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惊讶已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她可以肯定，在她毕业之前，把展览厅逛烂了的她从没有见过这幅画。很明显，这幅画是在她毕业之后出现的，而且是一幅仿制品。
一样的空间架构，一样的视觉，一样的场地，唯独不同的，是场景由夏转秋。
陶尔梨的心情有些微妙，不禁仔细端详起这幅画。
凤凰木在画中已经占据不了观赏者的视线，秋季的树上还点缀着红，可只是斑驳星点，绽放的旺季已经落下帷幕，倒不如说，画中唯一明艳的颜色从树上落至地上，但却不及在树上时红得刺眼。
不同于她画的夏季，翠木葱茏衬托凤凰花的红艳，天空湛蓝，与教学楼白色的墙壁形成舒适的色彩过滤，她的画里运用景物和色彩体现着夏天的活力。
秋季的校园，凤凰木隐去光芒，绿叶不及盛夏浓，天色不及炎夏烈，学生背对着视角点，看不到表情，凭着每个人不同的走路姿势与动作，反而更让人在意起返校的学生，观赏时，视线自然会着重看人而不看物。
看得久了，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幅《秋日图》也能摆放在展厅里。
这幅画里所体现的秋天，是一种不争不抢的温性。
意境不同了。
她往右下角看，那块本应该贴着作画者姓名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因为时间太久，有些画作的名字条或姓名条会有遗失的可能。
学校资料室有详细记载着这些画作的主要创作年份和信息，不过没有人会因为这种小事去查阅，且展厅里没有按时轮班的学生管理人，自然也就没人会主动去补贴姓名条。
如今的时代，“时间过得太久”这个说法真的可以成为很多不勤不谨不管的理由。
陶尔梨想起陶烈说的话，她左右来回瞧，事实上她已经走到了展厅最末尾的那面墙壁。陶烈口中的“墙背面，”也只能是这堵墙的背后了。
她顺着这面墙走，旁边果然还有一个通道，她走了进去，转弯到达墙的背面。这上面挂的画作可以说是远古时期的了，从创办一年一度美术展开始，优秀奖作品的原始之作就出现在这面墙上。
陶尔梨参加美术展的那年是第四届，在她之前的那几届作品，她阅览过无数遍。前三届的优秀奖里有五幅画作，两个石雕与两个木雕，其中那五幅画还整整齐齐地挂在这面墙上。
她一路看过去，仿佛回到十几年前她在礼堂台下看着校长给这些优秀者一个个颁发奖状的场景，那时的她才读高一，因为自己从小就喜欢画画，所以在看见这个颁奖礼的时候，她便下定了决心，自己也要踏上舞台去领奖。
成为艺术生后，她更勤奋作画，经常拿着铅笔画出许多突发奇想的东西，那种掌控想象的感觉，她非常喜欢。
慢慢系统地接触了艺术之后，她有了自己独特的审美观。
以前沈阿姨卖过自家做的糖饼，都是用红纸包裹，面上贴个喜字就当作包装。陶尔梨在暑假的时候，成天看到站在街口吆喝卖饼的沈阿姨，那时候光顾她的客人一大半是来自街坊邻居的捧场。
陶尔梨也很喜欢吃糖饼，有一次就随手画了一个拉着车卖糖饼的卡通形象，后来奇思妙想，去印了几张牛皮纸，将糖饼一包，竟把来家里做客的几个亲戚孩子都给哄得开开心心的。
将自己设计的包装图案推荐给沈阿姨后，她欣然接受且表示支持。自那时开始，沈阿姨的糖饼分为喜字红纸与卡通形象牛皮纸两种包装，销量比先前多了一倍，以前对糖饼不感兴趣的小孩子都喜欢上了糖饼，群众购买力蹭蹭上涨。
那是陶尔梨第一次知道设计这个概念，也知道一个运用得恰当的设计会引起很强大的后续爆发力。人的美感，与设计师能体现的美有重大关系，当营造了一个美丽的东西被众人承认时，说明设计师的魔力已经开始有效，人们追求美的高度也在逐渐提升。
她开始憧憬这个职业，这也是一切理想的开端……
她将画作一览而过，视线盯住了第五幅画，这个位置正是《振园秋日图》墙壁的正背面。
顺下来说，她的画作是第四届的作品，理应摆在前五幅画作的后面，可偏偏她的这画越过了前届之作，排在了第五个位置上。
《振园夏日图》与《振园秋日图》以一墙之隔背对背而靠。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人故意这么放，或许这就是一种独特的缘分吧。
她往原路返回到秋日图前，正巧遇到一个值班打扫展厅的高中生。
陶尔梨出于一时兴起的恶趣味，指着画问她：“你好，同学，你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
女生扬起头，将画盯了两三秒，摇了摇头。
“没事了谢谢。”陶尔梨笑着道了声谢，本来就没有抱多大的期待。
女学生：“要不我叫另一个值班同学过来吧，他是美术生，应该比较了解这些画。”
陶尔梨本想说不必麻烦，哪知女学生一转过头便叫住了十米开外的人，向他说明了情况后，那个学生才踱步过来。
“哪幅画？”这个一脸痞样的高中生微皱着眉，刚睡醒的惺忪眼，懒懒散散地睨了一眼陶尔梨。
一眼的对视后，陶尔梨下移目光看见他领口敞开，一条尾指般粗的银项链露了出来。
邋遢形象上看得出是个混日子的学生，能猜测他来展厅打扫卫生的原因是因为受了罚。陶尔梨已经没有任何期望，只等着他狂拽地扫抓一把头发，然后满脸不耐烦地说：“这都多久之前的画了，我他妈哪知道。”
哪知，痞子学生走近后，顺着女学生手指的方向眯着眼看过去，顿顿地说：“哦，秋日图啊，怎么啦？”
女学生再一次说明：“这位姐姐想知道是谁画的。”
“我怎么可能知道是谁画的，不是有贴姓名吗……哦，不见了啊！”男学生有些为难地抓了抓头发：“那没办法了，我只知道是很多年前一个学长画的。”
陶尔梨：“学长？”
“对啊，是学长，”男学生指了指墙：“你要是对这画感兴趣的话，这后面有一幅《振园夏日图》，跟这幅画是一样的构造，但是表现的季节不同，那幅画是一个学姐画的。”
女学生：“什么？秋日图和夏日图不是同一个人画的？我一直以为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同一系列！”
“当然不是啊。我前几天才刚听我们老师说，画秋日图的学长一开始因为仿制夏日图而被很多人不看好，大家都以为那届美术展他根本入不了围，结果不仅入围了，最后实力超群还得了个优秀奖，最酷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颁奖的时候他对着全场的人说，他之所以画这幅画，是因为他讨厌那幅夏日图，所以要画出一幅超越它的画。”男学生摊了摊手：“可惜美术展只有均等的三个优秀奖，也评不出谁的画好谁的画不好。”
陶尔梨认真听着，嘴角不免泛起弧度，她未曾想竟然有人会讨厌她的画作，进而促使另一幅像是同胞之作却性情相反的优秀作品崛起。一年度可能有几十幅画作参选，他能从中脱颖而出，实力肯定不容置疑。
这幅画的主人性格一定属于那种洒脱的真性情派。
她不仅没有感觉生气受辱，反而敬佩起这个人来。
男学生又说：“虽然是很久之前的作品了，但是这夏秋两图在我们美术班还是挺有名气的。”
陶尔梨：“可是没有人知道学长那么讨厌《夏日图》的理由吗？”
“这个实在不清楚。有人说学长和学姐有深仇大恨，又有人说他们其实是很好的朋友，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其他的说法……”男学生深深地看了眼画：“不过就我说，这画吧……手法会体现出两个人完全不同的展现风格，可是借以夏秋两个主题又很微妙地融合成一个系列，不突兀也不觉得相似，这不是很奇妙吗。”
听到这个解读的陶尔梨有些诧异，目光转而又一次看向男学生，他看画的眼神中透着认真与思考，这时候的他比起第一印象中痞里痞气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不少。
那是陶尔梨曾在美术班里见过的追逐梦想而炯炯有神的目光。
“听说你是美术生，”陶尔梨问男学生：“你有参加过美术展吗？”
“我这不就在准备参加嘛。”男学生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说：“优秀奖我已经预备占领一个了。”
这话逗得女学生和陶尔梨都笑了起来。
“有这种自信是拿奖的第一步，”陶尔梨抿笑：“虽然没见过你的作品，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好！”男学生扬着下巴鼓起了掌：“那就借小姐姐你吉言一句了。”
陶尔梨发现自己错了。
她错看了一个人的第一感觉，她也才发现，时代多元化的进展，原来也是会出现如此简单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