可爱,村中凡是见过花杏的,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的。花杏从小就喜欢书院,总是来书院,小时候让表哥带她来,能认路了便自己来。表哥渴望坐在书院,她却连渴望的资格也没有,因为她知道,表哥不能在书院读书是因为钱和身份,而自己不能在书院读书,不仅仅是钱和身份。

    她只要来到书院,就总能听到那些纨绔子弟对她的嗤笑,她甚至会怀疑南郊的人们说她可爱都是哄她的。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身份便好似背负了原罪般。

    花杏想起曾经有一日清池教自己写字,那个时候她已经通过清池认识了很多书本中常见的字了,清池手把手的教她写“好”“妙”这样的字,告诉她女子和那蝴蝶一样,都是万物生灵,都是这世界上极好的。花杏转过头,扑闪着灵动的大眼睛,眼睛里充斥着疑惑,她问清池,为何大奸大恶的奸,嫉贤妒能的妒,为奴为婢的奴婢,都是女字旁。清池没有回答她,清池身在大家,远比花杏知道世俗的复杂,他垂下了头,眼中有一种浓浓的失落与惆怅。

    良久,花杏振作起来,拉起月行和清池的手,像城内的面摊跑去。腊月里,飞雪迷了路人的眼,三个孩子在冷空气中奔跑,口中呼出白气。

    坐在桌边,花杏抱着手中盛面的小碗,看了看清池,看了看月行。三个孩子的脸上都露出满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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