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阴阳眼木玮番外一(15)
我是个杀手。
这一世我为我的主子们挡过无数刀剑,可真正以我为目标的那把剑向我刺来时,我放弃了抵抗,因为,这次要我死的人,是我的妻子,木舒。
与其说她杀了我,不如说我心甘情愿死在她手上,这是我欠她的。
从小,我就被贩卖到芙蓉楼作为杀手训练,当我踏着同伴的血和尸体艰难地向上爬时,木舒已经在芙蓉楼中占稳了脚。在芙蓉楼能如此迅速脱颖而出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天赋异禀的武艺高手,一种是残忍无情,靠背叛同伴获得生机的人,很显然,木舒是后者。
我与木舒的交集原本很少,是命运将我们紧紧捆绑在一起。我的杀手同伴们一个一个在任务中死去,刚开始,死的都是不认识的人,可日子久了,刀剑又无情,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丧了命,活下来的,只有少得可怜的同伴,最终,只留下了我,木清,木舒三人,正是经受了生死离别,三人竟生出了相依为命之感。
没错,是相依为命。
芙蓉楼的东家并不在意杀手们的死去,他们始终在培养下一代,待我们这些人死光后,自然会有人顶上我们这日日游走在刀刃上的位置。因为打着给学徒穿金戴银的幌子引来来无数贫苦人家的孩子,芙蓉楼向来不缺杀手学童,而我们,就日日做好牺牲的准备。
木清同我有相同的遭遇,我们都是孤儿,都独自苟活在这世上,可惜后来芙蓉楼生意惨淡,她便作为死士卖给了权势人家,至今不知生死。或许这样也好,没有死去的消息就可以假装她还活着,至少她不会成了同其他人一般的孤魂野鬼。
木舒曾经是个官家女子,因为是妾室所生,一直以来备受冷落。后来她家犯了罪,正室夫人让她顶了她姐姐的罪,因此除了她姐姐和家中仆人侥幸逃脱责罚之外,其余人都发配到了边塞,而正室夫人又不甘生活清贫,动了将她卖给军营做妓女换取钱财的心思,就这样,她被送到了军营,饱受非人待遇。木舒说这些遭遇时很是悲伤,我能看出她心中的怨念和伤痛,这些记忆想必是苦苦折磨着她,纠缠着她,这些惨痛成为她的心魔,封锁在内心深处。
那日,我闲来无事,正在门口煮茶,她跑了进来,难过地说了一堆话,引得我一阵伤感,她悲凄地说,木清被卖了,可是,她未曾告诉我的是,她自己也被芙蓉楼卖给了别人。
她欺骗了我,当我发现这段谎言时,她已经被东家高价卖给了权贵做死士。芙蓉楼向来是无情的,当你走头无路时,它向你伸出援手,而这只,在紧紧拽住你之后,将你捆绑在悬崖边上,你挣脱不得,因为,掉下去,就是深渊。我们也曾把它当作我们避雨遮风的家,可这个家终究太冷漠,太血腥,而我们这些难以反抗之人除了认命之外,没有半丝方法。
命运总是琢磨不透的玄学,木舒走后三月,芙蓉楼中就有传言,说,木舒以一敌十打伤了东家的下属,木舒以一敌十打残了东家的恶犬,芙蓉楼中的训师把木舒作为激励学徒的例子,日日反复夸耀,又视她为芙蓉楼的招牌,他们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说,看我们芙蓉楼教出来的杀手,武艺多么高强,性格多么坚韧,可没人知道她受的委屈,没人知道她被压迫,被贱视,被非人对待。
木舒杀了主子,逃离了地狱般的生活,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自己主子府上待着,来报信的,是芙蓉楼的新学徒。我怔了怔,其实也猜到了木舒会这样做,木舒虽是时运不济,命运坎坷,可她也不是忍得下委屈的人,或许相较于之前柔弱的那个李府舒儿,这个杀人不眨眼,有仇必报的木舒更像是她的性格,她说过,她会践踏着伤她的人,她会让害她的人不得好死,我也是信的。然而,我没有预料到的是,善于忍耐的自己也会有爆发的那天。不知道是那段死士的日子太过伤痛愤懑,还是因为内心深处对木舒摆脱束缚的向往,我最终对自己那个残暴的主子下了手。
死士背叛主子是芙蓉楼大忌,芙蓉楼愤怒地对这个杀死主子、背叛木家的人发出了追杀令,因此,我开始了我的逃亡。与其说是逃亡,不如说是躲藏,芙蓉楼享誉四方,因此芙蓉楼的追杀令足以让我没有藏身之处,当我正愁要去向何处时,我遇到了木舒。
那日,我正被芙蓉楼派来的杀手追杀,我与杀手厮杀后,带着满身的伤开始逃窜,可是至今,我也不懂为何当初会跑进怡香院,或许是缘分,才会让我再一次遇到木舒和春喜。此次相见不同往日,两人没有伤春悲秋、互诉衷肠,有的只是相依为命、惴惴不安。木舒告诉我,她逃离主子后,就此处藏匿,最终在怡香院里安了身,她在那里寻得一分苦役的活,最为重要的是,她在那里竟然遇到了喜儿。
木舒从未想过她会一眼认出喜儿,此刻的喜儿不再是李府那个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如今的她,仅仅是怡香院里一个疯疯癫癫的妓女罢了。木舒也说不出为何会对她那般熟悉,哪怕是分离了十几年,她看见喜儿时,心中依然有着恨意,有着无奈,甚至,还想要杀了她替自己报仇。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喜儿在怡香院中名叫春喜,本来是县老爷府上的仆人,后来与县老爷儿子私通被我的正室夫人所记恨,转手就将她卖进了怡香院,木舒是从其我姐姐那里听到此事的,而我是从木舒口中得知。后来,渐渐听木舒抱怨得多了,我也就回忆起来春喜貌似就是那个在县老爷府外哭喊着要孩子的人,她当时被拽走时,紧紧拽着我的衣衫,表情难过,目光里全是乞求,我并没有伸手去救她,相反,作为杀手的冷血决定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是我从小就被灌输的念头,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