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其十·武阳夜（叁）
武阳城坐落于沙漠边缘, 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处于四个大国的交界口。
因此，哪怕武阳城本身的物质资源及其匮乏, 但在四国贸易商队的带动下，武阳城在短短五十年中就发展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贸易进出中转站。
武阳城不仅城内建设繁华富强, 世界各国商品琳琅满目, 更是因为其永久中立的政治立场吸引了诸多散修与富商在此落户定居, 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底蕴。
而这座繁华城市的城主苏文昌, 不仅仅是武阳城的主人，同时也是它的创始人。
“当年，我还是个默默无名的散修，没门没派, 自学成才。”苏文昌一边说着, 一边从热气腾腾的火锅中夹出一块毛血旺：“我学的心法啊, 剑术啊，全都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垃圾, 每天也就将就着学点，花了几百年才勉勉强强摸到了元婴的门槛。”
“嗯嗯, 啊原来是这样啊。”
坐在苏文昌旁边的左慈一边嗯嗯啊啊的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一边低下头给旁边没吃过火锅的三宝科普火锅吃法。
“后来有那么一次啊, 我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心法, 居然是一伙魔修的宝贝！你说这可气人不！”苏文昌一拍大腿, 大声嚷嚷着：“我当时就说我可以直接把东西给他们，结果那伙人不信！非说是我偷了他们的心法，硬是对我追杀到底！”
“虽然吧，我那时候已经是元婴期了，那一伙人五六个全是金丹期, 按理说我努努力也打得过。”苏文昌叹息着：“但要命的就是他们是魔修啊！越级打人和和吃饭喝水一样！我打不过，只好御剑飞入沙尘暴中甩掉了他们的追杀。人是甩掉了，但自己也在沙尘暴中昏迷了过去。”
一旁的左慈表情狰狞地捏住三宝的腮帮子，逼着他把没熟的毛血旺吐出来：“你个倒霉孩子咋那么心急呢！呃，咳！我不是说您！您继续。”
“然后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啊，我已经在沙漠之中了。”苏文昌叹息着：“断了一条腿，没有食物供给，也没有任何水源。我强撑着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就在我终于撑不住倒下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左慈用力拍打着另一边吃烤鱼被鱼刺卡到喉咙的小师弟的后背，连忙附和道：“啊，是吗，是什么风景啊？”
“我看见了素素的母亲。”苏文昌老脸一红，声音有些娇羞道：“她救下了差点因为失血和脱水而死去的我，将我带到了这里，这片沙漠绿洲之中，为我悉心疗伤。”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苏文昌轻声道：“我无法用语言表述她的美丽，那不仅仅是我对于她的爱慕之心作祟，任何人见了她都会被她摄人心魂的容貌所震撼！我也不免落俗，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对她一见倾心，此生非她不娶。”
左慈看着三宝端来食醋，强行灌入小师弟的嘴巴里，异常心累道：“哦，真好，爱情故事啊，我最喜欢听了。”
“确实，爱情故事，武阳城的建立便是起源于我与夫人至死不渝的爱情。”苏文昌颇为感动道：“我对着夫人疯狂追求了三年，终于用我的爱打动了她。她说，只要我愿意在这沙漠中为她建起一座城堡，那她就同意我的求婚。”
“我听完，二话不说就拉上我以前做镖局时候的几个老伙计，叫上一伙当地人便原地开了工。”苏文昌体贴地给小师弟递去一杯温水，道：“建这座城市我们一共花了十年，把城市建造成如今的光景又花了四十年。”
“但说来惭愧，我与夫人说着要在开城之日举办盛世婚礼，但实际上不仅是开城之日，那之后的好几年我们夫妻俩都忙得几乎连见面的功夫都没有。”
“与四国商队的商谈，与魔修的谈判，新住民的引入……各种事情零零总总的事情加起来，等我们发现怀上了素素的时候，已经开城三十六年了。”苏文昌叹了口气：“虽然我们早已是夫妻，但之前我许诺她的，在城堡中的婚礼却是始终没有兑现。”
苏文昌看着小师弟咕嘟咕嘟喝水，眼神渐渐低落了下来，低声道：“我当时对着夫人保证，在孩子生下来之后就为她举办一个盛世婚礼。到时候四国的人都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不仅仅是十里红妆，我要这武阳城满城的鲜花与绫罗只为她一人而来……”
“……但她没等到那一天。”
左慈动作一顿，慢慢转头看向身旁的壮汉。
“难产，”苏文昌揉了揉眼睛，低声道：“素素在娘胎里时头的位置不对，而且脐带绕颈，我夫人自己身体也不好……一天一夜后，她就留下我们父女俩，自己去了。”
一时间，火锅台上只听得见火锅沸腾的声音。
半晌，左慈轻声道：“节哀。”
苏文昌摇摇头：“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有素素，心里头就好受许多。她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和她娘几乎一模一样呢，尤其是那鼻子，那眼睛……”
左慈心里暗道那可不，要是长得像你那她就当不了仙侠女主了，直接给三宝当绝世好兄弟了（虽然现在也没差）。
“所以我就下定了决心。”苏文昌抽了抽鼻子，大声道：“未来！在我宝贝女儿大婚之日，我一定要为她举办一个世界上最豪华隆重的婚礼！”
“她娘没有得到的满城鲜花与绫罗，那百里十里的红妆我全部都要给她！”苏文昌声如洪钟：“我的女儿！我的宝贝素素！她一定要在所有人的羡慕与嫉妒中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武阳城城主的嘹亮的誓言自大厅内回响。而坐在左慈身旁的三宝则一边小心翼翼地吃着滚烫的毛血旺，一边慢慢将视线投向了苏文昌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上。
虽然这位武阳城城主深情款款，然而下午被他气走的宝贝女儿并未出现在火锅宴上。
不仅是令雨霏，薛雪也没有出现在宴会上。就连穿越门外交部部长洛书臣也在与苏文昌寒暄几句后，就以重伤未愈为理由去了客房休养，到现在也没出来的迹象。
“你说是吧！”正当三宝走神之际，苏文昌长臂一挥，直接把隔了一个座位的乌尹拉入臂弯，大笑道：“我的未来女婿！”
他那一拉直接撞在了乌尹断裂的骨头上。棕肤少年的面容肉眼可见的扭曲了一瞬，但硬是没叫出声。他深吸一口气，随后立刻恢复了正常，低声回答道：“是，师父。”
左慈的视线在乌尹身上停顿一瞬，随后看向苏文昌：“这位少城主……”
“啊，我忘记介绍了。”苏文昌挠挠头，拍了拍乌尹的后背，道：“小乌是我一挚友夫妻的遗孤，从小呆在我身边学武艺，学修炼，我就干脆收他为徒了。哦！他和素素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呢，感情好得很，前些年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那么早就谈婚论嫁啊。”左慈慢慢说着，又看了一眼乌尹，微微一笑道：“那想必这位少城主肯定是少年英雄，根骨天赋相当不俗吧？”
苏文昌嘿嘿一笑，给了乌尹一个眼神。乌尹叹了口气，对着左慈低声道：“在下今年十七，现今修为到达炼气巅峰，让仙尊大人见笑了。”
“哦！炼气巅峰啊。”左慈表情讶异地鼓了鼓掌：“不错不错，真的不错，这个修炼速度算得上是天才级别了。”
“仙尊大人谦虚了！”苏文昌哈哈大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啊，你身边那两个小弟子修为可都是强过我们乌尹啊。”
“哦？是吗？”左慈漫不经心地摇摇头，随后不经意地看向三宝和小师弟，懒洋洋道：“哎呀，我都不记得这些虚的的了。来，傲天啊，和城主说说你现在修为是多少来着？”
三宝老实道：“弟子如今筑基中期。”
“哦，筑基中期啊。”左慈呵呵笑了两声，继续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今年多大呀傲天？”
明明前几天才过过生日。三宝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但还是配合着左慈道：“前些日子刚满十六岁。”
“还是个孩子呢。”左慈宠溺地揉了揉三宝的头发，随后又看向小师弟：“齐……”
“苏叔叔，您好！我叫齐冶！”早有准备的小师弟抹去唇边的辣油，挂上完美乖巧的笑容，对着苏文昌甜甜一笑：“我是师尊的关门弟子，也是素素师姐的小师弟，以前早就听闻过苏叔叔的故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苏叔叔就和小师姐说的一样英俊魁梧！”
好家伙！
三宝震惊了：这乖巧懂事的小男孩是谁啊！谁啊！
果然，苏文昌被小师弟两句三句哄得心花怒放：“什么？真的吗？素素在外面夸我了？”
“那当然是真的啦。”
小师弟语气抑扬顿挫，宛若诗朗诵道：“虽然我入门的时间不长，但我可是一直听着您的故事修炼的。虽然我现在只有【十四岁】（语气加重），而且修为也只有【筑基巅峰】（语气再加重），但是！我一定会以您为榜样！争取成为像您一样伟大（声调上扬）的修士！”
谎言！此为谎言！
三宝在心里疯狂吐槽着：这小屁孩明明今天才知道小师妹还有个城主爹！怎么就变成“一直听着您的故事修炼的”了啊！
然而一些家长就喜欢听这一套。只见苏文昌瞪圆了眼睛，无比羡慕地看向左慈，不可置信道：“仙尊大人！您真不愧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仙尊大人！座下的弟子一个个都如此的听话懂事！出类拔萃！我真的是……”
他猛地举起酒杯，对着左慈用力一举：“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左慈则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举着酒杯呵呵笑道：“哎呀，城主大人您言重了，他们都是很普通的小孩子，根骨都很差的啦！哈哈哈哈……”
“哎呀！仙尊大人又在开玩笑了！我再干一杯！敬仙尊大人的教学质量！”
三宝默默地看着左慈一边做作地推脱着敬酒，一边笑容满面地大口喝酒，连身后的背景板都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粉红色的小花花背景。
行吧，随师尊高兴去吧。
然而三宝刚刚这么想完，面前就传来了一声脆响。他抬眼一看，竟是乌尹弄撒了自己的酒杯。
“怎么了，小乌？”苏文昌停下与左慈的敬酒，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子。
乌发棕肤的少年慢慢站了起来。
“师父，仙尊大人。”乌尹深棕色的眼眸在两人间来回片刻，慢慢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文昌微微一怔，而左慈则挑起一边的眉毛，没有言语。
片刻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苏文昌收起面上的笑容，看向乌尹：“先说来听听。”
乌尹微微勾起唇角，牵动着嘴角处细长的伤疤。他的视线慢慢转移，落在了三宝与小师弟身上。
于是他们就听见乌尹道：
“我想与仙尊座下的弟子，试一试身手。”
“嘟噜噜巴拉~”
女孩轻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眼前一片漆黑的洛书臣轻笑一声，温声道：“师妹，没去吃饭吗？”
“火锅哪有我温柔可人的大师兄重要。”令雨霏笑嘻嘻地收回遮住洛书臣眼睛的手，望向前方：“不过也亏你能找到这个地方呢，这里可是我……咳，原主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呢。”
“秘密基地？”
洛书臣抬眸看向自己周围，在刺眼夺目的如火残阳落日的映衬下，不远处城墙外那蔓延不绝的沙山被染上了一层瑰丽的玫红。
“这个露台很少有人来，但其实是能看见大漠美景的绝佳观赏地。”令雨霏也出神地望着沙漠中的风景：“总共算起来，知道这个地方的也就我的贴身女仆……还有就是乌尹那个混蛋了。”
听到乌尹的名字，洛书臣微微一顿，低声道：“……是吗。”
察觉到了轮椅上青年语气的变化，令雨霏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是来问你的伤势的。大师兄你今天在城门外使用了灵压没有关系吗？楼主说过你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动用灵力的啊！”
“只是用修为压制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而已，并无大碍。”洛书臣淡淡道：“不过我倒是要多谢那个叫乌尹的少年，莫不是他气的我，我估计至今还没办法正常说话。”
“倒也是，这是乌尹最大的功劳了。”令雨霏轻笑一声，随后故意嗔怪道：“但你还别说，我其实挺喜欢你之前‘阿巴阿巴’的样子呢！看上去超级可爱！”
洛书臣配合道：“阿巴阿巴。”
“不行不行，口齿太清晰了，没内味儿了！”令雨霏纠正道：“是阿巴阿巴！”
“现在你学得倒是比我像了。”洛书臣失笑道：“阿巴阿巴。”
“阿巴巴阿巴巴~”
“阿巴阿巴！”
用各种稀奇古怪的音调相互阿巴后，两人相视而笑。
落日的余晖渐渐晦暗，金红的光辉逐渐向紫红转变。洛书臣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敛，看着自己面前这颗笑得一抖一抖的黑发脑袋，轻声道：“对不起。”
令雨霏一愣：“啊？”
“之前在城门外，吓到你了吧。”洛书臣低声道：“我知道你其实没有让乌尹血偿的意思，但我还是……让他打断了自己的手。”
“……”
令雨霏没有立刻回话。
半晌，她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慢慢道：“大师兄，如果这个事情放在现代社会啊，最后进局子的人是你哦。”
“在外人看来，乌尹只是亲了我耳朵，握着我手腕，你就逼着他把自己手打断了。”她低声道：“然后这件事闹到网上，我的身份一被扒，网友发现我和乌尹是发小，还有过暧昧关系，他们所有人就开始对你口诛笔伐，说你有暴力倾向，说我装白莲婊脚踏两条船。”
洛出书半阖着眼眸，望着眼前渐渐消失的残阳，不言不语。
“但是现在，我很庆幸我们不在现代世界。”令雨霏轻声道：“我刚刚说的那些假设都不用发生。而且在这里……”
她慢慢转过头，暖棕色的眼眸透过墨色的长发温柔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你说，谢谢你大师兄，谢谢你帮我出气。”
洛书臣墨色的眼眸有一瞬的放大。
他怔怔地看向自己身边站立的女孩半晌，随后声音微微沙哑道：“你真的这么想？”
令雨霏点点头。
“……不会觉得我太过于暴力？”洛书臣的语气有些急促：“就像你说的，有暴力倾向？”
“大师兄，我们在仙侠世界诶！”令雨霏失笑道：“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充满着暴力与竞争的原始世界。我们不变得稍微暴力一点都根本活不下去呢！而且……”
她的声音微微低了下来：“你之前也和我说过的，你……穿越前有躁郁症的事情。”
洛书臣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知道，你自己都不确定躁郁症是否跟着你穿越过来了。”令雨霏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洛书臣缠满绷带的右手：“我也知道，大师兄你一直在刻意控制自己的脾气，努力不伤害任何人。”
“甚至哪怕有时的伤害是无心之举，你都会自责好久好久，觉得是有躁郁症的自己伤害了他们。”
“但不是这样的，大师兄。”
令雨霏慢慢抬起头看着对方，用无比坚定的声音，一句一顿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你没有伤害任何人。”
“无论别人怎么说，你永远是我们穿越门所有人最喜欢的大师兄！”
落日的最后一丝残阳终于落入地平线以下，而柔和的紫粉霞光普照着渐渐变色的纯净天空，将渐渐到来的夜幕温柔地洒落在武阳城中。
面上皮肤黑白斑驳的青年怔怔地看着眼前握着自己手的女孩，墨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对方沐浴着落日余晖的身影。
“呃……咳！”
率先感到尴尬的令雨霏一怔，随后迅速收回与洛书臣相握的手。
她主动与轮椅上的师兄拉开两步的距离，随后看着面前绚烂的霞光，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道：“我刚刚……说得还不错哈？大师兄有被我感动到吗？”
“……有。”
洛书臣轻声道：“非常有。”
“哦！那看来我作为up主的口才功底还是在的。”令雨霏嘿嘿笑道：“毕竟我在生活区也发了不少视频呢！虽然我的观众都说我是在水视频什么的……”
洛书臣静静地听着身边的女孩唠叨着，等她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道：“说起来，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哦？是什么？大师兄请讲！”
“你和乌尹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洛书臣单刀直入道：“据我看来，你的父亲非常的溺爱你，只要你说不愿意，他不可能让你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令雨霏的身体一僵，随后颓然地靠在了洛书臣的轮椅上：“啊，这个问题最后还是逃不过家长的盘问吗……”
洛书臣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令雨霏发顶：“坦白从宽哦。”
“唉。”女孩叹了口气，慢慢道：“其实吧，这件事我觉得我也有错，他也有错，我爹那老家伙无知无觉地也有点责任，总之挺复杂的。”
洛书臣老神在在地坐在轮椅上，面上露出大师兄标志性的眯眯眼微笑：“没事，今天我有的是时间。”
好家伙，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令雨霏又叹了口气，只得回答道：
“其实我……欠了乌尹一条命。”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矜持）：没什么大不了的，普通的两个小孩而已。
师弟（乖巧）：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四岁的筑基巅峰而已。
三宝：……好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凡尔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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