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河上连成一片的粉白莲花娇艳欲滴,宛如仙女撒下来的长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有几片莹绿的荷叶上停了几只褐绿色的□□,看着很煞风景。
河间庭院,风御瑶把去找阎冷的天师拦在了门口:“大小姐出了远门,难道宫主没告诉你么?”
天师看了一眼风御瑶,没理她,兀自走到栏杆边把手里的红烛碎屑暗暗扬了出去。
见他转身要走,风御瑶连忙出声道:“来都来了,别着急走,这里风景挺好的,要不我们俩好好聊聊吧。”
“聊什么?”
天师勉为其难地停下了脚步,拿腔作调地把着大师的架势,语气却还是能听出几分不耐烦。
“宫主允诺我的傀儡呢?”
风御瑶没有感觉出对方的不耐烦,快步走上去然后纹丝不动地站在天师面前的路中间堵道,令人很不爽。
“要什么样的傀儡一声不吭直接就来找我要,你怎么不去管天皇老子要人呢,要什么人等天皇老儿主动来问你才开口,我看你是被天雷劈死还是被乱棍打死。”
天师翻了个白眼,直接撞开风御瑶就要走。
“哦。”风御瑶迟钝地一抬头,干巴巴地说:“我要君向悠。”
“只能是仿照品,有误差是必然的,给你了做好了可别来我这发疯。”天师沉着脸,看在卫琰的面子上才强忍着脾气没把这疯女人轰开,“你要是再让“君向悠”无底线地杀人换身体,我一样亲手结果了他。”
“你是在开玩笑吗?”风御瑶又走到他面前挡着,语气平淡无波,“不杀人他哪来的身体?做个一直不动不说话的玩偶,不用等你,我自己先受不了了。”
“行,不就是要身体么,找个不想活了的蠢蛋不行吗?”天师歇斯底里地喊道,快要抓狂了:“你让一让好不好,天皇老子都快来问你要什么人了。”
“那……”风御瑶歪了下头,好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干脆先应了声“好”。
天师趁着这个空挡赶紧一溜身绕开风御瑶逃之夭夭了,速度堪比赶去投胎。
百转山山主的登基大典,地阔人稀得有些清凉,仪式的布置却很隆重,从山顶瞭望台一路而下,是一望无际的宽厚大红地毯,灯笼果林,树上挂着很多喜庆的红色小糖果,还差贴个双喜就能当婚礼现场了。
大典之上,梵延身加绛玄色礼袍,墨蓝色晶莹的玉石冠,身姿挺拔地站在百转山之巅的高位上,不苟言笑的面容不怒而威,目光带有压迫感地一扫身前一路排开的弟子,同时余光在注意着站在他侧前方注视着他的萧悦。
看着她冲他嬉皮笑脸地小动作不断,他却一丝笑容也扯不出来,眉宇间的积郁好似拧得更深了。
半个时辰前。
百转山山顶的瞭望台上,一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其锋利的小刀抵在了梵延的后腰上,他倏地僵住了,过了一会才回头看去,拿刀抵他的那人身材高挑清瘦,难得一见的俊秀面容带着一抹戾气,有生人勿近之感。
“世泽,把他带过来。”
声音柔美缱绻,梵延顺着声响视线一转,原来不远处还有一位身骑体型硕大的棕毛狼的貌美女子,身材很是丰盈均称,腿上被风吹动的长裙纱似有似无地露出了一角白色纱布。
“敢问姑娘……”
不用世泽动手,梵延自己就很自觉地走了过来,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夜莺无情打断:“黎烬渊的宝物,给就活命,不给就……”
她轻笑了下,嫩薄的朱唇张合着几下轻碰,柔声道:“挫、骨、扬、灰。”
梵延蓦地变了脸色,笑容僵在了脸上:“小生确有到过黎烬渊,不过那是偶然进去的,里面空荡荡地像是被洗劫过,恕小生实在不知姑娘要的宝物是什么。”
言下之意是,就算打死他也拿不出来。
“跟我玩硬气是么?”夜莺顺了顺亮出獠牙正欲咬他的狼的毛,不屑地睨着他,“百转山的水被放了东西,你就一点知觉都没有么?你一个人硬气,整座山的人可以和你一起硬气么?”
“姑娘麻烦耳朵听清楚一点,小生实在惭愧没有这个能力凭空变一个出来给姑娘。”
梵延勉强压低了音量,怒火还是溢于言表。
“真没有假没有你心里最清楚,我不着急,有的是时间慢慢跟你耗。”夜莺轻抚着棕毛狼,那头狼乖巧地缓慢踱步朝梵延走了过去,一点点把他逼至瞭望台的边缘,她玩味地一勾嘴角:“哦,对了,百转山现在已经归为诡渡了,你要是不听话这个位子大可由别人来坐,宝物迟早会被双手奉上,你可别天真到自己骗自己喝的那水恰好没问题吧,你逃不掉的,想也别想。”
梵延垂在身侧的手陡然一紧,隐忍着怒意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那百转山的人……”
“放心,死不了。”夜莺朝世泽身后一摆手,柳知昭立刻会意,三下五除二地一缩身子成了蛇,向梵延爬了过去:“百转山就这么点人,看着实在寒酸了,回头我多给你增派人手。”
梵延捂脸自嘲地笑了,说白了就是为了看住一个任人摆布的废物而已,说给废物听的话何必冠冕堂皇呢。
不远处,祁桐看着这一幕,掩在衣袖底下紧攥着的拳头起了青筋,面上却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情绪,眼底隐晦着阴雨深沉。
流涧那次,柳知昭要是不情愿,月云墨无论如何都逮不住他,夜莺就是在把他当猴耍,漫不经心地把人送了过来又强硬逼着他自己埋的炸药自己挖。
看着那窈窕背影的远去,他的拳头拧得更紧了,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踩在脚底下践踏,他又怎会不愿一直做那个保护她的人。
看着梵延眉宇间的淡漠疏离,萧悦走上前的脚步一顿,快要出口的话被那陌生的目光堵在了嗓子眼里,可能情绪会传染,她一下子没了心情,眸子一垂,安静地退到了侧边去了。
“老山主病逝,授冠仪式减免,今后就由我来……”
梵延声音很洪亮清晰地穿透每一个人的耳间,他身侧的食指一屈,僵直地按在了蛇鳞上,似乎想把柳知昭扔出去,手却停在了那里,没有进一步动作了。
突然破空一支凌厉箭风刮在了梵延的手腕上,把某物打落在地,虽然没穿透柳知昭的坚甲,却惊得他下意识往灯笼果林后边飞蹿。
梵延蓦地止了话音,不慌不忙地一抬头扫了一眼两位不速之客,“傲慢的客人我不招待,两位请回。”
月云墨没理他,寻着柳知昭的方向追了过去,身后十几个人簌簌而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月云墨略过梵延时刻意地撞了他一下,梵延错愕地一转头,没来得及问对方就跑远了。
他看着那俩人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手轻轻地拢了下带着体温的纸条。
跑了一会,月云墨突然一回头,对季长风展颜一笑,喊道:“师父,过来啊。”
“你小子皮糙肉厚不怕摔是吧。”说话间,季长风一下子蹿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眼角含笑地瞥了他一眼:“给我好好看路。”
“行啊,要摔我带你一起。”
月云墨眉毛一挑,下手毫不含糊地在季长风腰上摸了一把,拉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地,然后又立刻扶住,段书离式欠揍学得有模有样。
“月、云、墨!”
不会吐脏字的季长风生气时词库大致只有这三个字了。
此刻他见一次段书离宰一次段书离的想法十分强烈。
“我不闹了,不闹了。”说着,月云墨的嘴角还是难以掩抑地上扬了下,过了好一会才完全敛去找抽的欠揍,正色发令道:“四下散开包抄,除重要人物外的小碎催就地格杀。”
琴桓,荆柚及众人齐声应道:“是。”
月云墨突然一转头:“师父。”
季长风扭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季长风懒得理他了,深刻怀疑他欠一顿臭揍。
灯笼果林深处,一块不知作何用处的空地再次展露在他们眼前,与上次不同的是,没有了吱哇乱叫的丑八怪,取而代之的是这一惨剧的始作俑者——诡渡。
从四面八方过来的人迅速堵死了诡渡这些人的退路,整齐划一地剑指夜莺,严阵以待。
月云墨牵着季长风的手缓缓从灯笼果林里走了出来,声音有点懒洋洋:“久仰大名了,夜莺诡主。”
夜莺愣了下,想过冷嘲热讽或者大放厥词,唯独没想到他会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我们是来办正经事的,赶紧把这小可爱牵走。”
季长风扫了一眼夜莺,眼神十分嫌弃。
“这头狼……小可爱?”夜莺指了指身下的棕狼,笑声放浪,“怕不是早上没睡……”
“我说的是你,蠢货。”
季长风蓦地打断她的话音,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指夜莺。
月云墨没绷住,捂脸笑了起来,师父怎么这么可爱,多少年前的旧账了还帮他记着。
世泽一时没敢去看夜莺的表情,默默地站在一旁,试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殃及池鱼。
“蠢货……”夜莺喃喃地低声重复了一遍,铁青着脸凝视着季长风,“仰仗着月云墨就敢口出狂言了么?你最好祈祷别死在我手上,我保证会很难看。”
月云墨一手搭在季长风的肩上把他揽了过来,听到这句话他嗤笑了一声:“是吗?我怎么觉得他最不需要的就是祈祷了,因为有我在,就没有这个可能。”
季长风笑着睨了他一眼,这才像是他说的话,从小就带着痞痞的狂拽,虽然也欠揍,但没有段书离那么油腔滑调,总算正常多了。
夜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趁月云墨嘴唇微动,还没来得及出声,她立刻又说:“你可别着急否认,诡渡怎么着也算得上你半个娘了。”
季长风想要护短,话却被夜莺轻巧地堵在了嗓子眼里,尽数咽了回去。
他瞥了一眼身旁那人的神色,是风轻云淡地无所在意,但他知道,他的沉默是因为心里有芥蒂,是一根一触就会滴血的刺,越是沉痛,他越会用沉默来掩饰。
过去,哪怕永远也不去回忆,但它始终在哪里,是一生的烙印,无可改变。
半晌,月云墨才艰难地开了口:“没有善始,为自己博得一个善终而已,我从不觉得我承过诡渡一份恩,所有磨砺过苦难而苦尽甘来的成就也该归功于自己,看看那些画地为牢自以为自由肆意的可怜虫,诡渡竟然真的好意思称自己为娘,简直可笑至极。”
他确实脱胎于诡渡,也归功于诡渡,他才会煎熬地痛不欲生,一度想要自杀,可他有幸在茫茫人海中捡到了一束光,他舍不得死了,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在拼命地想要把握住这束温暖地唤回他心跳的光,做一辈子的守护者。
感觉到手心炽热的温度,月云墨倏地缩了下,回过神来突然一抬头对上了季长风那双温润隽永的目光,他冷硬的态度稍稍有所缓和,十指紧紧地扣上了对方的手,注视对方的眼神久久不知道离开。
夜莺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三两句话可以倒戈月云墨,她把事先出刃藏在衣袖里的旋齿手镯掷了出去,电光石火间夺命直逼月云墨的胸膛,季长风一偏头,入眼的利刃让他瞳孔急剧地一缩,刹那间心跳都近乎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