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生死簿江楠番外(14)
春风拂过街道,带着海棠花香散落在大街上。
阿九成亲那日,我放下了整日苦熬着的汤药,独自去看了,他穿着艳红的华服红袍,骑在宝马上,目带星辰,意气风发,那时我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不再是我曾经那个懦弱不安的男孩了,我为他高兴,高兴他终于不用流落在他乡,高兴他不再受人欺凌了,我高兴,很是高兴,高兴得流出泪来。
可是我还是欺骗不了自己,他曾经许诺给我的大婚,最终给了别人,他曾经许诺过我的一生一世,成了和别的女子的一生一世,我很难过,难过得那日多喝了好几碗汤药。
他成婚那日,我穿着粗布衣裳,他穿着金缕红袍,我还整日幻想着他从边塞归来娶我,如今看来,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我记得那日,京城的街道上热闹极了,我被拥挤着推上前来,踉跄了几步,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的双眸,我一时惊慌失措,想要逃走,却发现他并没有认出我,原来,他早就忘记我了,这使得我更加难过。
我的阿九终究不属于我了。
他以后会有一个属于他的家,属于他的妻子,属于他的孩子,属于他们的后半生,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是江楠。
我的父亲是前朝大臣,后来归顺了朝廷,却一度遭遇皇上猜忌,后遭友人背叛,污蔑栽赃他贪污受贿,最终我江家家破人亡。我父亲只宠爱我母亲一人,因而江家人丁单薄,膝下只有我和哥哥江桉两人。父亲蒙冤死去后,江家没落得不成样子,而皇上又日日防着江家崛起,甚至派人来看守,我哥哥觉得人世险恶,害怕我被牵连朝政,于是就对外借口我感染风寒离世,偷偷将我送出家门,以保我一生周全,我也就随着奶娘在柳州小巷子里过活。后来,奶娘起了邪恶心思,将我全身上下的钱财骗了去,留下我一人靠着典当父亲遗物的钱财才让生活有了起色。
我有时候常常做梦,梦见我还是江家受尽宠爱的小姐,我有疼爱我的父母,有宠我的哥哥,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子,还有每日可以玩耍的伙伴,那时的我不愁吃喝,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不用为了吃穿发愁,可如今,我什么都没了,没了家,没了父母,没了哥哥,只留下满身的伤病。我甚至有些恨他们,我觉得我的哥哥和娘亲忘了我,我的哥哥做了皇帝的心腹,江家崛起,可他终究没有来寻我,还有我的阿九,他答应了娶我,可还是失了信,娶了楚家的女子。
我恨他们,也爱他们。
我还记得那日,我看着哥哥和娘亲被结结实实地捆着,我看见他们穿着囚服被关在马车里,我看见他们面无血色的脸,我听见有人说,江府公子江桉,伪造证据,企图诬陷陆家贪污受贿,幸亏皇上英明神武,识破此案,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人反害己,牵连整个江府为他陪葬。
陆家,江家。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我的哥哥处心积虑将我送走,甚至在我去江府认亲时都无情的将我赶走,哪怕是他得了皇上的赏赐,哪怕是他家财万贯,他也不愿意将我这个流落至民间,孤苦无依的胞妹带回江府,原来他早就做好报复仇人的准备!他早就计划好要害死陆家!他早就知道皇帝依旧猜忌江家!他早就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一直都在利用他,利用他灭了陆家,再给江家扣个诬陷他人的罪名。
原来,我的哥哥早就计算好了自己的下场。
原来,我的哥哥早就为我铺好了后路。
我看着满地散落的鲜血,看着江家那些熟悉的面庞在挣扎,就是落刀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欢呼罪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有我在难过我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娘亲,没了,一切都没了。那天在市场,那是我第一次咳出了血,郎中说我是气急攻心,忧虑过度,伤了身,劝我放宽心,好生养着,可那时我就知道,我好像好不了了。
阿九是我从小的玩伴,我的父亲给当今圣上卖命时,江家与皇家关系也很不错,我认识了姜九。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皇帝的寿宴,我觉得那里太过嘈杂,便偷偷出了宴厅。那时,他正蹲在角落,独自一人哭泣,我以为他是个走丢在皇宫的小孩,便上前拍了拍他。他挂着泪,抬起头问我,为何,其他皇子都有受到赏赐,就他没有。
我愣了愣,不知何意,他见我没有回应,哭得越发大声,我手足无措,说道,你是何人?
我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他。
他真让人心疼。
“我叫姜九。”他抬头,深邃的双眸像深夜里的繁星一般。我看呆了,是的,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睛,不知怎的,我竟不由自主的咧开嘴角朝他笑了起来。
当然,他好像哭的更厉害了,可能是以为我在嘲讽他吧。
我以为他遇上什么难事,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赏赐哭泣,我连忙跑回宴厅,偷偷地藏了刚刚各嫔妃送给官家小孩子的礼物,跑出了殿外,送给了他。那一刻,清冷明亮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我透过薄雾般的夜色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脸,他有些笑意,又有些心酸,那时在我眼中,还有些好看。
后来我知道,他是九王子,最不受宠的王子。
他偶尔会说他有些孤苦伶仃,也有些无奈,我都只是听着,默默地安慰着他,我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皇家子弟,能为一个没有得到的赏赐而哭泣,那是一个怎样敏感的人,那是一个多么缺爱的人,我甚至有些心疼,心疼这个小孩。我比他大四岁,在他眼里,我更像个姐姐,一个藏着心思的姐姐,一个极尽全力去保护他的姐姐。
越长大,我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不自在,后来,他告诉我,我在他眼里,并非如此。他说,并没有将我当成姐姐,可是当做想要执手一生的人,我不知是喜是忧,或许这本就合我的心意所契合,我点了点头,有些羞涩,又故作调侃,道,那你可要记得只娶我一个。
他也点点头。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我们都长大了。我没能陪在他身边,他也能陪在我身边,或者说,老天不许我们在一起,皇帝将他送去了敌国当质子,哥哥将我赶出了江家。我是一个执念很深的人,也很怀旧,我常常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懵懵懂懂的,青涩美好的日子,那时的我,怀着最真挚的感情,想为那个受苦受难的男孩儿撑起一把伞,想陪他走到人生尽头。
哥哥和娘亲死后,我的病情日益深重,整日靠吃药吊着小命。
有一天,我上街抓药,遇到一个算命先生,他说,姑娘看上去命不久矣。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他,他连忙上前抓住我的手腕,我怒骂着删了他一巴掌,他说,本来想替你延一些寿命,谁知道你不领情,好心不识驴肝肺,他挥一挥衣袖,骂骂咧咧的走了。
那时,我也挺高兴,好像活着与死去对我而言,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后来,我却疯狂的想要活下去,因为我看见了我的那个男孩,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回来了。
苦涩的草药味令我不知所措,我想起他当今的身份,只得将草药的苦和心里的苦硬生生往下咽,若是我还是那个江家小姐,我还能借着身份的名头与他说上一两句,如今我只是个平民女子,不敢再对他有逾越的心思。
柳州城有人都说,有个九王子,从战场上死里逃生,活着回来了,那一天,我像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去宫墙外蹲了一宿,最终还是被守门的士兵抓了起来,我花了好多钱财,才逃了出来。我好像有点傻,明明知道会被抓,却还是想离他近一些,哪怕我们之间依旧隔着一道墙,那也比隔着千山万水要好。
大街小巷传遍了,九王子苏醒后几日,就向他父皇求娶了楚家小姐,所有人都说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唯独我说不出半句赞美之词,我感觉我的心有些荒芜,刚刚生出的新草也要蔫了,我感觉自己满身的寒意,心也有了裂缝,深深的,我一想他,心就痛。
但是,我不怪他,这等的十几年,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我记得他曾说过,要站在高处,要站在任何人都欺负不了的地方,我相信他,最近他会努力的往上爬,只是,我好像不是陪着他的那个人,我的身子快要死去,我的心快要死去。
他成婚那日,万物喧嚣,满天满地的艳红刺痛我的双眼,我还是没能看完整个仪式,就匆匆离开了,我就是个药罐子, 离开药就觉得虚无不安。
他忘了我,又好像没有忘记我。我记得次日清晨,我在我家台阶上叫醒了一个男子,他长得眉清目秀,这是喝的醉醺醺的,他面露愧色,神色慌张,对我说,若是我有困难,可以去寻他,他在九王府。
九王府,我好希望我能去九王府,可惜,我不能,我命不久矣,去了也是晦气,所以,我最困难的时候,我还是没能踏进九王府一步。我想,九王子应该是知道我患病了,才会让这个男子前来托信。我不知道九王子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他不娶我,是因为不爱我,不愿意遵守儿时的诺言,还是因为他爱我,但是更爱那个位置,抑或者是因为,他爱楚家小姐。
我不懂,不想懂。
立冬那天,我好困,我瘫在门口的摇椅上,被温暖的阳光环抱,身边的藤蔓也在寒冷的冬天枯死了,我的眼睛睁不开了,临死前,我看见一个男子,他向我跑过来,隐隐约约的,我把他当成了九王子,我喃喃道:“你终于来了……”
“我来了,江楠。”他声音十分苦涩,握着我快要垂下的双手。
不,他不是阿九
我的阿九,会笑着说,我来了,楠姐姐。
他不是,我的阿九不会回来了。
我的阿九,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