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人生多少个十年(7)
大雨下个不停, 水珠成串的从青瓦片上滴下。
电影的主演将西瓜端来给她们时,陈程正和江决生着闷气。
“沈导同我联系,讲希望私人感情不会影响合作, 又将主演的本子发了我一份。”
“他已经对我一个小角色都这样客客气气,剧本更是几乎为你塑造的本子, 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决这些年已经很少接触电视剧的拍摄, 为了保证质量, 电影也一年最多两部。
但即便如此,一个绝佳的剧本对演员来说,尤其是已经有了基础的演员来说,仍旧是可遇不可求。
陈程看过剧本初稿,不提沈青越已经筹备了两年, 备案已经通过, 资金也早就到位,就目前的大概框架来讲,剧本本身的创作就很有新颖性。
她有预感, 如果运气好再加上后续营销得当, 没什么意外的糟心事, 这部电影很可能就是江决的一个突破。
口碑是口碑, 大爆是大爆。
两者叠加, 才有望封神。
待她话音停下许久, 江决才放下手中书本:“已经讲完?”
陈程被他这幅模样气到, 从一旁的木椅上拿起挎包,打算出去转转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剧组是一部贺岁片的剧组,江决并非主演也并非配角,不过是在影片末尾合家欢时压底的一个客串。
即便如此, 导演与主演也都待他客客气气,若不是天气原因没法继续外景,本该不用一个上午就能结束。此时怕耽误他的时间或者他干脆一走了之讲空不出档期,导演是圈内新人,不敢出面,便让曾与他合作过的主演过来看看情况。
险些与陈程相撞,主演一个愣神后笑:“外面下着大雨,陈姐这是打算去哪?”
陈程的表面功夫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刚刚还是一脸紧绷,此时已变成满面春风的笑:“刚要去问问导演拍摄的事。”
一顿,“你来这是…?”
“害,我这不也想着过来问问嘛,这雨来的实在不凑巧,江哥要是急的话,等下次有
时间再来?反正镜头不多,只要没换场地,随时能给先给你们安排。”
陈程一笑:“今天确实还有安排,不过再来的话还要麻烦你们重新准备。我去外面看看雨势,没准等下就皆大欢喜的停了呢?”
一番话结束,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主演拿着已经切成小块的西瓜,看向江决:“江老师,您…”
江决揉了揉眉心:“不用急,今天要是不成的话,我后续再抽时间。”
吃下一颗定心丸,主演笑着将盘子放下,问过他近况后也有眼色的没多打扰。
房门关紧,室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好像没有同人起了冲突,仍旧翻看手中书本,只右手停在页脚,久久未动。
他不是一个会将事情做绝的人,凡事就算私下不和,面上也不会弄得太难看。
何况沈青越既是最早扶持他的导演,也是他的老搭档,两人那天也没有将话捅破。
只是…
大雨来的快停的也快,不过多时,山间叶片上的水珠就被太阳照出光泽。
祁让发现江决的异常,已经是在那天回家的半个月之后。
不是不上心,而是两人都忙,连电话也只是问候几句就匆匆挂断。
江决时有犹豫,也被他当作性格使然。
而发现的契机,是陈程将江决下个月的行程单发来时,他发现上面一片空白,只有曾经两个代言的拍摄。
陈程没有多言,还是他主动询问:“是江决想要休假?”
陈程已经心累,也讲不清对方的想法。
替老板填钱,自家艺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松。曾经他还会歇一歇,除了剧组宣传需要,从来不接综艺,一部电影拍三个月,半年里也至少能拿到两个月的休息。哪像今年,又是客串又是跑去综艺节目签了固定导师,加上零零碎碎的通告,连上次剧组杀青之后的空闲都是硬挤出来的时间。
唯独最近的一个月,连沈青越和江决约了一次见面,听他解释不止不接剧本,其他诸事也一并推拒时都有些意外。
此时听到老板询问,她也坦诚的讲:“我以为是您要求的。”
莫名背了个锅的祁让没有在第一时间排除自己,他思索片刻,没想到会有什么产生误会的地方。
罪证已经交给与原主大伯相反一脉的大佬,彭磊也经由上头审批出国休息,全程他虽参与,但都并未再与彭磊有过接触,这件事江决也是知道的。
电话那头还在等他回复,他听出陈程语气里的担心,便道:“我会去问他。”
陈程连忙道谢。
只要不是自家老板的要求,就还有回旋余地。
祁家被搁置的项目是在沿海城市的地产开发,祁让在交付罪证后,什么都没要求,但没过多久,项目就被披上了一个公家发下的虚名。
他打电话时正在施工现场检查,挂断电话后参加饭局,又同当地领导告别,回到s市时已是深夜,本以为家中没人,助理将他送到楼下,却看见上面亮起的灯。
白色的纱帘拉上了一半,能看见一盆植株被光放大的影子。
他在某种时刻,竟也会想到现世安稳这种词句。
从车上下去,进到电梯,刷卡,开门。
客厅里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穿过走廊,发现一层没人后又去楼上,打开影音室的门,然后停下动作,立在门框旁边,看清里面面容清爽的人。
房间是当时特意为江决准备的,一整面墙的大屏幕,距离适当、舒适的软椅,江决正坐在一张角度稍微放平的椅子上,投影仪亮着光束。
他转头看向祁让,然后按了暂停,“听助理说你喝了酒,所以在厨房弄了些汤,你等等,我去帮你热一下。”
起身往这边走,经过祁让时却被抓住手腕。
他笑:“怎么了?”
四目交接,刚才在楼下时觉得安宁已经消散。
祁让不露声色的问:“这次回家,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江决心中稍有不安,手向上移,分开对方的指间,又并入指缝,合拢扣紧,“我想休两个月的假。”
然后放松神色,像是心情很好的调侃:“在公
司待了这么多年,老板不会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
祁让微一颔首,面色如常的又问:“想好休假去哪里了么?”
“想在家。”
江决迟疑着讲:“也想陪你工作。”
不算过分的要求,祁让感觉到他绷紧的身子,却没有马上答应。
松开手,在对方怔忡的神情间碰了下他的额头,突然笑:“我以为你知道我喝了酒,也会知道我什么时候到家。”
江决蓦地怔住。
祁让从不要求对方一定如何,但也不是没把对方习惯付出的方式看在眼里。
在隔绝光线的影音室,却没有关上卧房的灯。
知道自己会回来,却没有问要不要接。
他在等自己,主动过来。
或者,看他,会不会寻他。
那不同选择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他愿意放任对方试探自己,又不喜欢这种毫无缘由的可能让彼此都疲惫的试探。
江决正在忐忑,就感觉对方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揉搓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像是刚刚不过随口一说的跳回了最开始的话题:“吃饭前去了工地,一直没来得及换衣服,你先热汤,我去冲个澡就来。”
身影在眼前离开,江决的心跟着一颤。
站在原地许久,才克制住跟上去解释的冲动,若无其事的下了楼。
长形木桌上,银色细绳吊着一款灰蓝色的照明灯,灯下两人都有些沉默。汤匙在澄清的汤里搅动,江决没有看他,视线落在白色的勺柄,然后缓慢的出声:“因为我没提前接你,所以你生气了吗?”
汤匙一停,祁让好笑的反问:“你是觉得我最近的脾气不够好?”
氛围压抑到让人胸口发闷,江决不想在此时体验,只能道歉:“对不起。”
汤匙和碗壁相碰发出细微又清脆的一声。
祁让想起和陈程的电话,将不舒服的感觉又压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叫他的名字。
“江决。”
熟悉的、让人害怕的平静而冷漠的音调。
下一秒,却是问
他,“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江决感觉自己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没有悲伤,也没有狂喜,这种感觉太平淡,一切如同往常。
不同的是,他知道它发生了。
动了动发僵的手指,他笑:“我最近一直在做梦。”
祁让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我梦到你去a市,然后选择了彭磊。”
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口,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
江决一顿,发现他没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也就觉得后面的话在第一句之后便不再难讲:“你回来就和我提了分手,我不同意,但你好像彻底死心一样的不想见我…我总不能真的死缠烂打。”
他避开对方的视线,转头去看旁边的窗帘:“所以大概是想着或许你们总有一天会分手,或许你们不分手,我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可偏偏我又听到你出了事。”
“我不想管…人的一辈子就那么长,我已经在你身上投入了那么多,喜欢是我的事,那我也可以收回来。”
他一顿,道:“但我还是去了。”
“你之前问我我小时候怎么样,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没有钱,只能挨家挨户的去跪着求,村里的人嫌我爸晦气,连带着把脾气也发在我身上。”
“我要不到钱…但是又不能哭。”
他话音未落,然后轻笑了一声,“所以我就想…他们总不能伸手打一个笑着的孩子吧。”
空气里一时安静,他的表情像陷入某种回忆,随后叹了一句,才将话题绕了回来。
“不管你怎么想,又是怎么做的,要是没有第一次那笔钱,我母亲就等不到我的录取通知书,而且…”
江决垂眸,“你也没有做什么。”
长大之后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比想象中的更残酷。
如果他遇到的不是对方,以他的价格,要卖多少次,又会遇到什么其他的事,根本就是可见的概率事实。
就算最后能救回母亲,他又有多大的几率能真的干干净净、健
康顺利的读完大学?更不要提会有今天。
祁让问他,“你去了之后呢?”
江决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是梦境。”
梦里没有痛感,只有情绪身临其境。
而他能感觉到,那一刻里,没有埋怨和不甘,只有遗憾和委屈,而在遗憾之后,是赎罪般的解脱。
祁让没有追问,他想了想,“所以你空出时间,是想守着我,怕我出事?”
江决摇了摇头,“不是。”
“是为了我自己。”
他道:“你可能觉得我这样想不正常…
然后声音轻缓的讲:“可是我很怕。”
就算知道彭磊已经被送出国,知道事情已经解决,可他还是对梦里那种压抑的情绪感到恐慌。
只有待在对方身边,他才能每时每刻都确定现实的不同,也只有他的身边,才是自己的安全区。
祁让沉默,他也不逼迫。
即便知道对方与陈程通过电话,知道对方可能是想劝自己不要杞人忧天。
他也已经想好说辞。
但是出乎意料的,或者说对方永远在出乎他的意料,他听到祁让点了点头,道:“我也没说不同意。”
“不过两个月太长,空出一个月刚好。”
江决冷静的问:“刚好什么?”
“刚好适合结婚。”
“…什么?”
好像忽然耳鸣,他以为对方说错,又问了一遍。
祁让这次没有直接讲,而是问他介不介意公开。
江决愣了一会儿,道:”你不是不想…”
已经完全忽略国内现在还不能结婚的事实,脑子里只有刚才那句问话。
祁让将早就想好的计划说了出来,除了戒指现在还没到手,每一步都听起来都不像是临时起意,而像是有长久准备的规划。
他说到最后,在柔和灯光下讲:“我一直想送你一样干净的、独属于你的东西。仔细想来,好像只有合法伴侣的位置还拿得出手。”
“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道:“归你了。”
作者有
话要说: 笑死,写到一半感觉硬生生地在追妻火葬场拐了个弯(bushi
1最后一句是想到《武林外传》里的台词,“你看那个月亮,它是我最宝贵最干净的东西,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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