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很快陶尔梨就发现，会厅里仿佛变了样。
地上仍是些杂乱的工具，到处缠绕一团团电线，角落的电钻螺丝，布料堆积，桌椅屯起，还不是完工的模样。
天花板和墙面倒是十分还原了效果图，射灯的位置和四角的灯柱都与图里别无二致，舞台搭起了基础的板块，只完成了一半，而背景墙徐徐飘动着幕布，却已然跃动在面前。
她有些咂舌，盯着那面背景布瞧，画面与脑中的想象融合成了一体。她随即转过头看向盛正，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金丝绒和网纱不行？”他见她指着幕布半天说不出话来，便开口问。
她摇了摇头。
交出的效果图也没有写明各种装饰的材料，盛正却也答得八九不离十。
“那你看了这些，还满意吗？”他摆摆手指着整个会场问她，没等到答复，他就满是自信地说道：“不过我想你也说不出不满意的话，这些都是大家辛辛苦苦用心做到最好的程度了。”
确实是最好的程度，甚至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特别是走道中央的那颗球灯，光度很充足，却也不扎眼，暖光映照之下的会场，宛如歆羡万千盛大豪派的皇室舞会，金碧辉煌的会厅，雍容典雅的氛围，银灰被照出闪耀的光泽，带了点幽邃的浪漫神秘气息。
现在只是未完工的作品，若等全部都布置妥当了，那将又会是一道怎么样的风景。
“这些都是你的主意？”陶尔梨想了想，突然明朗：“看来帮衬的设计师没少给你点建议。”
盛正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低头看了看她的膝盖，神色有些凝重：“还疼吗？”
他轻盈地撩起她的裤脚，将膝盖袒露出来，才见上面红彤彤一片，右膝盖砸地用力较猛，稍稍擦出了一些红痕，隐约要渗出血珠的样子。
“刚才在接线路，所以将电闸关掉，去开闸后本想试看灯光的效果，所以应急灯也被我关了，”他微微蹙眉对她说道：“我不知道你会来……”
他是在向她解释，意有道歉的意思？
陶尔梨有些如坐针毡地看向别处：“呃是我不请自来，该！”
“你在这等我一下。”
他说完，就走出了大会厅，留下她一人坐在桌子上发愣。
大概五分钟后，他拿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和一瓶矿泉水回来，坐在她面前先是查看了一下伤口，然后拧开水瓶想给她清洗一下。
垂下眼，她的反绒黑高跟鞋落入眼中，他迟疑了一下：“我先帮你把鞋脱下来。”
说着，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腕，那嫩白细滑的触感使他更加小心拿放，生怕薄薄的皮肤稍一使力就会皮开肉绽，无声无息之中，他竟有些紧张，低头不让她发现的空隙里，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耸动。
陶尔梨对此情此景倍感生疏，被触摸到的那片皮肤火辣辣的，想移开却又被他束缚住，来回不是路，只能干巴巴地任由他帮自己清理伤口。
“不用那么麻烦了，”见盛正要给她涂碘酒，她摆手拒绝：“只是一点小伤口，直接贴个创口贴就行。”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反驳：“不消毒会感染，处理得不好会留疤。”
“……”
只不过是一点小伤口，而且只是与裤子直面接触摩擦了，哪那么容易感染……
盛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签给她上碘酒，刚抹到伤口的时候还抬眼看了她，看她面不改色的样子应该不会太疼，便放心下手涂抹。
贴好创口贴后，陶尔梨立即站了起来，面上皆是“我很好，我一点也没事”的样子，虽然说这点小伤也确实算不上什么。
她最后又真切地环顾了一眼整个大会厅，饱眼福后，拿起手提袋准备离开这里，说实话，冷静下来后，她觉得和一个男人共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不妥。
对方在今天之前还是她有些抵触的人，潋滟虚幻之下雅致的夜晚，和他待在一个地方，感觉很是奇特。
这种奇特没有特定的褒贬之意，只是处在尴尬与不知所措的中间，她哪怕是动一下都成了大失方寸。
“我没事了，谢谢你的帮助，我走了。”她非常形式化地点头而过，径直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盛正收拾了东西，关了灯后，走到她身边：“我送你。”
“我自己可以……”她话还没说完，抬眼撞进盛正那双不予拒绝的坚定眼神中，霎时将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默了一阵，意识到自己凭什么要妥协他，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不得不需要他的帮助，不过一点小问题，她可没那么脆弱，于是说道：“我没事，我自己可以回去，不过还是谢谢你。”
将手提袋挎上肩膀，不容片刻，她就往电梯口走去，迈开的步伐因为伤势也没有以往那么神采奕奕。
走没两步，瞬息之间，她突觉自己又腾空了起来。
盛正又一把将她抱起：“不介意我就抱着你回去。”
她介意！
“快放我下来，”陶尔梨挣扎了两下，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后，声音也因惊愕变得嗔怒：“盛正！”
临到电梯门前，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她：“你好像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他说得很认真，目光炯炯有神，似乎想透过她的表情汲取到更多，手上的力气一绷紧，陶尔梨更挣脱不得。
“你快放我下来！”陶尔梨又重述了一遍，完全将他说的什么话一股脑抛至脑后。
“要我放你下来就乖乖听我的话，让我送你回家。”
可笑！她还真是第一次遇到比自己小的男生像哄孩子一样哄自己。
睨到她眼神中坚韧不摧的那股劲，盛正抿嘴一笑，直接抱着她走进电梯。
“请你立刻放我下来，要是电梯门开之前你还不放手，我就报警了，你这是在非礼……”在电梯即将到达一楼时，陶尔梨立即松口，坦言道：“行行行，你送就你送。”
盛正扬起了一道很美的笑，将她轻放下来，待电梯门一开，他说：“你在门口等我，我去停车场开车。”
重新回到能给予安全感的地面后，陶尔梨顺势斜睨了他一眼，撇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登上电梯往负一层去。
出入口驶来一辆车，车灯往她的方向一亮，她就知道是来接她的了，只是没想到盛正一个普通职员，竟开了辆宾利。
盛正下车领着她过去副驾驶位，陶尔梨往他背影一瞧，倒是看不出来，原来是个富二代。
上了副驾驶后，她从后视镜看了几眼停车场的出入口，默默收回眼神。
她的车还停放在里面呢，看来今晚也只能先暂时放在那里了。
路上，盛正几次倾斜了头看她，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她一口怼回：“开车看路，别开小差。”
然后他便转回去继续专心开车。
陶尔梨忽而用余光观察他，忽而转头看了眼窗外的景色，反正就是抵制与他交谈。
到了她住的公寓后，盛正似乎还想送她上楼，被她一手挡住。
陶尔梨：“够了，送到这里就行了。”
“自己走回去可以？”
“坐电梯上去，又不是徒步上去，为什么不可以？”
盛正点了点头：“那就行。”
“那谢谢你送我回来了，慢走不送，路上小心。”陶尔梨指着他的车，摆出请客的姿势。
盛正没再说什么，坐回车里，陶尔梨秉着最后的一丝礼貌，想看着他离开再上楼。
车没有按计划扬长而去，他降下车窗，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目视着她，目光悠长，也不嫌厌，久到陶尔梨怀疑他连眨眼都不曾眨过。
“你怎么还不走？”被逼无奈，她只能喊道。
破天荒地，他回复了：“想再看看你……”
如果他们是一对情侣，那这话说的得多腻不死人，但现实是他们并不是，那这话就变得稀奇古怪起来了。
有点像在悼念最后一眼似的。
“人还没死，都要被你说折寿了，”陶尔梨啧声不悦，又像是不耐烦：“那你要留在这就请便，我先走行了吧。”
说完，她转身而去。
“尔梨……”盛正叫住了她。
陶尔梨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与他又不熟悉，他居然在叫她名字，还去掉了姓！
她回过身，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
盛正：“你为什么……不做设计了？”
“……”
陶尔梨眉眼一沉，脸上皱得更深了，狐疑地看着他。
盛正又说：“你不是喜欢设计吗？”
一声震天雷，暗沉的夜幕如翻江倒海般侵袭来一段远久的记忆，那些点滴之事，那个她尘封已久的理想，一瞬之间又被记了起来。
陶尔梨绵长地呼吸着，如临宿敌般凝视着他，声音冰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她开始觉得盛正这个人不简单，诡秘如潘多拉，浑身透着不可轻视的气息却又时时在拢靠她。
盛正：“你大学难道不是读设计专业？”
是的，她是读设计专业，但这跟他何干？
“你究竟想说什么？”陶尔梨紧盯着他，脑中开始在大学时期搜寻，想想自己是不是在大学时期就见过他，但她的记忆力一直都很弱，对于不是特别想记住或是没必要牢记的东西，过几天便会忘。
看到她倏然警惕的声音，盛正闪过一丝失落。
她还是没能想起自己……
道不出是不是心酸的感觉，盛正微微摇头：“没什么。”
他看向前路，不再眷恋她一眼，升起了车窗，便启动引擎，忽的一过便消失没影。
陶尔梨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离去的街道，久久没能回过神来，脑中跳起的画面，她又过滤了一遍。
心渐无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