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冉玖汐敛去嘴角那一点常挂的笑意,仰头看着星空,缓缓地说:“你方才对琴桓这么反常,就是为了问这个的时候不被别人打扰?”
“嗯。”洛忆南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那么,现在可以回答了么。”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只有一个养母把我拉扯大。”冉玖汐弯了弯眼角,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风轻云淡一点,但唇角还是有忍不住的微微颤动,“养母除了照顾我衣食,就再没其他了,没有人教我写字认字,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冉玖汐垂下眸子,微笑着止了话音,尽管这个微笑看起来净是苦涩。
那时的她,只能待在屋子里那一方小天地,唯一的活人只是养母,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洛忆南见她哽塞许久不说话,没出声催促,勉强按下心里的焦躁,等着她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然后没有然后了”
院子里的灯火只点了几盏,有大半边都是黯淡的,冉玖汐把脸往旁边一偏,埋进了一侧的阴影里,任凭着翻涌的记忆把她整个人淹没,涌上来的情绪堵满了心间,说不出的难受,她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过去了这么久的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可能是她憋坏了又无处倾泻,说出来就好了。
“我厌烦了这样的生活,自己丢下养母偷跑出来。”
“可能是老天眷顾吧,在我被饿死之前,有人把我送上了朝零。”
话一出口,冉玖汐低头捂脸自嘲地笑了,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释怀了,可以坦荡荡地说出来了,可是把话逼到嘴边时,却是半真半假,遮遮掩掩的鬼模样。
“现在的你不是过去的你啊,有人教有人陪,识字写字打架闹事你哪个不会?也没有人再关着你了,你走出来了不是?”洛忆南看不得冉玖汐在暗处抹眼泪,大手一伸就把她揽过来抱住,死死地摁在怀里,“我从来没安慰过什么人,也不是知心暖心的人,有些话你将就着听。”
“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冉玖汐声音哽咽地转身推开了洛忆南,近乎仓皇而逃地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突然她腰间多了一个力道,低头一看发现黑狐从血珍珠里伸出一只黑爪子抓扒了下她的衣服,低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冉玖汐一抹眼泪,脱口而出:“假的。”
黑狐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你笑一个我看看。”
冉玖汐刚刚咧开一点嘴角就听见黑狐很明显一沉的声音:“不行,太丑了,再来一个。”
冉玖汐顿时想发火撂挑子不干了,就见黑狐从血珍珠里蹿了出来,背对着她坐下之前还做作地扭了扭屁股以及尾巴,用爪子胡乱揉了两下脸,片刻后他倏地一回头,咧开他的大嘴露出所有的尖牙,一时间有着凌厉的凶悍,可搭配上他上翘的嘴角和眼里含带的似笑似憨又有种说不出的荒诞滑稽。
“你那是笑?我怎么感觉像是要吃人了。”
这一回冉玖汐是真的笑了,不过是气笑的。
冷清的院子里,洛忆南看着那一房亮起的灯火无声地叹息了下,好不容易撬开了一点边角,现在严丝合缝了起来。
翌日清晨。
月行宫里最偏远的别院,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斜对角窗边的镜子里映照的是她苍白的脸色。
侍女哐当一声粗暴地放下药碗,双手环臂,俯视看着她,冷冷地讥嘲道:“爱喝不喝,崎域不少你一具尸体,就凭你也能攀得上域主?白日梦做多了果然没好处,啧啧,变傻了吧。”
侍女摔门而去,看多一眼那个女人都觉得晦气。
风御瑶不知这样一动不动坐了多久,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窗外升起的烈阳,才知道已经一夜过去了。
冉玖汐心里的郁结昨晚被黑狐闹了一通散了不少,不过还是有些说不上的情绪,便想着到院子外走一走散散心。
她一出院门,洛忆南就跟上来了,见她没介意,就直接走到了她身边,他张了张嘴,想起昨晚的事又不知从何开口说了,于是两人一路无话。
散心总是要去安静的地方,于是冉玖汐哪安静就往哪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别院。
她瞧着这里院门关着没锁又极其安静,以为不会有人住,便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院子挺小的,屋子前一小块空地单调地放了几个木板凳就已经碍手碍脚了。
冉玖汐见没什么好看的,就不便再多逗留了,却在她转身之际,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她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有人住,打扰了。”
屋里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谁?进来。”
冉玖汐感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愣了下神,洛忆南就先她一步推开了门。
他一进门就闻见散了满屋的药味,微微了下蹙眉,瞥了一眼桌子上洒了一半的汤药:“你生病了?”
冉玖汐一进屋就看见了风御瑶苍白的脸,眼神几分木讷,她不自在地瞥开了视线,手碰了下药碗,发现已经凉透了:“不是生病,是荆柚下的手吧。”
风御瑶直接略过冉玖汐,只是呆呆地抬头看向洛忆南,半天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风御瑶不确定地喊了句:“向悠?”
洛忆南:“”
她是在念咒吗?他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洛忆南这一小会的沉默在风御瑶眼里成了默认,她一掀被子猛地起身扑过去要抓住洛忆南的手,还没碰到一根手指就被冉玖汐一个跨步过来挡住了,她看着形容凌乱的风御瑶,淡淡地说:“你认错人了。”
风御瑶纤细的手死死地拽住了冉玖汐的衣服,看起来想要撒泼,可她只是这么拽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表情是死板的,眼神是呆板的,但冉玖汐就是感觉到了那一股流露出来的一种莫大的悲伤。
冉玖汐没有推开风御瑶的手,而是坐在她床边,垂眸看着她,风御瑶那双眼睛其实生得很好看,睫毛有着微微缱绻的弧度,细长的眼尾上翘出几分柔媚,眸底是清澈。
洛忆南被这满屋药味熏得不行,见冉玖汐没走,他还是耐着性子待下来了,捏着鼻子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出去吧,打扰一个姑娘家休息总是不太好的。”
冉玖汐站起身把风御瑶的手扯了下来,给她盖好被子转身就走出去了。
洛忆南忙跟着冉玖汐跑了出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你这天不太对劲,到底怎么了?”
“真没什么。”冉玖汐笑了下,“昨晚辗转反侧很久,做了个决定而已。”
洛忆南一愣,脚步一停,拉着冉玖汐一道停下了,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皱着眉缓缓地问道:“什么决定?”
“毁我童年的,别想安生。”
冉玖汐说得很轻,字却有如千钧重,砸得洛忆南喘不过气来,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说,“你真的想好了,要和诡渡对上。”
“你当我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不自量力也好。”冉玖汐抬头看着天空,又伸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笑容愈发深了,她说:“我想试试。”
“我没想拦你。”洛忆南牵上冉玖汐的手,指了指不远处高高的阁楼,“上那去,我给你讲讲我知道的吧。”
“怎么?想吓退我?”冉玖汐眉毛一挑,“诡渡再恐怖我也是不会怕的。”
月行宫的阁楼其实不算高,只有三层,站在上面最多能看到小半个月行宫,迎合着风的风铃声清脆,静人心神。
“吓你?”洛忆南听完这话后顿觉好笑,“然后好让你去诡渡拧几个头下来看看到底有多恐怖么。”
“你别说,这真像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冉玖汐的手轻轻地放在阁楼的栏杆上,吹着风看着底下的小花园以及别院,突然想起了月云墨绑着洛忆南满大街展示的画面,她侧头笑问:“你堂堂一个少爷为什么会同意月云墨当街展示你被绑架的狼狈模样?”
洛忆南坐在茶桌旁的蒲团上,闻言“啧”了一声:“这有什么,我又不是被压进慢腾腾的囚车里展示个三天三夜才走到崎域,姓月的还屈尊扛了我一路,虽然想想还是憋屈了点,但这是最快宣告朝零崎域联合的办法。”
冉玖汐蹙了下眉,不太理解为什么最快非得是丟份式的。
“眼下百转会坛就要来了,这是帮崎域拿到参加资格,也是给他增加点威望。”洛忆南说,“这不是没办法么,谁让姓月的建立崎域没几年,处于根基都不稳的状态。”
“崎域为什么非得去百转会坛?”
其实冉玖汐更想问云棋在那摆着,为什么非崎域不可,但她心里早已经隐隐跳出了一个答案,因为交情啊,可联盟大事真的能仅被一个交情左右么,这个答案过于荒谬了,她更倾向于其中牵涉曲直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了。
蒲团小小的一个坐垫,被自己宽大的衣摆一遮看起来洛忆南活像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的手放在屈起的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点着什么,似乎是听着风铃声出了神,好半晌他才回道:“不去怎么办事。”
“办事?”冉玖汐眯起眼默默地把这两个字在心里掰碎嚼烂了,“你们不会是想收拾诡渡吧,诡渡是我仇家,我义愤填膺倒还说得过去,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日子闲得慌想来点刀口舔血好激发点新鲜感?”
洛忆南差点给这话气笑了:“现在别人不动你就代表以后别人也一定不会动你么?”
冉玖汐可能是站累了,走过来坐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也不知有没听进去。
临近晌午的阳光耀眼而热烈,阁楼旁小花园的茉莉簇拥着从一堆葱绿的叶子里冒出头舒展起身子来沐浴着阳光,安乐而快活。
洛忆南皱着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叹道:“诡渡可能在百转山有大动作,天顶宫向来和那帮鬼玩意走得近,你见了躲着点就好。”
“叫我防着点天顶宫而不是诡渡?这不是老大不防防小弟么。”
冉玖汐一身软骨头都舒服地摊在了排成一排的蒲团上,难得见到他发愁,颇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去会会天顶宫说不定能对诡渡多了解一点。”
洛忆南啼笑皆非地给了冉玖汐一个脑瓜崩:“你这指东就绝对往西猛蹿的性子能改改吗?”
只有风铃声回响的晌午很宁静,一个人在静静地皱着眉头发愁,一个人没心没肺地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直到月云墨来了一下,和洛忆南说了点什么,他才勉强抚平了自己皱起的眉头,抱起身边那人回了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