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许南木那个一向强大自持的男人,一旦倒下,连肖伯都慌了,而唐染更是惶惶了一路。
唐染连夜赶回到深城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风尘仆仆的连家都没回,直接就往医院赶,刚到病房的门口,她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男人虚弱的声音传出来,“医生,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我的病情,尤其是我一个家人,我太太她……”
唐染“嘭”的一声大力的推开门,惊呆了病房里的所有人。当然,不包括许南木,那男人看到她出现在门口时明显发虚,望向她的眼神都是怕她生气的胆怯,倒似早有预料她会回来,只是没想到恰好撞上他向医生下达封口令。
唐染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进去,直接对着医生道,“说。”她一手指向床上的人,“一五一十的把他的所有情况都告诉我,如有隐瞒,我拆了你们这家医院。”
医生冷汗涔涔的看许南木一眼,谨慎的从嘴巴里蹦出来几个字,“许先生就是,一直高烧不退……”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高烧,还一直不退烧?”
医生闭上嘴巴就不说话了,很明显,许南木的封口效果正在发挥作用。
唐染深吸一口气,望向床上的人,许南木此刻的模样就好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怯生生的,因为高烧未退的原因,他的双颊还红扑扑的,看起来,竟是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唐染的怒气值瞬间就消了一半,她咬着牙在心里骂自己,唐染你真他妈的没原则。
忽而,唐染的眼眸沉了沉,她缓缓扭头看向医生,涩着声音发问,“他是不是身上有伤?”
医生的眼中闪过惊讶,却是立马又将目光投放到了许南木的身上,他不知道他该不该对着面前的人说实话呀。
唐染将医生的为难和惊讶统统扫进眼底,喜欢瞒着她,都不告诉她是吧,她自己不会看吗?!
唐染拉起许南木的胳膊,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掀开了许南木的袖子,同时,一声压抑的很低的闷哼声,伴着她略显粗鲁的动作,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果然……那天晚上,她摸到的就是他的伤口,可他偏偏藏的那么好,骗过了家里所有的人……
唐染的心脏一下子就被刺疼了,眼眶跟着发酸,“还不说实话吗?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是不是非要我用手段逼你说实话?”
“我……”许南木憋了半天,却也只是憋出了两个字,“没事……”
旁边的医生,看两人僵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以防这对小夫妻急赤白脸的,真的在医院里你死我活的闹起来,医生终于忍不住的将实情说了出来,“许先生是伤口严重感染,所以,引起的高烧不退。”
许南木咬着唇,垂下了头。
唐染拿手背用力的抹掉脸颊上的泪,指着一旁的护士,“把纱布解开,我要看他的伤口。”她不敢自己动手,她怕再弄伤了他,他刚刚那声闷哼,不知道让她有多愧疚。
两个小护士见这架势,也不敢质疑她,立马走过来,熟练的取掉了许南木胳膊上的纱布。
唐染的眼泪,滚烫的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目之所见,他的小手臂上,根本就不止一条伤口,而是由很多道伤口盘桓交错在一起,像一条条致人晕眩的毒蜈蚣一般,触目惊心的缠绕在他的手臂上,那些伤口又深刻又丑陋,有的正在化脓,有的好像还很新鲜,不停的往外冒着鲜血。
她甚至不敢去碰他的那条手臂,她红着眼睛看着他,哽着声音颤声发问,“怎么弄的?”
许南木抿唇垂眸,“不小心……”
“撒谎。”唐染心痛的看着眼前之人,“别再骗我了,许南木,你能不能别再骗我了!”
“是……我自己弄的……用刀……”他像是不敢面对她一般,一直低着头不看她。
唐染感觉有一只手,现在正在紧紧的抓着她的心脏,拼命的纠扯,她痛的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只能无声的落泪。他伤害自己,是在惩罚她吗?
“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吗?”唐染勉强的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许南木摇了摇头,又小声补充了一句,“真的没有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这样,不疼……”说着,许南木似觉得手臂上的伤口让他很难堪一般,就要把袖子拉下来,盖住那鲜血淋淋的伤口。伤口这样直白的暴露在别人的眼前,就好像被人窥见了那个脆弱不堪又懦弱无能的自己,让他抬不起头来。
唐染眼疾手快的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怕弄疼了他又急忙松开,只能快速的对护士道,“帮忙给他伤口重新包好。”
护士应声行动,唐染又不放心的问医生,“他的这些伤口没事吗?”
医生擦着汗道,“得好好的打针吃药呀,许先生这伤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明显受过反复多次的伤害,就是长好了又被利器重新划开,而且每次都没有好好医治,这要是再晚送来一点,整条胳膊都要费了……”
唐染越听,越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开始带着疼,到最后,她整张小脸都白的似纸一般了。反复多次……他是疯了吗?!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许南木侧躺在远离唐染的床边上,背对着唐染,安静的一动不动,输的液有安眠的成分,所以他很快就睡了过去。唐染坐在床边守着他,疼痛已经占据了她的一整颗心脏,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任何问题,只能盯着他的背影发愣。
突然,许南木的手机在安静的病房里震动了起来,唐染愣了一会儿,才伸手将他的手机抓到了眼前来,手机的界面上显示着一个很简单的备注,“c”,像是什么秘密组织的暗号一样,唐染好奇的将电话接了起来,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电话那头很快传出来一道男音,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喂,我说许姓病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呀,一会儿给个笑脸,一会甩个冷脸的,你已经有三个月没来光顾我了,你知道吗?!”
唐染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是……谁?”
“呀!”电话那头的男人清脆的惊叹了一声,“不是许姓病人呀!那么,让我来好好的猜一猜你的身份。年轻女人,能碰他的手机,接他的电话,口气却不像是他身边工作人员的语气,难不成,你就是唐染?”
唐染傻眼了,“你认识我?”
“也不算认识,我只是听说过你,但我还不知道你长啥样呢,那个许姓病人一直不肯带你来见我。”那人忽然来劲一般,暗声暗语的道,“不然,这样,小染染,趁他不知道,你偷偷出来见我一面吧,我觉得非常好,你觉得怎么样?”
唐染皱起眉,“你到底是谁呀?”
那人恍然才觉一般朗声道,“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cary,许姓病人的主治医师。”cary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愤然数落起了许南木,“说起来也是蛮失败的,我治了六年都没有治好他,而且最近几个月,他的病情好像还糟糕起来了,他现在都不肯来找我看病了,这人,简直要气死我!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接手他这个病人,我的一世医名呀,百分之百治愈率的传奇口碑呀,眼看着就要砸在他的手上了呀!那个臭男人,自大狂!”
唐染好半晌都没出声。
还是cary在电话那头忍不住的问了句,“喂,小染染,你还在吗?”
“不要叫我小染染。”唐染蹙眉纠正道,“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小了。”
“哦。”很轻佻且短促的二声。
唐染心中的疑惑都快要堆成山了,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到底是治什么病的?为什么要叫他许姓病人?而且,你不是中国人吧,普通话说的真是蹩脚。”
cary有问必答,“哦,对,我从小在m国长大,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m国人,我也是这两年才来的中国。我叫那个自大狂许姓病人,是因为我要时刻提醒他,他自己是个病人,不然他老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病,他都自大到这种程度了,你知道吧,他明明有病,却不肯承认自己有病。但是,你不知道我是治什么病的,那你应该也不知道,许姓病人患的是什么病吧。”
唐染没吭声。
cary自顾自的继续道,“好吧,那我就说清楚一点,我是一名心理医生,毕业于哈佛大学,从业十年,治愈率百分之百,哦,友情提醒一下,许姓病人还不能算在我的治愈率内哦,我特地从m国追到中国,我还没有结束对他的治疗呢。”
“心理医生……”
“吓到了吧,吓到了也正常,毕竟,那个臭男人想要瞒别人什么事情,那嘴巴简直就跟蚌壳成了精一样式的,催眠都对他不管用,你知道吧,我真的,要不是我心态好,我迟早要被他气出脑淤血来!”
唐染感觉她自己也快要心梗了,她这一天,接收到的信息何止是暴击,如果她忍心的话,她真想把许南木按在地上捶一顿,她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能瞒事情的男人!如果不是她意外的接到了这通电话,她丝毫不怀疑,许南木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跟她讲这些事情!
她咬着牙问道,“他得了什么病……”
“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症。”
“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唐染难以置信的追问道。
“原因很复杂,他很多事情不愿意跟我透露,所以,我也不能很确定。大概,他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应该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然后,六年前,他应该是受到了很严重的虐待和心理摧残,以至于触发了他童年深压在心底的一些不好的过往回忆,然后,就导致了他的发病。”
六年前,严重的虐待和心理摧残,应该是指爹地要许南木命的那回……
唐染良久都没有再出声,cary在电话那头忽然期待满满的问,“染染同学,我们可以见面吗,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唐染哑着声音不解的问,“你为什么想见我?”
“难道你不想治好许姓病人的病吗?我在他身上实在找不到突破口了,他那张嘴我真的一百年难得撬开一回,明明四五个月之前,他好像好不容易有了主动要配合我的意愿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他就又缩回去他那坚硬的龟壳里躲着去了……”
四五个月之前……那不是,她被绑架的那段时间吗……
唐染小声的反思道,“可能,是因为我吧……因为我被绑架,还有一些误会,造成我们现在相处的并不是那么的……愉快,他还……自己拿刀反复的割自己的手臂,因为伤口感染严重,已经住院了……”
“这么严重了吗!”cary的口气顿时颇为严肃了起来,“这可不得了了呀,染染同学,你必须得见我一面了!他现在是割手臂,下一次,不会就要自杀了吧,他现在真的很危险!”
唐染说话都带着哭腔了,“你别吓我……”
忽然,有人温柔的将手机从她的耳朵旁拿开了,接着,一道低哑的男音在耳边响起,“染染,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在危言耸听的吓唬你。”
“哎,难搞的家伙怎么这么快就出现了呀,真是的,我差点就成功了呢,不过,说不定我已经成功了呢……”cary在电话那头小声的咕噜道,说到最后,还莫名其妙的奸笑了两声,“许姓病人,我看你也扑腾不了多久了,哈哈,你翻不出我的五指山了,我已经抓到你的弱点了,哈哈……”
cary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憋了很久的那种,不太正常的人的那种疯狂的发泄一般,这个医生,多少走的路子也有点邪性,唐染不禁很是怀疑起这个cary的专业性和医德了。
许南木冷漠的瞥了手机一眼,就要挂电话,唐染眼疾手快的夺过来,瞪着他,“不许挂电话。”
许南木就那么睁着一双清澈的,染着哀愁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唐染。
唐染的心又一次的软成了一滩水,这个男人大概有无数种办法,让她对他生不起气来,即使他这样瞒着她,他的病情。可是,他到底懂不懂啊,她是他需要同富贵共苦难的女人,不是他带的孩子,为什么,连生病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可以挤牙膏一样,对她一瞒再瞒!
唐染忍下心中阵阵涌起的疼痛,轻声道,“他说你生病了,是真的吗?”
许南木在唐染灼灼的目光盯视下,在这种证人证词都在的情况下,辩驳只会引发唐染积压在心底的对他的不满和怒火,他便只能点头承认。
唐染的声音像卡在了喉咙深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南木如实的答,“六年前,离开深城开始……”
“因为爹地?”
“不是。”
cary这时插话道,“六年前的事,只是一个触发条件,他真正的病根,在他小时候,这一点,我很确定,虽然我还不知道他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半句话,cary的语气甚为不甘。
“你闭嘴。”许南木将怒气和不满全发泄到了电话那边的cary的头上,再抬头看向唐染时,他的眼神瞬间就温柔了下来,“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庸医,就会危言耸听,我的情况根本就没有多严重,我们不需要搭理他。”
“哼!”cary不屑的冷哼着,“讳疾忌医,看吧,染染同学,这就是他久病不愈的根源。”
唐染的眉心都拧成了一抹“川”字,“南木,你怎么也这么任性,生病就得要看医生,你为什么要排斥医生呢?”
许南木此刻非常的固执,“我说了,我就只是偶尔,会有一点点情绪上的不稳定,我自己完全能控制得住我自己,所以,我不需要看医生。”
cary继续插话道,“你要是能控制得了自己,你现在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
“不用你管。”许南木冷冷的对着电话道。
“看吧,蚌壳精的嘴,跟混凝土一样硬,脾气还这样臭,最关键的是,老不听医嘱!”
许南木冷冷的哼了一声。
cary早就不指望能说得通许南木了,他把话头一转,对准了唐染道,“染染同学,病人要是都能自己判断病情的话,那还要医生干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很负责任的讲,许姓病人在我这里,想毕业,他还差得远。”
“那要怎么办……”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唐染被吵的脑袋发胀,都已经快要转不动了。
“把他电话挂了。”许南木说着,就要来抢唐染手里的手机。
“你如果真的自我感觉良好,为什么不肯让我和染染同学聊一聊?”cary赶忙抢着道。
“她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和你这个心理医生聊天?”
“正常人也会有隐形的各种压力和情绪,多和心理医生聊天,并无不妥。”
“停!”唐染大喊了一声,“都给我安静一会儿!”
“染染同学,我一个医生,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呀,我就真的只是想治好他而已……”cary可怜兮兮的道。
许南木抿着唇,瞪着手机的界面,却到底是没再跟cary吵下去了。
唐染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做出了决定,“我下午去找你,你把地址发我手机上,我的手机号码是xxx。”
隔了一会儿,cary的声音愉悦的传了出来,“好嘞,染染同学,地址我刚已经发你了哦,在治好他的病之前,我都不会搬地方的,我诊室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唐染把电话给挂断了,她抬眸扫了眼床上的人才发现,许南木看着她手中手机的模样,就跟要吃了那手机一样,发现她正在看他,他缓缓地别过头去,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一般,盯着空气一言不发的沉默。
“不想让我去见cary吗?”唐染开了口。
许南木维持着不看唐染的别扭姿势,“我说的话,你现在也不会听。”
唐染咬着牙道,“我还听你的话?我没揍你一顿,都是好的。”
恰时,肖伯将早餐送了进来,“什么揍你一顿,大小姐要揍谁?”
“没,我没要揍谁。”唐染站起身帮肖伯摆弄饭盒,面无表情的低声道,“我哪舍得。”
唐染端着肖伯特地煮的浓粥,亲自喂许南木吃饭,她喂一口,许南木就吃一口,肖伯在一旁看的笑着直摇头,悄悄地走出去,给二人以独处的空间。
“饱了吗?”大半碗粥见底,唐染停下了喂许南木的动作。
“嗯。”许南木又问她,“你不吃点吗?”
唐染没好气的说,“我吃不下。”
许南木自知理亏的观察着唐染的脸色,“生我的气?”
唐染眉毛横跳的盯着面前的人,“你觉得呢?我是该生你的气,还是该心疼你?”
许南木愧疚的小声道,“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唐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火气,她觉得她不应该跟一个病人计较,她得体谅病人,照顾病人的情绪,所以,这个时候跟许南木讨论该不该隐瞒她的问题,根本就是在给她自己添堵,而且,再被他闷葫芦的性子引出火来,她估计又得跟他吵起来。
她站起身,强硬的将他按倒在床上,算不上细心的绑他掖好了被角,命令道,“睡觉。”
许南木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他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旁的位置,眼巴巴的看着唐染,像小孩盯一颗想吃的糖果一样,无声的表达他的渴望。
唐染抱着一种,许南木是病人,她需要给病人多些耐心和关爱的想法,自己走过去,躺在了许南木的旁边。两个人中间本来隔了些距离,最后,还是唐染主动的靠了过去,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彼此体温相融。
房间里很安静,两个人的呼吸都很轻,隔了一会儿,唐染忽然半抬起身,凑到许南木的上方,在许南木的注视下,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唐染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深情,她轻声道,“睡吧,南木,睡起来就好了,伤口就不疼了。”
她哪里是在生他的气,她是在生自己的气,那么的粗心大意,如果,她能早点察觉到他生病的事,她就不会跟他闹别扭了,他或许,也就不会自己伤害自己,差点费了自己的一条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