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侯生所展示出来的那张许沫的照片，是许沫大概二十岁左右时拍的。彼时，照片里的女人一身素白的长裙，温婉的笑着，及腰的长发编成两条俏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女人的脸上粉黛未施，看起来清纯而干净。
那么年轻的许沫，没有经过岁月蹉跎的许沫，确实很漂亮，漂亮到周遭的每一个人，都会难以避免的对她投出感兴趣的目光。
而在唐染的脑子里，关于许沫的记忆，除了那种厌恶的感觉，其他方面，其实一直都很寡淡。她对许沫印象最深的一抹回忆，是发生在许沫初时到唐家大概半年的样子，那天傍晚，唐染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生涩的背唐诗三百首：“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许沫就在她背诗背的刚上道时，忽然衣衫不整的被丢到了院子里，丢她出来的是佣人，佣人居高临下，一脸嫌弃的对着她传达唐正天的指令：“肮脏下作的女人，凭你也敢妄想爬上老爷的床？你便就在院子里跪着吧，什么时候老爷同意你起来，你才准起来！”
唐正天随后走出来，他的目光甚至未曾在许沫的身上停留过一秒，他径直向唐染走了过来，耐心的在唐染的面前蹲了下来，摸了摸唐染的头发，气息有些紊乱，双眸却依然宠溺，“染染在家乖乖的，爹地出去一会儿，晚点回来陪染染用晚餐。记住，染染不要和那边那个肮脏的女人讲话，她不配与你说话，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爹地。”唐染听话的点头，她向来无条件的信任唐正天与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时，司机已经将车开到了他们的旁边，唐正天站起身来，坐了进去，司机很快启动车子，驶离了唐家。
唐染被好奇心驱使，她抓着手里的册子，走过去正面观摩许沫，许沫倔强的跪在铺满鹅卵石的路面上，唐染到现在都还记得，许沫那时抬头看向她的目光，她投射在一个十岁小孩子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怨恨般的仇视。
那般怨毒的目光，唐染当时只觉得不解、反感和嫌恶。如今想来，许沫会以那样的目光看她，该也只有一种理由。
如果，她的亲生母亲真的是许沫，而非什么温婉娴淑的大家闺秀，那么，她，就应该是那个，肖伯曾经跟她说过的，许沫背叛唐正天的证据吧，那个许沫和当时的唐家当家，唐正天大哥所生的孩子。
许沫竟然真的将她生了下来，但是，生归生，却丝毫不妨碍许沫憎恨以及厌恶她这个孽种。
而唐染从来也喜欢不上许沫的原因，追根溯源，或许是她从一开始便本能的知道，许沫从始至终都一直视她为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憎恶着吧。
至于，唐染和许沫长相相像的这件事，想必当年在唐家，大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吧，只是，唐正天厌恶许沫，一直不许唐染和许沫有任何过多的交流，所以下人们哪敢将唐染和许沫放在一块儿比较，还议论她们的长相，若是被唐正天知道了，开除是小，惹怒了唐正天丢一条命都有可能。
而至于唐染自己，眼睛她是长了一对，可谁会愿意将自己和一个肮脏下作、令人讨厌的女人作比较呢，即便她潜意识里曾有过什么想法，想必不要一秒，也会被她嫌恶的抛弃。
但是，不看不听却不代表事实就不是事实了。早晚有一天，所谓的事实总会张牙舞爪的朝你扑过来，逼着你接受，尽管你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这所谓事实的存在。
那么，原本对她爱答不理、冷冷淡淡的许南木，是从何时开始对她转变态度的呢？
还有，为什么，她非要在两个她挚爱的男人之间，做二选一的选择题呢？
那两个男人，他们，到底是因为谁而结下了这无法消弭的对彼此的憎恨呢？
唐染和许南木的关系的转折点，唐染一直认为是他们的初夜。在许沫葬礼的当天，许南木在酒吧买醉，唐染将烂醉如泥的他送回家，酒醉后的他第一次要了她。
那天晚上，从来没有那么痛过，而他看她的眼神，现在细想起来，其实也充满了端倪，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是那么的迷茫而又遥远，根本一点都不像是在看近在眼前的她。
还有那句“你是我的”，那般霸道到像是在圈领地般的，带着抢夺性质的表述，真的是对她讲的吗？
这样一怀疑，好多事情就都变得别有深意起来：许沫葬礼当天、买醉、占有、痛……
所以，完整的故事应该是下面这样的吗？
十五岁那年的许南木，第一次被许沫带离了孤儿院，作为一个在过去常与孤独为伴的孤儿，许沫用她的温柔，以及她所营造的家的温暖，一点点的感化了许南木的那颗冰冷孤独的心，而两人又没有真的血缘关系，又常年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许南木不管是对许沫日久生情，或者说一见钟情，好像，都不足为奇。
而许南木对许沫的那种特殊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在唐染这个外人看来，其实也并非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仅在唐家的时候，因为许南木独独给予许沫的那份温柔和维护，就不知道让唐染吃味嫉妒过多少回……
所有的这一切，都结束在许沫生命终止的那一刻。当然，对许南木来说是结束，对唐染来说却是开始。
许沫身死，许南木心死，他买醉，她不要脸的自己凑上去。她那一张脸啊，真是白给的诱惑，许南木对许沫那么多年求而不得的爱，终于在她的身上变得唾手可得。
他对她说“你是我的”，就真的毫不留情的将她侵占了个彻底。
所幸，当年在床上的时候，他虽然粗暴，但酒品却很好，没有对着她错喊出一句沫沫。或者，其实，他根本就知道她不是沫沫，他怎么会舍得弄的他的沫沫那么的疼呢？他只不过就是，想找个消磨痛苦的替身罢了。
而她这个替身，自认为酒量过人，却其实早就醉了。醉酒而不自知，才会愚蠢的以为，有些事，是因为她一直以来的坚持，才终于开了花结了果。
然而，她所以为的果，却原来只不过是他报复的开始。
他所找的女人，无论是陈悦清，还是她，她们全都是许沫的替代品。她无法想象，他到底爱许沫爱到了何种地步，以至于，他要靠寻找替代品，才能一日又一日的挨过，再没有许沫的世界。
而她这个替代品，比之陈悦清更优越的一点则在于，不，不能说优越，而要说有用，她比陈悦清更有用的一点在于，她是唐正天唯一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女儿的这个身份。
有了这个觉悟，她想了这么多年都想不明白的问题，现在，也好像并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了。
许南木从一开始就问过她，如果只能在唐正天和他之间二选一，她会选谁。这样的问题，初听只让人觉得毫无道理，现在想来，其实，这个问题，或许根本就不是问她的，而是问她这个许沫的替身的。
在许沫那里，他永远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而在她这里，他估计一早就笃定的知道，她一定会选他吧。
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他报复唐正天的工具。唐正天夺他所爱，他便以牙还牙，唐正天间接逼死了许沫，他就令她这个唐正天最宠爱的女儿，恨她的爹地，视她的爹地为仇人。这可真是再痛快不过的报复，唐正天有多爱她这个女儿，他就能得到多少报复的快感。
难怪，唐正天会对她说那样的话，旁人有没有骗她，她即便钻进他的心肠，也未必能得知他的全部心思。原来，唐正天一早就知道，许南木对她心思不纯，所以，她的爹地才想要为他最爱的女儿扫清障碍，杀了那个欺骗他女儿感情的男人。
她愧疚了那么久，一直，仇恨了她的爹地那么久，却原来，这一场无间地狱般的折磨，原本，其实与她是没有多大干系的。
她只是年少轻狂不知痛为何物，不小心的闯入了他们的爱恨情仇的局，却因此泥足深陷，还傻乎乎的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他利用她，报复她的爹地，她便像个木偶一样随他利用。他略略对她施几个眼神，哀痛的唤她一声“染染”，她就能以死相逼来威胁她的爹地，终是，换他一命。
他一句“等我”，她就真的怀着对她挚爱的爹地的满腔怨恨，离家出走，痴痴等他三年。
甚至，他归来复仇，她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无比配合的给了那么爱她的爹地的致命一击。让她的爹地在临死前连爱女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而最终含怨离世，她可真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工具人。
还有，他对她……除了许沫替身的这个身份，是不是，其实，还有对她的恨意呢……
许西晴就一直认为，逼死许沫，也有她的一份，那他呢，会不会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呢？所以，他不想要她的孩子，在醉酒后，那样不舍的、报复性的唤她“沫沫”，还骗她说沫沫就是在唤她，可在他的眼里她到底是谁，他心里现在还有界线吗？
甚至于，连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都不肯放过……他是想让她在她所认为的最是幸福的日子里，细数自身罪过，用一辈子来缅怀、悼念那个他爱深刻骨的女人吗……如果法律制裁不了她，那他便要代替法律，让她一辈子得不到饶恕和解脱吗……
如此一想，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清明了起来，可是，唐染却不愿意这么去相信。
她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许南木所带给她的那么真实的感受，那么生动鲜活的宠爱与在乎，让她绝不愿意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替代品。
而且肖伯也说过的，沫沫确实是许南木给她起的小名，她和许南木早在五岁之前就认识了，那么，他们的那段，她所想不起来的经历，会不会，其实可以给今天所有的疑惑局面以另一种解释呢？
许南木，这个时候你为什么还不来解释给我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