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夜,黑得深沉,已到入眠时,天顶宫千万家灯火亮起的寥寥无几,卫琰的房间是为数不多的灯火敞亮,他翻开刚拿到手里的信,是阎冷寄来的。
开头便是
【爹,对不住了,你的人被我透了底,是那个你张口闭口的臭小子,人暂时扣着,我什么时候乐意回去再给你捎过去。】
看完这句话,卫琰气得后脑勺简直能蹿出烟来,这是养了个什么闺女?不仅不怕他不好做还跑去帮心上人了,白眼狼吧这是。
卫琰气结于心地继续往下看。
【爹,我挺感谢你的。你不喜欢段书离不是一天两天了,攒了一嘴骂骂咧咧都是冲着他去的,对我从来不打不骂,我很意外你能接受我三番五次去找他。有个问题我一直没问出口过,你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时,心里是什么感受?是失望还是妥协麻木了?
我总觉得你每次看着我会不禁想起娘亲,她也是这般风风火火,认定了你便大胆去追,管他什么金童玉女和别人乱码七糟的称号,想嫁你便嫁你了。或许是出于此每次你讲起娘亲的故事总是眉飞色舞的,和娘亲一些美好的回忆你提百次都不会厌,我听得耳朵起茧都快倒背如流了,麻烦您老人家下次讲的时候换几个词吧。】
卫琰抬手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把信翻了再翻,没别的什么了,“臭闺女,话写了这么多句不知道关心你老爹一句。”
这话刚一说完,他就小心翼翼地把信锁在匣子里保存好。
几近无云的夜空,星星点点的璀璨点缀得很是好看,冉玖汐却无心抬头看一眼。
在血珍珠里睡了一觉醒来的黑狐享受着被冉玖汐用温热毛巾擦拭身子的过程,没了血的腥粘,整个身子都清爽了不少,但还是觉得不大舒服,或许是毛还稀疏着,衣服拿去洗了,身上空得只剩下张皮了,扭捏得很。
黑狐转头看着冉玖汐,好半晌才说道:“我饿了。”
“小声点。”冉玖汐回头看了一眼草席上正熟睡的小男孩,确认他没醒才轻声道:“吵醒了,你来哄。”
“咕——咕——”
黑狐的嘴无声地张成了“o”型,伸出爪捂住不听话的肚子。
“厨房给你备了些吃的。”冉玖汐忽然笑了,不紧不慢地翻看了两下药箱,“你上完了药再去。”
黑狐对后半句充耳不闻,撒开腿就往外跑,风中潇洒的跑姿有点半身不遂。
“我的话这么不管用了么?”
冉玖汐苦笑着摇摇头跟了上去。
进了厨房,黑狐停下了脚步,眼巴巴地看着底下还烧着柴火的炉灶,没敢用爪去碰,随即转过头冲冉玖汐喊了声,那语气似命令又带着点娇嗔,要不是他就站在她眼前,她都要怀疑自己幻听了。
冉玖汐抬脚踹灭了底下的柴火,随便扯过一块麻布遮在锅盖柄上阻隔了那烫人的温度,才伸手把锅盖揭到了一边放好,然后蹲下身来把黑狐往高了抱,说道:“这里没有大鱼大肉,但凡带点肉的都被那孩子挑了去,你将就一下看看有什么比较喜欢的菜。”
黑狐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青菜,苦瓜……除了一片绿油油还是一片绿油油,这是他“胜仗”回来应该有的待遇么?
他严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揉了下眼,定睛一看,再揉一下……眼前青葱的绿,绿得正宗。
“行啦,你是真饿还是假饿?”
冉玖汐看着他这样,哭笑不得。
黑狐摸了下空空如也的肚子,耳熟的咕咕声再次亲临,他叹了口气,最终朝青菜伸出了爪子,刚碰到了一点就缩回爪子舔了一下,有股酸涩的沾了点肉香的油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他进而上前咬了一口,下一秒脸色蓦地一变,呸地一声吐了出来,一副作呕样。
“搞得像试毒一样,至于么?”冉玖汐笑出了声:“要不你去山林里多打点野味吧,我看你再闷几天疯魔了都要。”
“我自己去?”
黑狐一愣。
“不然呢?要不你来看孩子?”
黑狐立刻摇头说:“别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和那个抢肉吃的讨厌鬼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么着急干什么?回来。”冉玖汐一伸手揪住他的后脖颈,稍一用力就把他拎了起来,“上完药,给我老实待到衣服干了再去。”
黑狐瞅了两眼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摔伤在稀疏的毛下显得十分吓人,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你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冉玖汐松开了他,抬脚就往外走。
她急忙跑到村子另半边的一户人家里,猝然在门前停住了脚步,往里面探出点头张望,好似在找些什么,好一会才伸出手敲了门。
很快,冉玖汐手里拎了只鸡在黑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踏进了厨房。
“我去附近借了只鸡,听说是给你的人家二话不说要把鸡送你,明早记得打回来一只给人家送回去。”
“怪物横行的地方你是怎么知道附近有人养鸡的?就不怕空跑一趟?”
“碰巧运气好而已。”冉玖汐头也不抬,潦草地说道,打了盆开水三两下拔了鸡毛,看了眼只有油盐的调料台,“这里没什么调料,你是想白切还是盐焗?”
黑狐没有说话,运气好?速度快得跟奔着去似的,自恃警觉洞察力还可以的他一路跟着冉玖汐过来注意到的却没她这么细致。
平日里看着稚气未去的小女孩内心比谁都老成,他觉得冉玖汐很神奇,带着最成熟老练的思想干最幼稚的小孩事,回想了下这些天,就连他都被带偏了,净干些小孩子才会干的事。
夜深,静得只有单调的虫鸣,不知何时融入了一个极有节奏的脚步声,自然又和谐地合奏了起来。
黑狐优雅地迈着猫步走到撑起的竹竿下拿鼻子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又抬爪去摸,小黑袍干干的,还带着点淡淡的血味以及没完全散开的洗衣粉味道。
他皱了下眉,挪开了鼻子,着实对这味道喜欢不起来。
光秃秃的身子对微凉的夜风尤为敏感,黑狐打了个喷嚏,看着眼前的小黑袍犯起难来了。
屋里的窄床上,冉玖汐翻了个身梦呓着摸了摸身旁手感极糙的被子,感觉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然后脚下突然一个踩空感把自己惊醒了。
她倏地抓紧了被子,惊出了点冷汗,看着天花板然后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发现是真的少了点什么,就赶忙起身去找黑狐了。
夜深人静的小平村庄灯火都熄了,屋外一片漆黑,很难看得清路。
冉玖汐在门槛那里停下了脚步,抬头张望着四周,没有火眼金睛的她毫不意外当然是什么也没看清。
不想吵到其他人于是冉玖汐踏出门槛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不知是夜里太黑迷茫了方向还是没完全睡醒,冉玖汐在平地上磕绊了两下。
背对着屋子融入黑夜当中的黑狐听见声就转过头了,看见冉玖汐面前有个板凳时他咧开到一半的笑脸倏地顿住了,“哎,你小心脚下。”
黑狐本想跑过来拿走的,奈何距离有点远,还没来得及过去就见她撞上了。
冉玖汐一个踉跄伸手去扶地却摸到了一个柔软的布料,她诧异地一低头看见那双赤瞳才反应过来自己摸到了什么:“这么快把衣服穿上了,干了么?”
“这么晚这么黑还出来,不知道自己夜视不好么?”
一人一狐四目相对,一时缄口无言。
冉玖汐看着宛若在黑夜中隐形的黑狐,忽然笑了,往后一靠摸索着坐上了板凳。
黑狐:“你笑什么?”
“没什么。”冉玖汐说,“突然发觉你很适合黑夜,就想到了一个名字。”
黑狐静静地看着冉玖汐,那双赤瞳在黑暗中格外的妖艳,却没有一点失控的兽性和血气,仿佛温和得只是一只家养的小宠物,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冉玖汐缓缓地说:“倚夜。”
黑狐眯了眯眼睛:“倚夜?”
“小狐狸,你就叫倚夜吧。”
破晓的晨光熠熠拂照在边城,沉落在豆腐铺时却显得灰蒙蒙的。
经过一夜的折腾,萧悦把段书离一行人易容装扮成那些富商的模样,至于提供模板的富商们被段书离关在了画阁,随即他们便很没骨气地供出了进出“赌命场”的暗道。
他们此行十七人,除了曲幽蓝,陆渊,流朔和淮魁是凌雾阁流动人手,其余的都是凌雾阁在云棋各区的总负责人,有专门的管辖区域,算得上十八般事务全能,因此段书离管他们叫第二梯队。
“富商们”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绪走进这阴沉冗长的暗道,每个人心里的弦都是紧绷的,又一次的交锋角逐,他们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代价收场,更无法料想这场仗能不能迎来胜利的曙光,面对诡渡,一切都是未知的诡谲不详。
他们带着心里头的百味陈杂,终是来到了这个没有人性的“赌命场”。
擂台上干黑的血,印刻着血色撞击痕迹的擂台柱,带着血腥味的沉甸空气,无一不在昭示着诡渡的罪行。
“都死哪去了?给爷滚上去打!”
陆渊迅速进入状态,用粗硬沙哑的声音冲台上吼,把那些富商的作派学了个七七八八。
“爷今个想看什么样的?刚来了两个劲瘦干练的,正好给爷消遣。”
一个贼眉鼠眼的人见着“富商”大怒,连忙搓着手殷勤地迎了上来,使了个眼色让身旁的小跟班去喊人,没有过多惹人烦的废话,一看就是应付惯了的老手。
“废话这么多,有就给爷上。”
陆渊一巴掌拍在那人肩背上,拍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地,淮魁给他的一小段藤条在碰那人的一瞬间放在了人身上,动作快而不起眼。
第二梯队的人被陆渊这么一带,也学着他简单粗暴地转交了身上的藤条,见没被察觉,彼此相视了一眼,暂时松了口气。
在“赌命场”一阵混乱的暴躁中,两个劲瘦高挑的少年被赶上了擂台,双手双脚都被铐上了铁链,四肢僵硬极不自然地垂着,头放得很低,缄默地看着桎梏自己的玄黑色铁链,逆光而略显阴沉的脸紧绷着,看不出一丝情绪。
“哐当”地一声锣鼓响,把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震了一遍,随即见台上那人一喊:“开注!红方,黎代,蓝方,黎方,各一赔十七。”
暗讽他们一行十七人?段书离笑了,“啪”地一声响亮豪气阔绰地在桌上甩出十锭金子,只吐出一个字,“红。”
曲幽蓝被他这一淡定举动按下了过度紧张而不安的心绪,吐出一口长而沉重的浊气,随即她尽可能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有模有样地吼道:“爷要压蓝。”
剩下的人被她这么一带,纷纷下注了蓝方,他们知道这是在执行任务,但这一吼,好似唤醒了灵魂深处里隐藏好斗因子,不免热血沸腾起来,难以平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