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橘彩星光 > 第20章 星兔

第20章 星兔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盯着模拟卷,辛兔有点心不在焉,思绪渐渐走神了。

    总觉得应赴星对她的态度有点微妙。

    要真的讨厌自己,那他大可以冷漠待之。可他又数次伸手帮了自己。她就没见过这么阴晴不定的人。

    辛兔是个很简单的人。

    她从小被父母教育要“结草衔环”,所以她的人生信条向来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以往这种信条无往不利。

    可应赴星冷漠的态度,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辛兔垂眼,笔随意来回,在草稿纸上涂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眼。

    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

    在她的印象中,应赴星应当是傲骨嶙峋的。

    他做任何事都显得处变不惊,模样气定神闲。可他在很多方面,

    总展现出过多的容忍度。

    比如上回和游正奇产生冲突。

    明明武力值爆棚,却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

    再加上今天身上的鞭痕,这让辛兔更觉得费解。

    被这种情绪搅得不堪其扰。她忽地想起,夏明亮似乎是c班的学生。

    干脆等会找他问问吧。

    下课后,正是饭点。

    学生都往食堂冲,辛兔赶忙起身,抬脚往c班走。

    刚到门口,还在找夏明亮时,有人迎了上来。

    “辛兔,又见面了。”

    辛兔抬眼,见是一个清朗的男孩。她反应一会,才想起他的名字:“竺子墨,你也在c班啊。”

    “嗯。上回和你说过你。”竺子墨也不太在意她的健忘,温和问道:“饭点了,要一起去后街吃饭吗?”

    辛兔急着找夏明亮,实在不想和他闲聊:“抱歉,我有点事。”

    竺子墨神情微滞:“找人吗?”

    “……”

    他回头看了下有些空荡的教室,说道:“大部分同学都去吃饭了,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转告。”

    辛兔正准备说话。

    夏明亮恰好走到门口,看到她,“小雪兔,你怎么在这?”

    又见身旁的竺子墨,一瞬了然:“你找他啊。那你们聊,我先去吃饭了。”说着,他就要出教室。

    “没。找你的。”

    辛兔一把扯住夏明亮,抬脚就往外走。

    甚至,没来得及和竺子墨打一声招呼。

    ……

    两人随意找了个楼梯口。

    思考了下该怎么问,辛兔选择了个比较稳妥的方式:“你不觉得最近应赴星状态有点怪吗?”

    最近夏明亮忙着复习,倒没和应赴星联系。一听她这话,还有点懵:“他怎么了?”

    “连请两天假。”辛兔紧盯着他:“身上还带伤,很反常吧?”

    “星哥很认真学习的,平时都不请假的。”像想起了什么,夏明亮蹙眉,脱口而出:“难不成是又他舅舅打了?”

    辛兔微愣:“是他舅舅打他?”

    沉默两秒,夏明亮表情有点后悔,“你不知道吗?”

    应赴星像个闷葫芦,半天打不出一个屁。这种事怎么可能会说出来。辛兔觉得他反问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啊。”

    “哦。我以为你们关系挺好的。”

    辛兔倒是想搞好关系,但应赴星明显不这么想。她犹疑地问:“你哪看出来的。”

    夏明亮淡淡“啊”了一声,又说:“他对你不一样啊?”

    闻言,辛兔一头雾水:“他对我可没有好话。”

    “那是你不了解他。”瞥她一眼,夏明亮微顿,继续说:“我就没见他带女生来过工作室。再说,按照他那烂性格,哪有可能陪女生去挑衣服。”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辛兔怔愣在原地。

    心底有隐秘的气泡升腾,裹着糖衣,仿佛甜得令人脑子生锈,根本没法思考其他。

    见她不说话,夏明亮道:“你想什么呢?”

    辛兔忽地回神:“他舅舅为什么打他?”

    “不知道。”夏明亮说起这个还有些生气,“反正他是和他舅,和他儿子一起住的。你可能不认识,就隔壁职校那崽子,叫游正奇。”

    听到这名字,辛兔反应了一会。想到上次游正奇带人围殴他的画面,辛兔觉得不可思议:“游正奇为什么也这样?”

    “他就是个狗东西。”说到这,夏明亮情绪也不太好,“反正他舅一家都对他不好。要不他成绩这么好,还需要整天自己琢磨赚钱啊。”

    辛兔突然想到一个重点:“那他父母呢?”

    夏明亮也不清楚这事,只能推测:“没听他提过,可能在外头打工吧。”

    辛兔紧抿唇线,艰难问道:“那他父母不管吗?”

    “我不太了解。星哥从来不提家里事。”夏明亮停了两秒,明显想起些什么,“就有一次,他说代写作业来不及写,要推迟。我当时有点急,就逼问了下,他才简单解释几句被舅舅打的事。”

    “……”辛兔问:“他舅舅下手这么狠?”

    “对。那回他都提不动笔了。”

    辛兔这会心里疑问更多。

    但更多的内容,她估计夏明亮也解答不了。应赴星这人,和谁都保持着距离。内心的壁垒很高,防得滴水不漏。

    总觉得以后会发生更严重的事。

    想到他在小巷任人捶打的场景,辛兔心底有点后怕,忍不住问:“你知道应赴星家的地址吗?”

    “……”夏明亮愣了下,明显对这个有所提防,“你要干什么?”

    “麻烦你告诉我吧。”辛兔反复缓和呼吸,感觉有点没法接受这事,却还得装作面色平静。她垂下眼,耐心地解释:“我有点怕他哪天死在巷子,都没人知道。”

    夏明亮盯着她,像是要打量到她心底,一寸寸地梭巡她的神情。

    辛兔对他的目光毫不在乎,思绪还在翻飞。

    “行。我和安平其实都很担心星哥,但他好像也没把我俩当朋友。我们也不敢管太多。”夏明亮沉思片刻,终于同意了。他加上辛兔的微信,发了应赴星具体的地址过去,“现在多一个人照看着,总还是好的。”

    “谢谢。”盯着那条地址,辛兔松了口气,又道:“你很关心他。”

    “星哥人其实挺好的。可惜心思太重,很难信任别人。”夏明亮挠了挠脸颊,“苦惯了,所以凡事都自己扛。”

    辛兔和他有同感,又朝他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事,都是为了他好。”说到这,夏明亮面色稍变,目光穿过辛兔,看向后方,“星……星哥。”

    辛兔身体一僵,转头看去。

    应赴星正站在她身后,出现得悄无声息。他虚靠着墙,长腿微曲,神情冷冷清清,眸底没有丝毫温度。

    也不知刚听到多少。

    注意到他的神色,辛兔脑子一片空白。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干脆放弃挣扎,沉默下来。

    四周阒寂。

    三人像是隔绝开另一个世界,氛围诡异。

    “你很闲?”

    这是应赴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自觉理亏,但辛兔还是不想让他误会,忐忑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没想……”

    应赴星瞳若点漆,冷淡地看着她。

    “听够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廉价的抱歉。”应赴星面无表情,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我已经听够了。”

    “……”

    “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同情。”

    这话刚落,周围彻底安静起来。

    辛兔的心像被针扎了下。极其浓烈的羞耻感排山倒海地袭来,没半分仁慈,将她剖成两半。

    让人完全没法抵抗。

    她渐渐低睫,不吭声了。

    似乎看不过眼,夏明亮想帮她说话:“你别怪我。是我没轻没重,我们……”

    应赴星忽地打断他:“你也陪她闹?”

    夏明亮神情冻结了。

    但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三人就这么僵持着。

    一股酸热从干枯的眼底浮晃,辛兔很清楚,应赴星的盛怒始终针对的是自己。她抬眼,平复着呼吸,语气温吞:“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没恶意的。只是因为最近看你……”

    “老子不需要。”

    不含温度的话劈头盖脸往脸上砸来。

    辛兔呼吸一停。

    视线渐渐模糊,浮晃成一团,像虚焦后的画面。

    她不敢眨眼,更不敢伸手去揩,只倔强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低头不看任何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

    紧盯着她,应赴星没再出声。半晌,他眼底的火气微散,情绪沉淀下来,又恢复到平日漠然的神情。

    “……”

    他没有僵持的打算,收回眼,言简意赅道:“以后离我远点。”

    而后,他站直身子,始终没再看两人一眼,转身走了。

    方才隐秘酿出的气泡轰然碎裂,浇得心头又涩又凉。

    辛兔像丢了魂似的,呆站半天。

    “小雪兔,其实你犯不着。星哥人就这样。”盯着她的眼,夏明亮有些无措,“再说,这事也不怪你,是我的问题。”

    辛兔看向夏明亮,忽地哀哀地失笑。

    “这就是,你说的不一样吗?”

    -

    应赴星穿过湿滑逼仄的小巷,拿出钥匙开门。

    这是间又旧又小的房子。入眼便是斑驳的墙壁,沙发破败,地板都裂了缝。

    刚进门,他就看见客厅佝偻的背影。应赴星视线一顿,桌上摆着四五个空酒瓶,歪歪斜斜地倒着。

    室内弥漫着浓呛的烟腻和酒臭。

    对这个名义上的“舅舅”毫不关心,应赴星没多看,抬脚往房间走。

    当看见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他神情一僵,立刻折身回客厅:“你翻我房间?”

    注意到动静,男人抬头,眸底阴沉,“老子的地方,想怎么翻就翻。”

    应赴星喉结一滚,最终没有吭声。

    正准备转身时,男人从酒瓶抽出两张通红的纸币,语气阴恻恻的,“翅膀硬了,现在都知道藏钱了。”

    “……”

    “要不是阿奇告诉我,都不知道你这么防着我们。”男人的表情难看至极,“明知道你妈的保险金都用完了,你他妈还敢藏钱?”

    这一瞬间,应赴星神情才真正变了。

    游德宏脾气不好,前两日才因为赌钱输了,给了他一顿鞭子,致使他躺在床上,连请两天假。应赴星不欲激怒他,更不想和他多有纠缠,平静地解释:“我用来买辅导书的。”

    “辅导书?”游德宏将钱塞进口袋,冷笑道:“那破书有什么可念的。你早该出来打工,给老子赚钱了。”

    盯着他的口袋,应赴星唇线抿直:“钱还我。”

    “还?我养你这么久,你怎么不说还?”像觉得荒唐,游德宏气极反笑,“白眼狼,这点钱你也计较,以后你还得给老子养老。”

    应赴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我就知道你这兔崽子不懂得感恩戴德。”注意到他的神情,游德宏咬牙,话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妈以前就是这么教你的?”

    过了许多年。

    再度听游德宏提起母亲的名字,彻底点燃了应赴星的火气。他下颚敛得绷紧,掌心逐渐收束,一字一顿道:“你也配提我妈?”

    “还真是野种,跟你那杀人犯老妈一样。”

    话音刚落,应赴星被一鞭子抽翻。

    男人肆意谩骂着。

    “我养了你五年,你这辈子就该给老子做牛做马。”

    “还说我没资格踢你妈?”

    “没让你滚出去,就是给你妈脸了。”

    “……”

    应赴星蜷缩在地上,迎着雨点似的的鞭笞。眼底赤红,一声痛都不喊。不知过了多久,游德宏抽累了。他扔下鞭子,卷走应赴星的钱,又出去赌了。

    “哐——”

    铁门被关上,发出刺耳的响动。

    隔绝掉游德宏骂骂咧咧的声音。

    室内瞬间沉寂下来。

    全身火辣辣地疼,应赴星盯着天花板,有点失神。半晌,他艰难地起身,走到厕所,洗了把手。

    他仅剩的生活费没了。

    因为成绩优异,当时各个高校抢着要他。也正因为这点,他才有机会上高中。游德宏恨不得他早点赚钱,更不可能支付生活费。

    应赴星也从不奢望他会慷慨。

    要不是看在外婆和母亲保险金的份上,他也不可能容忍他这么久。

    厕所逼仄,光线晦暗。

    盯着镜子里的脸,应赴星陷入了沉默。一双精致熟悉的眉眼,忽地从脑海划过。应赴星狼狈地垂眼,像觉得荒谬,他自嘲般地轻扯唇角。

    不该想的,瞎想什么。

    应赴星抬眼,洗了把脸,才觉得人清醒了点。低头看了眼衣服,皱成一团,但没口子,他心底松了口气。

    还好衣服没被抽破,他再也买不起一套校服了。

    回到房间。

    面积本就小,又被翻了个底朝天,简直没法下脚。应赴星勉强找了个位置站着,瞥到破旧桌上的照片。他走到桌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妈。你别伤心。”

    “钱没了,我再挣。”

    “都会好的。”

    照片上的女人精致而温婉,永远年轻。

    却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应赴星拿起相片,眼眶有些红了。

    他以额头抵着相框,喃喃自语:“你再忍忍,我会带你离开的。”

    呆站半晌。

    应赴星这才开始收拾房间。大约二十分钟,他将一切整理归位。没有时间悲伤春秋,作业还有些没做完。

    应赴星拿出数学课本,两张便签先后飘落在地上。

    『谢谢。你字真好看。』

    『你别生气啦。我请你吃午饭呀。』

    是辛兔清秀的字迹。

    应赴星指腹一僵,弯腰捡了起来,沉默地注视着。

    她写的字,勾起的地方总不够锋利,显得圆润。一如本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总带了点委屈。

    面对她的善意,应赴星总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而她经常一次又一次,碰巧撞破他的不堪。

    就像一面纯洁的镜子,总能折射出他的污秽。

    她高高在上,他卑贱如泥。

    在面对她时,他心底总会窜起一股微妙的羞恼。

    他并不想让辛兔看见这一切,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他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地过完高中,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再找一份工作,然后按部就班地生活。

    做一个正常人。

    过上普通的生活。

    应赴星怔忡地站在原地,忽地无端想起。

    她给自己涂药时,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怒斥男柜员,为自己出气的画面。

    然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周五的事。

    女孩被他生生骂红了眼,还不敢揩泪。

    他是不是,说得太狠了些。

    应赴星攥紧便签,喉结一滚,无力地闭了闭眼。

    光不该照进来。

    他的世界,白天和黑夜,有什么区别。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