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3 风鸟凌天
染剑华坚持要为姬明雪做点什么来表示自己不是只会吃喝更懂报恩。
姬明雪表示那就去放羊吧。
于是染剑华便和初零一起去外面牧羊。
至于李止和楼梦则结伴去往须牙园。
本以为放羊就是把羊一放,任它吃草,然后自己就可以游山玩水了,没想到那群羊尤其是那十来只百花羊的性子是那样的野,一个不留神就消失在一片崎岖中,害得染剑华大为恼火。
并且现在最多不过初春,入目之处除了饮风草几乎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绿色,山溪水也凉的刺骨,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山中干草还是很多的,所以只怕羊丢倒是不怕羊饿。
在染剑华漫山遍野赶羊的时候,初零则在心无旁骛的练剑。
“喂!你再不来!羊可要跑光了!”染剑华嚷嚷着,瞧着持剑而动的初零,自己也心痒。
“你没放过羊吗?”初零停下来问。
“我只懂旅行和剑!”染剑华不再追羊,因为他敏锐的从初零一句简单的问句中听出那么一股“其实有办法不用怕羊丢”的味道来。
初零瞥他一眼,“看好头羊就是了,他们都跟着头羊。”
“头羊?”染剑华有些茫然地看着羊。
几乎每只羊都是那样的壮实,除了可以分辨普通羊和百花羊以外也看不出其他的区别来。
“那头角上有一处缺口的羊,还有那头胸前有块儿银毛的羊,就是这两拨羊的头儿。”初零指着两只羊,像国王指着自己的臣民般熟悉。
“是嘛!还有这讲究。”染剑华啧啧道,“怎么不早说!”
“你们紫色公国没有羊的吗?”
“没有!他们都说羊身上有股味道,那味道很邪恶!我们那儿的人都很忌讳不好的气味。”
“那你呢?”
“嘿!我只觉得挺新鲜有趣儿的,真的闻到了羊味儿也并不觉得多邪恶可怕!”染剑华得意道,“旅人就是天地间的行者,要不得那诸多忌讳,所有的好与不好,在我眼里都是过客,都是故事!”这后半段话是他引用的旅人宫如静写在某本书里的。
初零听得一怔,“……总之,看好这俩羊别没了就行,晚上回去的时候只要牵着它俩,所有羊都会乖乖跟着!”
染剑华所说这段话,他小时候也看过。
宫如静的书通常都很有意思,因为其中包罗了广阔碧荒数之不尽的稀奇古怪,读之引人入胜,别说染剑华这样的痴迷者了,很多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多少读过一些宫如静的作品或者听过他人对旅人作品的讲述,可以说旅人的读者就是整个碧荒,他写碧荒,然后让碧荒的人去读——想想就觉得传奇。
“哈哈!好的!”
初零继续练剑,偶尔顿悟便开怀一笑。
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叫染剑华的家伙很有感染力,他那活跃的开朗的气息让初零觉得还不错,换了李止就不行了,那家伙从小就寡言,现在更是很多时候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
中饭很简单,烤肉和野菜汤,当然是初零动手,染剑华对于厨艺方面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
整整牧羊一天,也整整看了一天的枯山冷水,开始还好,但一天下来染剑华觉得没劲到生不如死。
回程中,染剑华牵着两只头羊问:“这周边有没有城市啊,我可是非常想见识见识旅人宫如静书中描绘的当世无双的‘开山刻府’呢!”
“好说,明天我要去怪石城,那是离这里最近的城,也是方圆几十际内最大的城。”初零下意识地握了握剑柄。
他可没有忘记与那个叫做莫录的家伙的武约,在这无尽山中杀多了野兽,他忍不住想试试剑刺进人肉的感觉,想来透肉而进的那一瞬间一定很痛快很幸福,他想。
染剑华听到这话,立即拍手称快,“那可一定要一起去见识一下!”
初零见他似乎高兴得忘记了思考,就重复了一句:“几十际内最大的城,能大到哪儿去?别抱有太大希望。”
染剑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见微知著!”
初零稍微来了意气,“不一定。”
染剑华就哈哈大笑,“你说得对!”
回到家,初零开始准备晚饭。
姬明雪把染剑华叫到屋里,道:“今天我抽空去看了看你们俩,嗯……初零是很孤独的,有时候也很坏脾气,但他并不反感你,这很好,我也希望他多个朋友。”
“可能是……我的单纯与善良让他如沐春风般沉沦吧!”
“小子,跟我扯?”
“唔……谁让您夸我夸的那么狠呢?”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对了?”姬明雪佯怒。
“话说,初零坏脾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染剑华打岔道。
“他坏脾气分两种,一种是坏脾气,发作起来连我都怕,另一种是怪脾气,发作起来——就该轮到我做饭了。”
染剑华听得迷糊,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脑袋不够用。
“从来都是初零做饭吗?”他问。
“对的——除了他怪脾气上来的时候。”
“这么说……他的怪脾气比坏脾气可怕咯?”
“对的,他坏脾气的时候可能会杀了你,而他怪脾气的时候可能会一不留神或者一不小心就杀了你,虽然他可能还笑得灿烂。”
“额……”染剑华毛骨悚然,然后理所当然的想起那天风鸟巢穴中初零艺术般让人脊背发凉的取肉刀法与那血腥而纯洁的笑。
这两天看着初零挺好的一个人,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吓人的一面。
“不过你不用担心。”姬明雪笑着说。
“为什么?”染剑华傻乎乎地问。
“用你的单纯和善良让他沉沦啊!”姬明雪道。
染剑华悻悻然,“您老真是神仙!”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说点儿正事。”
“老神仙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有点东西想交给你,老头子我最近总觉得应该随心而动,生命飞快流逝,很多事情就那样错过了,所以我觉得越快越好,抓住所有可能错过的事情——总之,我相信你。”
“承蒙姬前辈抬爱。”染剑华感觉到一股天将降大任的意味来,不由得神情严肃。
“这是很久前一位故人托我写的。”姬明雪拿出一个卷宗,“现在故人不在了,我有时候就会时常拿出它来看看,缅怀一下。”
染剑华静静地听着。
“现在给你吧,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本以为这东西会随我入土呢。”
染剑华接过那卷宗,看到上面有“续命真解”四个字。
原来是是关于续命真体的,怪不得说适合我,染剑华心想。
“我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吗?”拿着卷宗染剑华有些感动,眼睛都有点红——说起来饱尝冷暖的旅途中,姬明雪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告知他续命真体的师父,如今这续命真解的卷宗不用想也知道是无价之宝。
“当然可以。”
得到准许之后,染剑华打开卷宗,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羊膻味儿,这卷宗是羊皮做的。
“续命总论:既然有天纵之躯,那就要用其发挥常人所不能的极限力量。
身体就如同刀剑,用得多了自然会损坏,换个说法就是受伤和衰老,然而续命真体无惧,或者说极大程度的削弱了这个对于几乎所有生命而言都无法改变的法则。
毫无保留的极端的运用力量,利用身体像禾叶一般极限锋锐,如猛火一般极限爆裂,如弓弦一般极限迸发,借此换取最大的攻击,而后续命真体会自我保护,消除极限运用身体之后的剧烈反噬作用把本该死于力竭的生命挽回,一次一次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伤而后愈之中,躯体会被淬炼更加强大,这种无惧毁伤的越挫越强,即是续命真体的真解。
续命真体最可贵的是,即便不修炼,它也会自发的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自我修炼,算得上是修炼道途中匪夷所思的捷径。
这部卷宗,就是讲述如何充分利用续命真体,故而称为续命真解。
我本人并非续命真体的拥有者,写这部卷宗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至于受何人之托而笔者又是什么人,请君可思莫问,你我都不过逆行天地间的旅人而已,相逢不必相识。”
……
染剑华是越看越心惊,这所谓的续命真体,玄之又玄,居然逆转了天地间所有生灵都抵抗不住的包括时间在内的毁伤之力的侵蚀,堪称凌天之术。
“好一个续命真体……好一个逆行天地间,相逢不必相识……”染剑华喃喃道,心情无法言喻。
姬明雪拈着花白胡须,“看来你有所体悟。”
“只是您写的很透彻。”
“那就好。”
“受人之托的“人”,是那位秋弓前辈吗?”
姬明雪看了看染剑华,沉默了好久。
“是的,就是他。”
“我会保守秘密的。”
“这种废话就不要说啦!”姬明雪开朗一笑,花白胡子颤动,“续命真解是他的遗物,你不要让人失望。”
“当然。”
这时候姬明雪又挥手自虚空中取出一柄白色半透明的剑和白木的剑鞘来。
剑是浑然一体的,没有寻常刀剑那般剑身剑柄不同质且有剑锷之类联结之处,分明就是用一整块的材料做成的,通体银白而半透明,没有装饰,造型也很简单,但依旧掩饰不住的大气漂亮,剑鞘也很简单,简单的连个最普通的刻纹都没有,但是却和剑很相配。
“这也是给你的,是我今天没事做,用那天得来的风鸟利爪削成的剑——很锋利,玩儿的时候别伤着自己。”
风鸟的利爪是很贵重的东西,染剑华是知道的。
当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风鸟剑的时候,噗通一声就给姬明雪跪下了。
先是救命之恩,后是传授续命真解,再是这风鸟剑,染剑华只觉恩重如山。
姬明雪笑笑,没有去扶,只是捋着胡子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拜。
“师父……”染剑华哭着说出了这个词。
“哈哈哈——好徒弟快起来吧,也恭喜我这老不死又得一徒。”姬明雪很得意,恍惚之间,好像年轻了不少,眉眼间,青气横生。
染剑华站起来后擦干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只好随口找了问题:“您有几个徒弟?”
“问得好!我曾经有十万徒弟!”姬明雪大嘴一张,张口就来,言语间霸气非常,好像挥手间真的会杀出十万大军一般。
染剑华愣了一下,“您实力通天这我知道,莫非,您以前是某个大宗或者门派的宗主?”
染剑华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随便你去想了——不过我现在只有三个徒弟,你小子是一个,初零是一个,李止是一个。”
“那您可真有福气,您这仨徒弟将来都能名动天下的。”染剑华道,“尤其是我!我一定会像宫如静一样留名碧荒永传青史!”
“你这臭小子从来不知道脸红,小心夸了海口丢了大人!”
“我可从来不在乎丢不丢人,反正我要是成不了名,那也遑论丢人,丢人又能丢几个人?反正没多少人认识我,而我要是成了名,那不就更遑论丢人了吗?”
“年轻人就是脑筋灵活啊,歪理说得我差点信了。”
这时候,初零的声音传来。
“饭好了!”
——
背着一袋干粮,枭千叹顺着山路边缘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微风吹起他略长的头发,额前发丝在暗淡日光下的阴影将他的眼睛笼住大半。
街上行人有的对着他毫不在意地指指点点,更多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满脸漠然,看来他们已经不太喜欢把这些日子枭家的剧变当做某种新鲜来咀嚼了。
十一岁的少年没心情去理会他人眼光,他只是担忧背上这袋粮食够不够吃,或者……有没有命吃完它。
身后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让他如芒刺在背,烦躁充斥着他的心,让他忍不住想跳起来拔刀。
对的,拔刀吧,跟他们拼了,总好过某天死得莫名其妙。
惊鸿刀就挂在腰间,拔出它,拔出它!内心在狂呼。
对!我要让这群杂种看看,我不会任人宰割!
一步一步,越来越缓慢,越来越僵硬,握着口袋的手也发狠,像是要把袋子攥破,身体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绷紧,绷紧,灵力提升到至极,感知,感知。
一个。
两个。
三个。
四个。
四个么。
枭凤远,你真看得起我,枭千叹心道,此时此刻,他居然不再彷徨担忧,全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杀气。
这时,前面出现一个岔道,回猫园要往左拐,那条路上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很荒凉,一定也很适合杀人!
枭千叹下定决心,左拐后寻个暗处就拔刀,等他们跟上之后杀他们个不备!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赚到了!
距离那岔道越来越近,枭千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却感觉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孤独的一个人。
是啊,所有人都和自己毫无关联,可不就是一个人么,真是悲哀!他在绝望中自嘲。
这时候的孤独的滋味,让他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像是濒死野兽最后的狂乱。
无论如何,今天,就是了断了。
枭千叹以前总是幻想着长大后做什么,可现在看来,没想到长大成人居然也只能是幻想了。
不,也许,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已经长大了,他想。
是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即将要做点大人该做的事,我马上就要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杀掉几个该死的杂碎!
低头,他看到惊鸿的刀柄,然后是两个坚硬如铁的字,惊鸿,再然后是冰冷细长的笔直刀锋。
惊鸿刀很细,很直,就像根细棍子,这样形式的刀他还从来没见过。
他又想起归云,那个总是对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的家伙。
惊鸿刀开始发出清冷的淡淡白光,并不刺眼,却绝对寒冷。
是我的幻觉吗?枭千叹眨了眨眼睛。
不,不是幻觉,因为他感觉得到,整个惊鸿刀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冷酷微笑——真是灵刀,莫不是它自己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而开怀不已?
呵,归云,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又去了哪儿?你留下这把刀就是来给我杀人的么?你知道我会落到如此地步?
不,不能再想这些了,接下来,不是朋友间的切磋玩闹,而是真正的厮杀!
马上就要左拐了,惊鸿抖动的更加厉害,白光虽然还是淡淡的,但是却好像活了一般在刀身上流转不停。
枭千叹脚步加快,他不想惊鸿刀的异动打草惊蛇。
左拐!
正当他瞬间松了口气准备拔刀等待刀口噬血的时候。
铛的一声!
“嘶……”他一头撞上一个人,由于才十一岁的他身子单薄,不仅脑袋疼得不行,还一下子被撞倒在地。
和他撞在一起的那人也停下了步子。
枭千叹摸着生疼的额头,看着撒了一地的晒干的粗藤瓜,不由得鼻子有些酸。
好像被这么一撞,杀人的豪情也烟消云散了。
他看看自己的双手,便感觉很可笑——这样弱小的自己还想着杀人?真是不自量力。
抬头,他就看到了抱着枪的李止。
“是你啊……”枭千叹脸红了,然后那日与初零李止约定的事情浮上脑海,不由更加羞愧。
自己如今什么都不是了,真是没什么脸面再见枪术超凡的李止。
他默默地开始拾那些散落一地的粗藤瓜。
粗藤瓜,是重岳普通人的口粮,就像是其他国度平原地带的米面一样。
李止一言不发地蹲下来跟他一起拾。
“不用了!”枭千叹急切道,“你走你的,我自己来就好。”
李止松开手里的粗藤瓜,却没有走,依旧蹲着看着枭千叹。
枭千叹浑身不自在地拾完粗藤瓜,站起身。
他的脸不再红了,他正视着同样站起身的比他高处一个头的李止,“谢谢你,那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好了。”说完他就硬着脖子转过头去。
呵,什么不世辉煌,全都是笑谈,自己现在连活下去都难。
李止没说话,只是有些出神。
枭千叹见没有回应,更是难堪,他拔腿就要走,今天还没吃饭,他想着先回去吃了饭再烦恼。
正当他要走的时候,李止开口了,“你的刀……”
枭千叹看看惊鸿刀,刀已经不在抖了,只不过白光还是流转氤氲,看起来很梦幻。
然后他突然抬头看看李止,发现他怀中的白枪也同样发着白光。
渐渐地,他看到刀与枪中渗出光丝来,彼此联结纠缠,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拥抱。
“这是怎么回事……”枭千叹愣住了。
李止脑中又浮现出昨晚姬明雪说过的话。
莫非枭千叹手上的这无鞘之刀便是惊鸿?!
“你得跟我走……”李止皱了皱眉头,思索道。
枭氏的事,满城风雨,他怎能不知?
“可是……”枭千叹看了看身后,来往行人没有人注意这里,那些尾随的目光好像也从来不存在一般。
他害怕自己会害了李止和初零。
但是他的眼睛,分明透露出巨大的渴望期待,以及让人难以拒绝的可怜。
他无比想跟李止走。
真正的死亡来临之前,又有谁可以淡然呢?也许有……可是,枭千叹才十一岁。
李止看着他,也不说话,就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枭千叹看着李止,很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我还能跟你们一起吗?你不会不知道的,我可能会给你们带去祸事……”
“嗯……走吧。”李止简洁地说。
枭千叹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李止觉得枭千叹并不坏,但这还不是他要救他于水火中的主因,真正让他答应的,自然是那把刀,而姬将军或者说师父早就知道枭千叹和惊鸿的事,表面上不想过多理会的样子,但实际上肯定并非仅仅如此啊,因为师父还不知道枭氏的事。
既然自己在此与他相遇,那就必须要把他带回去交给师父定夺了。
“走吧,时候不早了,回去还能吃上初零的饭。”
李止轻松的样子让枭千叹一阵眩目。
枭千叹沉默了一下,当然不是迟疑,而是狂喜。
“好!”
终于看到了生的方向。
也许依旧千难万险,但至少不是一个人了。
李止飒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