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桃李春风一杯酒(9)
沉重的丧钟敲醒了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就算此处的百姓尚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也纷纷点亮了残存的烛台。
段意在钟声响过后,便将身上的一身官服换成了常衣。
他看向祁让,目光染上了几分担忧,随后走过来,略显生疏的将祁让抱在怀中拍了拍,
"过去了。"
曾经的大仇得报,对于此时的祁让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怅然或者愉悦的感觉,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叹息般地说道:
"走吧,去皇宫。"
这个世界的剧情就像按下了一个加速键,根本没有给他时间反应。
段烨的重生,林阮的背叛,卫进篡位的提前,那种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世界走向,推着他前进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心头。
盏盏灯火逐渐亮起,身披白袍的甲士如潮水一般从城口涌入了京城的各个街道。祁让和段意一路行至宫中,看着下首抽泣的宫中侍人和陆续赶来也跟着跪在门外的大臣。
麟龙司的统领守在房门前,面容严肃的挡住了所有欲进内验证真假的妃子和官员。
段意突然用手肘怼了他一下,然后冲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要抓来么?"
祁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到了一个与下面一片悲戚格格不入的熟悉身影,此时正悠闲的坐在树上,手中还磕着嗯瓜子?
祁让:
他还以为这人要么是被麟龙卫抓回宫中审问,要么侥幸远远逃开,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和他们一样选择来这看戏?
祁让对段意摇了摇头,然后从袖中随手摸出了一支飞镖,对准方向甩了出去。
正在磕着瓜子的老板动作一僵,随后习惯性的从怀中掏出了扇子。
跪在树边的一个小太监正哭的起劲,突然发现几个瓜子从头上落下,假哭声一顿,茫然的抬了抬头,却只看到了空无一人被风摇晃的树枝。
老板在发现是祁让时先是一喜,随后便想起什么般抬脚就想溜走。
祁让没给他任何机会的用长鞭将人卷了过来,然后危险的笑了笑,
"好巧。"
老板干笑了两声,
"哈哈,这不是缘份么,要不看在咱俩这么有缘的份上,你先把我松开?"
祁让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扇子上,老板的目光也跟着落下,心中卧槽一声觉得不妙,然后就听到耳边传来了问话,
"老板这纸扇,瞧着倒甚是眼熟。"
老板余光扫到下面,突然大声喊道:
"快看,卫进!"
喊完便试图趁机挣脱,却被段意伸手又按在了原地。
而正以一副十分装逼的姿态走进来的卫进脚步突然一个趔趄,顺着声音就找到了三人隐藏的角落。
麟龙司的统领跟着抬头,看到祁让后便如同看见了杀父仇人。手势一抬,便有藏在西周身着玄衣的侍卫将三人团团围在了下方。
祁让看着下首的卫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岭南王这就准备过河拆桥?"
庭院中一时间静的出奇,有大臣认出了祁让,目光扫在两人中间,猜测着今晚背后的经过。
已有封地的王爷未经传召不得入京,岭南王此刻站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卫进的笑声落在一片寂静中,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轻轻拔出了长剑。
身后的甲士从他两侧涌进,瞬间控制住了整个庭院,一直紧闭的房门从里面被推开,皇后一身华丽的凤袍,脸上尚有泪痕,声音哽咽的举起手中的圣旨,一字一句道:
"皇帝遗诏,传位岭南王卫进。"
质疑声和谩骂声响起,祁让沉默的看着这次政权的更迭,看似身在局中,却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看客。
身边的段意突然带着迷茫的说道:
"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老板在二人身后猛的一惊:卧槽,你不能自己掉马啊。
祁让听到这话心下一沉,仔细打量着段意的神色,然后在他嘴上轻轻咬了一口,
"现在呢?"
段意的情话技能再次上线,虽然红了脸,却一本正经地仿若说着事实,
"我属于你。"
老板:你们开心就好,不用管我的死活
祁让察觉什么似的向后转头看他,然后试探的在脑中叫了一声:
系统?
他一开始注意到这个老板,不过是因为他和秦三的相似,在发现没有□□时,虽然否定了是秦三的可能,但还是凭着直觉将人绑在了身边。
而刚刚看到的那把纸扇,却让他意识到,有的事情,并不能以这个世界的常理推测。他所知道的,能做到这种非常规事件的,也就只有系统一个了。
祁让盯着眼前人的表情,在看到他僵硬的瞬间,便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脑中此时,也如他所料的没有回音。
祁让看着老板问道:
"你今日为何说是为了拖住我们二人?"
老板的眼神四处瞟着,试图捂紧自己最后一层马甲,结果就又听他问道:
"如果是担心我受伤却还要来京城自投罗网,那你又怎么知道京城会发生什么?"
说完一顿,
"除非你和段烨他们也有勾结。"
"为什么?"
如果秦三或者说系统就是那个叛徒,那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祁让看着满目震惊的系统,嫌弃的将它先放到了一边。既然知道了它的身份,那以后再算账就来得及,他现在要处理的,是另一件事。
下首此时已经又一次安静下来,大臣和宫中的侍人也被带到了殿外。
祁让直接带着段意跳下去,将匕首抵在了正和皇后你侬我侬的卫进的脖颈上,
"陛下现在可方便给我好好的解释一下了?"
皇后在一旁见状倒是十分冷静,
"祁谷主,我知你武功高强,赤日谷"
祁让冷冷地打断了她,
"我在和他说话,不是你。"
卫进知道他此时才动手,已是卖了自己一个面子,于是对着皇后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苦笑道:
"阿让,我没有害你的心思,你不如先把刀放下来,我们好好谈?"
祁让笑了笑,然后松开他,将手中匕首向段意扔了过去,卫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段意将皇后抓在了身前。
他瞬间变了脸色,疾言厉色:
"祁让!你别忘了我现在是皇帝。"
祁让将鞭子弯了个弯拿在手上,嘲讽的勾
了勾嘴角:
"你急了?"
一个上位者,最忌惮的就是有脱离控制的事情发生。卫进表面亲和,但在第一次见他递给自己那份官员名单时,自己就从其眼中看到了杀意。
祁让的目光扫向暗处,
"既然已经设了这么大个局,还有什么好躲着的?"
他昨日在临行前,对林阮说的话是自己练功出了差错,让他将这个消息放给教中几个位高权重的人,而后伺机行动。
那时他只猜到教中有人在给段烨传递消息,却不知其目的,但他受了伤武力大减这一点,不论对那个不知名的人,对段烨,还是对卫进,都是十足的诱饵。
他的武功当然没有出什么差错,他本来也是要告诉林阮的。但林阮听了这话后,却没有担心自己的伤势,而是只问了一句那若不成呢。
什么不成?是抓不到教中的叛徒,担心叛徒伤了自己,还是怀疑叛徒是段意,他会伤害自己?
如此意味不明的问话,根本不是一向关心自己的林阮所能说出来的话。
于是祁让在那一瞬便多留了个心眼,咽下了要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段烨和林阮的身形从暗处显露出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正道各派的掌门或传承者。
祁让虽猜到了林阮,但在见到他的这一刻,还是觉得不敢相信。其他人他可以理解,但他不懂为什么林阮也会选择背叛,于是他问道:
"林大哥,为什么?"
林阮面色十分复杂,
"你是不是谷主,你自己心中清楚。"
祁让一愣,
"什么?"
林阮看着他道:
"谷主曾在醉酒时和我说过,他欢喜的人叫段烨,是段家的二公子。"
"谷主蛰伏多年,时刻将血海深仇埋在心底,没有一刻敢放松。"
"而你,宠爱段意,不思报仇,甚至将教务都能甩手给我。
"一介孤魂野鬼,不知如何占了我们谷主的身子,竟然还敢来问我为什么?"
祁让第一次在小世界中,如此直白的被人指骂。
他承认,他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便一直心存敷衍,无论是对卫进,对
段烨,还是对于自己曾经的仇恨,都一直秉着上一世处理的方法得过且过。
因为他对那个人,太过亏欠,连同上个世界的,他都迫不及待的想补给那人。
那段意呢,他也会怀疑自己么?
仿佛为了给他的忐忑带来一个答案,庭院在又一次安静下来后,段烨先出了声:
"阿兄,他并不是你爱的那个人。"
"放了皇后,过来跟我回家罢。"
祁让紧攥着鞭柄,每一秒的停顿都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时间,他僵在原地,不敢回头看去。
然后他听到那个淡漠的声音说道:
"癔症是病,切莫讳疾忌医。"
祁让: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松下了紧绷的神经,重新恢复力气后,将目光向了林阮。
他对着林阮指向自己的刀,一边摘下手上的一枚玉戒,一边一步步走了过去,
"林大哥,我还记得你当时替我挡的那一剑。我不怪你,因为我也不知该从何解释。"
说完看着林阮有些挣扎的神色,将那枚玉戒递了过去,
"你曾和我说过的,赤日谷无论好坏,都是你的家,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你便替我,继续守下去罢。"
林阮判断着他的神色,有些后悔却还带着怀疑,祁让便将那只手一直举着,诚恳的看他。
过了好一会,林阮收了刀,然后摆了摆手,
"它有今日"
祁让笑了一声,便将玉戒抛了过去,然后看他紧张的接住后,又转头看向卫进,敛了笑意,
"此后我手中再无势力,待今日我和段意走后,若你能放下忌惮,我便也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卫进神情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朕答应你。"
祁让听他此时就已经变了的自称,嘲讽的说道:
"圣旨,我不信你。"
旁边的段烨见状着急的喊了一句,
"卫进!"
卫进的神色变了变,然后看向段意,
"你让他先将皇后放了。"
祁让对着段意点了点头,卫进便打了个手势,然后对下来的暗卫说了几句,便见那暗卫转身朝
着身后的宫殿走去。
旁边的武林人士面面相觑,有想上前的却又谁都不愿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过了一会,暗卫双手捧着玉玺走了下来,待卫进接过后,又从怀中拿出了拟好的圣旨。
玉玺落下,祁让接过圣旨,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便走过去牵起了段意的手。
吃了亏不报复回来,怎么可能?
祁让扫视过一圈后,将视线停在了这场篡位的源头,即使脖颈被划出一道血痕仍一声未吭的皇后身上,
"皇后娘娘,男人有了权势之后,是会变成另一个人的,你可要小心着些。"
说完便带着段意离开了此处,身后传来卫进的咆哮,
"祁让!!"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两人此刻也再无需着急,翻过几条街后,便慢悠悠的在这座刚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的城中走着。
祁让心情颇好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我?"
段意困惑的眨了眨眼,然后说道:
"我说过答案的。"
祁让怔了一下,"什么?"
段烨将两人牵着的手再次放在了自己心口那处,
"是它啊。"
两人没有回到段意在京城的住宅,而是又回到了那个破烂的棚中。
简单的洗漱过后,两人并肩躺在塌上,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晚,已经熬过了疲倦的时间,在感觉到身边人几次偷偷翻身后,祁让侧起了身,拄头看他,
"当初怎么会沦落到这里来住?"
段意沉默了一下后,说道:
"这里的人都很鲜活,我没有感觉,就总想看看正常人是如何过日子。"
祁让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于是轻柔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不是的,你和别人没什么区别。甚至在我眼里,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好了,所以你不是不正常的人。"
段意看着他的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小声说道:
"我现在也有啦。"
心里突然变得又酸又软,祁让伏在少年的颈侧又落下一吻,压抑着体内的冲动,平复了一下后,也放轻了声音,
"多讲讲你的事
好不好,我想了解你再多一点。"
少年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有趣的事的。"
祁让在夜色中的目光如水般温润,
"只要你的事,都很有趣。"
"唔因为我和阿弟"
提到段烨,他顿了顿,微微侧头发现祁让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神色,仍专注的看着他后,又小声说道:
"因为我们长的很像,小时候爹娘就总喜欢把我的泪痣遮掉,然后走在路上碰到熟人,就可以让他们猜哪个是我,哪个是他。"
"其实很好认的,小时候阿弟的性格就比我要闹的多,而且别人说话他也经常不喜欢搭理,要么嫌弃这个长的丑,要么嫌弃那个衣服脏,后来被爹娘彻底打了一顿才好。"
少年难得说这么多话,祁让看着他又哄着他继续说下去:
"嗯,那你呢?"
"唔因为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害怕过很久,后来偷偷问娘亲,如果一个人患了绝症,该怎样才能好呢?"
"娘亲说可以去像佛祖祈祷,只要心里虔诚,多行善事,就会有神迹出现。"
"所以那段时间,我便一有空就偷偷跑去庙里,遇到路边的乞丐或者穷人,就会送过一碗粥食。"
"后来时间久了,自己还是没有变化,便在心里骂佛祖都是骗人的东西,但随手施粥的习惯倒是留了下来。"
少年说着说着便停下来,然后见祁让没了声音,不自觉的抓了抓被角,
"我是不是很无趣。"
像有一桶冷水兜头泼下,祁让听见自己声音冷静的问他,
"那段烨有没有给别人送过粥?"
段意手指无意识的又扣向了掌心,沉默了一下后,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幼时没有,后来不清楚。"
祁让发觉不对劲,平躺下来,握住他的手,然后将幼时的事一点一点讲给了他听,
"我可能一开始遇见的便是你。"
房中沉默了许久,祁让以为他会觉得生气或者难过,却看见少年突然侧身趴在了他的肩上,
"所以我们是上天注定的,你就是佛祖赐给我的神迹。"
不是的,我不是神迹,是曾经被你救了又毁了你的魔鬼。
祁让闭了闭眼,将少年安静的抱在怀里,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少年却试探性的落了一个吻在他嘴角,
"你为什么一直不碰我啊。"
脑内的理智在崩塌边缘反复横跳,祁让睁眼看了他许久后,叹息着吻了过去。
等等怎么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段意:话本里都是骗人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