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向善抉择,不讲道理
“世子殿下,九姑娘,那我就先带着晴娘回府衙了。”
汪怀宇对着燕迟和秦莞一拱手,燕迟点点头,汪怀宇便跟着晴娘走了出去。
很快,院门口就只剩下了最开始的几个衙差和秦琰几人,秦霜瞪大了眸子看着秦琰,“三哥……若是我没听错的话,晴娘是这几个案子的凶手?清璃也是她下的手?”
秦琰点了点头,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这几日府中内外都在查,可便是他也没注意到晴娘这么一个奴婢,莫说是晴娘,便是常氏这边他也从未想过,眼下忽然生出这么一出,他甚至有几分回不过神来。
秦霜讶异的看着秦莞的背影,低声道,“这几日她去哪里我就跟着她去哪里,她怎么知道晴娘是凶手的?我怎么就什么都没发现呢。”
秦琰眉头微皱,也看向秦莞,眸色一时又深了两分。
院内,秦莞和燕迟站在一起,都看着屋子里一脸凄楚走出来的常氏,常氏走到门口,站在晴娘适才站的位置,双眸微红,欲言又止。
秦莞看了燕迟一瞬,抬步走到了门口去。
“九姑娘……”常氏眼眶微湿,欲言又止。
秦莞进了屋子,往暖阁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看着常氏道,“夫人之后有什么打算?”
常氏唇角抿的紧紧的,好半晌才摇了摇头,“不会留在这里便是了。”
秦莞略带幽深的目光这才松了一分,“夫人一定是知道的。”
秦莞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话音落定,常氏的面色果然变了一变,她略显两分紧张的紧攥着袖口,转身背对着外面,院子里,燕迟站着未动。
秦莞便看着常氏道,“夫人是何时知道的?”
常氏眼角泪珠儿一滚落下来,哽着声音道,“在韵儿出事的时候,最开始也不知道晴娘到底是谁,可那一次,我想带着嘉言和庞宜文、庞辅良同归于尽的心都有,是晴娘劝住了我,晴娘说,她能帮我,只是她说要等待时机,要查当年的旧事,还说不止要要了庞辅良的命,还要让当年的旧事浮出水面给她师父一个公道,这几年,清筠来的少了,而刘仁励更是只来过两回,她一直没等到合适的机会,直到这一次……”
“那一次我才知道,原来庞辅良这样的畜生当年真的做过谋财害命的勾当,也是靠着这般他才白手起家的。”说着常氏抽噎了一声,“九姑娘,真的,不能怪晴娘,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庞辅良当真是人畜不如,他不仅犯下了当年的事,这几年他在凉州买下了几座矿山,为了开矿,许多劳工被累死打死,这些……这些旁人都不知晓,还有更多,只要去查,是一定能查出来的,九姑娘,你能帮晴娘说句话吗?”
秦莞神色不动的听着,听到此处一问,“常氏呢?常氏的败落可和庞辅良有关?”
这么一问,常氏面上立刻生出了几分恼恨来,她惨笑一下,“常氏……常氏……庞辅良有今日之势,至少一半借了常氏之力,他根本是一个魔鬼,若非为了自己的面子不想自己妻子的娘家太过惨淡,他还能做得更狠更绝!”
常氏抬手摸了一把眼泪,“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忍着,一直在忍,终于到了这一日。”
秦莞唇角微抿,“若说清筠和刘仁励的死和夫人无关,可庞宜文的死夫人却无法推脱,那一日,是夫人和晴娘教了大小姐,然后给我们演了一场戏吧?”
常氏眼神之中并无畏色,却有些忌惮似的回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燕迟。
“九姑娘,你也看到韵儿了,我的韵儿变成了那个样子,做为一个母亲,我恨不得让庞宜文在我面前死一百次,就那样死了当真是便宜了她……”
秦莞看着常氏的眸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常氏却以为她还不懂,“九姑娘,你现在不明白,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了,九姑娘刚才说,善顺理,恶违理,我是顺理之人,我心中的道理便是做了错事便要受到惩罚,而做了那人畜不如之事的死尚且是轻的。”
常氏越说眼泪越多,可眼底却是彻骨的恼恨,语气亦是掷地有声不见畏色,秦莞静静的看着她,纵然内心掀起了惊澜,面上却也分毫不显,她本该谨记父亲的教诲,然而此刻她心中却是满满的无力感,她说不出义正言辞的话,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即便是大周的律例也不过是在遇上了好官之时才起几分作用,何况在灭顶的仇恨面前律法也显得轻了些。
“夫人说的我都赞同,可世道伦常需要秩序,若人人因恨而生私刑,世道便会失序,夫人忍了这么多年才报了仇怨,可那些比夫人更苦的人呢?且晴娘被府衙带走,而夫人您真要论起来也是同谋之罪,如果官府要追究您,那三少爷和大小姐怎么办……”
“我不怕的。”常氏眼底的恨意散了两分,忽而浮起了虔诚之色,“我不怕,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晴娘替我们做了很多,我无以为报,若官府真的要追究,我也绝不会后悔,律法之判,我尚且可以冠以正义公正想得开,可要我永远委身于一个畜生,让我的女儿永远活在地狱里,我想不开的,九姑娘,我试过贤惠讨好,试过对这府里每一个人好,可是没有任何一点改变的,好人用尽善意也不能让恶人转念,所以我也做起了坏人。”
秦莞叹了口气,“夫人——”
“九姑娘一定不懂的。”常氏面上浮起几分苦笑,“这世道,应该惩恶扬善我知道的,这些话,我亦不会教给嘉言和韵儿,可是我不是孩童,这些教大家向善的话对我已经无用的,我只知道我正在经历什么,我必须得拼个他死我活。”
秦莞喉头哽着一个什么,常氏的话让她觉得苦涩而悲凉。
“夫人……打算如何对三少爷讲庞老爷的死?”
再如何,庞嘉言的确是庞辅良亲生,且平日里看着庞辅良对庞嘉言颇多宠爱,庞嘉言虽然幼年老成,可到底也是孩子,心中也多少是对父亲有感情的,常氏要教好庞嘉言,又会如何对他解释这一切?而庞嘉言,秦莞总觉得有几分诡异之处。
常氏听到秦莞的话却笑了,笑意惨淡,又有几分报复的畅快,“父子人伦是世间大伦,弑父这种事我永不会让嘉言去做,可九姑娘知道如果让一个儿子对一个父亲恨之入骨吗?”
秦莞看着常氏,常氏忽然狠笑了一下,“那就是……让一个父亲当着那儿子的面百般毒打他的母亲,打到那母亲奄奄一息,然后告诉这个儿子,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这就是你卑贱的母亲。”常氏冷笑连连,“庞辅良根本不可称之为人,他不懂夫妻该是如何,甚至连父子之间如何相处都不懂,他只想控制世上万物,可他根本就是个废物!”
秦莞忽然背脊一凉,常氏说了这么多,说到此处她才真的语塞,亲人是上天注定,不可抉择,谁也不知道生养你的人是恶还是善,而亲人血缘始终是世间最为亲密不可分的关系,从前秦莞见过那么多案子,里面的凶手再如何的穷凶恶极,可他们要么极其疼爱孩子,要么孝敬父母,可只有极少数的不能称之为人的魔鬼,可弑父杀子,冷血到了极致。
常氏笑出了眼泪,她抬手抹了抹,“九姑娘什么都知道了,如果九姑娘想,只需你一句话汪知府必定会来拿我,九姑娘放心,我已安排好了嘉言和韵儿,常氏虽然落魄,可到底还有一二人,庞府的这份家业我们一分不求,只当做是这么多年来做了一场噩梦吧。”
常氏说完,挺直了背脊呼出一口气去,“说出来真是好受多了。”
秦莞胸口仿佛堵了一块什么,她看着常氏,常氏也看着她,四目相对,秦莞眸色沉重,常氏却好似将心中黑色的恶念全都一吐为快似的,这会儿神色十分清明。
良久,秦莞才道,“此案既然已清楚,如何查怎么查便是汪知府的事了,我只不过能凭着医术验尸而已。”顿了顿,秦莞又语声一肃看着常氏道,“夫人认为的道理很对,做错了事,是该被打被罚的,大小姐和三少爷还小,夫人不要给他们被罚被打的机会。”
常氏眸色微变,秦莞却敛眸福身转身而出。
常氏盯着秦莞的背影看了几瞬,忽而追出来两步,“九姑娘的意思我知道,我不会的。”
秦莞脚步未曾停留,直直走到了燕迟身边来,燕迟看了一眼秦莞沉凝的面色,转身同她并肩往外走,外面秦琰和秦霜还等着,见秦莞一言不发的出来,秦琰和秦霜对视一眼,秦琰道,“我们先回去,这件案子有了个定论还请殿下告知。”
燕迟颔首,秦琰便带着秦霜离开了,他们一走,燕迟指了指另外一条小道,“这边。”
此处距离他们的院子极近,若燕迟要送秦莞回去,几步就到了,他指了别的路,显然想和秦莞说说话,秦莞顺从的走过去,后面茯苓和白樱都坠的远远的。
“常氏说的话让你迟疑了?”燕迟忽然开口,现在的秦莞在他看来似乎笼罩了一层灰黑色的阴霾,而她整个人一时之间仿佛被什么重担压着,人十分颓气。
秦莞脚步放慢,片刻之后摇了摇头,“私刑报复一定是不对的。”
燕迟继续看着秦莞,他知道秦莞一定没有说完,果然,秦莞继续道,“可是,如果……如果实在没有法子,该如何是好呢?”
话音刚落,二人正好走在了一处阴暗之地,燕迟手一动,将秦莞的手牵了住,远远看上去,只觉她二人走的有些近衣袍挨在了一起。
“你看多了沈毅的著文,一定会觉得世间万物都应该遵循礼法,大周的律例总结了前朝之好,可谓是十分完备了,你心中优先觉得遵照律法才是对己对人都好的。”
秦莞垂眸,“可有时候,却是真的不公。”
燕迟转眸看了秦莞一瞬,“沈毅的著文多半是给府衙看的,又或者是给喜好刑狱的读书人看的,乃是普世教化之文,可他没有在书里说过,如果他自己遇到了艰险之境,会如何做为,如果有违律例是生,而不违律例是死,他又该如何抉择。”
秦莞脚步微顿转而看向燕迟,燕迟这么一说,她果然想起来从前种种。
父亲出身微寒,虽然仕途之上遇到了不少不公之事,可最终,父亲勤勤恳恳的走了过来,最终身居高位,成为能主宰别人命运之人,若常氏这般的苦难,父亲没有受过,不到艰危之地无法看出一个人的选择,如果父亲真的到了燕迟所说之地,他会如何选择?
“那个婢女所言不错,律法不过是工器。”燕迟目光明快的看着秦莞,“你所看到的律法,或许比前朝更公正公义了,可说到底其中许多条条款款皆是为了统治之安,制定律法的人先考虑到了大周,然后才是百姓,若尽数按照律法来,最大的得利者是坐在那位子之上的人。”
说着燕迟按了按秦莞的掌心,“这是其一,其二,关乎生死,律法又算的什么?”
秦莞停下来看着燕迟,“如果是殿下,殿下会如何抉择?”
燕迟唇角微弯,“我这个人不喜欢遵从别人定的规则,若是我自己定的,倒是可以表率一番,这个世道啊,国之重器也可沦为私用,若是这般,这国之重器不要也罢。”
秦莞面色已明快许多,却还是歪头道,“殿下这话,倒是赞同了她们几个的意思,这是要教人向恶了,终归是不好的。”
燕迟一笑,“所以这话我只对你说,沈毅之文是好的,普世之文不该引乱,不过他的法子只能对付一般的恶人……大恶人却是不讲道理的,若遇到了不讲道理的人,你就得比他更不讲道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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