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其九·云鲸梦（玖）
静默。
随后三宝长大了嘴巴, 慢慢看向对面的师姐，声音颤抖道：“不是说……大师兄成了魔尊吗？”
师姐瞥了一眼小师妹。对方轻咳一声，立即对三宝热情地解释道：“嗐, 傲天师兄你仔细想想，堕魔和被雷劈傻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嘛！都是‘轰’的一下，然后大师兄的脑子就变得不正常，全身都变成黑漆漆的颜色，发型还做了个离子烫呢！”
静默。
“呃，而且……而且大师兄也很喜欢这个魔尊剧本的！”在全师门的死亡视线中，小师妹默默跳下床跑到黑漆漆的大师兄身旁寻求支持：“是吧大师兄！”
大师兄目光呆滞：“阿巴阿巴。”
“看！”小师妹立刻道：“大师兄赞同我了！他说‘是啊是啊’！”
“个鬼！他说得分明是‘你给我滚’！”小师弟忍不住喊道：“你就是看不惯我才故意不把魔尊的角色给我的！我都跟你说了我要堕魔！你就是不答应！”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之前是谁说要在傲天师兄醒过来的时候找个对象刺激他的！”小师妹也毫不留情的回嘴道：“我都忍辱负重地给你当老婆了！你还好意思当魔尊？我……”
“行了！”一声稚嫩的童音在屋内响起。师尊抬头瞪着自己面前两个水火不容的弟子：“你们俩有什么资格吵吵？我一大老爷们都屈尊给你俩当儿子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两人瞬间闭了嘴。
一旁的三宝倒是想起什么, 奇怪地看向师尊：“对了师尊, 剧本已经结束了吧？你还维持着小孩子的身体做什么？”
师尊闻言，整张小脸顿时就黑了下来。然而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道慵懒的声音就缓缓自门口传来：“当然是因为他自己变不回去, 才不得不维持这副小孩的样貌了。”
众人齐齐看向门口, 只见身着一身松垮黑衣的钟醉发丝凌乱地走了进来。他似乎刚刚睡醒, 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半眯着，将坐在床上的三宝上下打量一番, 随后轻笑道：“精神头还不错嘛，小抠鬼。”
……小抠鬼？
似乎是三宝脸上流露出来了鲜明的困惑, 钟醉眉毛一挑：“怎么, 你已经忘了手术半途醒过来让我减免医疗费的事情了？那也好，这笔交易干脆就一笔勾销……”
“他记得！他记得！”师尊猛地打断了钟醉的话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说是吧，傲天？”
三宝一怔，仔细回忆一番，果然些许破碎的回忆自他脑中闪过：
【“有本事就再撑三场手术, 到时候我酌情给你师尊减免手术费用。”】
“原来那段不是梦啊……”三宝喃喃道：“等等，那也就是说我的医疗费用……”
“减免了。”钟醉靠在门沿上，懒洋洋道：“原本打算让你师尊试六颗药抵押手术费的，现在变成三颗了，给你打对折了。”
“……试药？”三宝瞳孔微微缩小，随后低头看向一旁的师尊：“师尊，难道你的身体变成这样是因为试药的缘故？”
“嗯。”师尊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试了一颗还童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不过不用担心，”见三宝的面色也难看下来，师尊抬起小手拍了拍他的被子，安抚道：“药效只有三天，对修为无损，而且我的身体也会在三天内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长大，直到恢复原状。”
“本来还童丹的效力对于普通修士而言可以维持整整一年呢，”钟醉微微笑道：“不愧是渡劫修士，药效的大幅度缩短也为我提供了宝贵的实验数据。剩下的心魔丸和真言丹也拜托了哦，陆师弟。”
他把最后那三个字拖得极长，师尊听得额头上连续爆出几条跳动的青筋。
师尊定了定神，随后对着钟醉皮笑肉容不笑道：“这种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钟师兄。不过说起来，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吧？你不需要陪无虞师伯吃饭吗，现在这个时间……过去怕不是要迟到了吧？”
钟醉闻言，脸色骤变。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容虚伪的师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悻悻地哼了一声，随后一甩衣袖，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
他走后，屋内静默了半晌。
随后三宝用极低的声音道：“钟醉师伯……不知道剧本的事情？”
“不不不，他知道剧本，还非常热情地提供了让小师弟变成猛男的药物。”小师妹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但我们用辣条贿赂了楼主，让她帮我们适当隐瞒了他和师尊相恋并且男男生子的部分。”
三宝一怔，又看向旁边一脸满不在乎的师尊，问小师妹：“可是为什么师尊对于男男生子什么的一点异议都没有。”
小师妹轻咳了一声，然后凑在三宝耳边，低声道：“因为设定中，钟醉师伯是对师尊痴情多年求而不得的舔狗受。”
“……懂了。”
师门几人又吵吵闹闹地聊了片刻，随后在在仙丹楼楼主的催促下，小师弟和小师妹意犹未尽地和三宝道了别，回他们的病房吃药去了。当仙丹楼楼主自己也推着大师兄离开这间房间后，屋内只剩下了三宝和小孩版师尊两人。
师尊看向坐在床上的三宝：“闹了一上午，困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三宝摇摇头：“不用了，我睡了一个月了，现在一点也不困。”
“那成。”师尊点点头：“屋子里闷得久了吧，出去和我转一转？”
于是三宝便坐上了轮椅，由一旁比他坐下还要矮的师尊用灵力慢慢推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三宝看着周围走廊上朴素典雅的布局便意识到有些不对。他看向师尊，疑惑道：“师尊，这里……不是北梁皇宫？”
“不是。”师尊回答道：“不过我们也就前天才刚刚从北梁皇宫离开。之前留在那里是因为你的伤势太重，无法移动。后来钟醉把你救回来了，伤势稳定了，我们就启程离开了皇宫，准备带你回蓝山休养。”
三宝微微一怔：“可我们现在也不在师门里面……”
“对，”师尊干脆道：“北梁与蓝山几乎相隔了半块大陆，我们几人有全都有伤在身，不适合使用缩地成寸，所以为师就把珍藏的宝船拿了出来，让我们慢慢地坐船回家。”
“坐船？”三宝一愣：“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在海上？”
可他分明记得北梁并非沿海国家，国境周围不是沙漠就是丘陵啊？
“嗐，傻孩子。”师尊轻笑一声，正好在一扇大门前停下。然后他转头看向三宝，稚嫩而可爱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谁告诉你，船只能在水上走？”
他伸出一只小手随意一挥，三宝面前的木门便对着他徐徐打开。
一时间，温暖而绚烂的金色阳光对着少年倾泻而来。三宝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挡住眼睛，过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刺眼的光线，他再抬头看去时，便倏然缩小了瞳孔。
他看见了晴朗无云，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
这不是平时抬头就可以看见的那种头顶上的蓝天，这是一种触手可及的，颜色更加纯粹的……
正当三宝恍惚着，师尊挥了挥手，指挥着轮椅走上了甲板。
直到彻底出了室内，整个人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目力所及之处皆为渐变的天蓝色后，三宝才恍惚道：“我们在天上……”
“而且是在普通修士御剑所到达不了的高度哦。”师尊颇为骄傲地补充道：“龙三宝同学，恭喜你，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飞机，啊呸，飞行法器。”
三宝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前方。
若是算上前世，这其实不是三宝第一次坐上飞行法器。
前世他和齐冶不止一次地坐着法器飞上高空。不仅仅是大晴天，雨天，风雪夜，流星雨，他都基本上经历过了一遍，所以这种高度的晴朗天空，对他来说实在是称不上稀奇。
但也许是这一世他第一次飞到这样高的地方，又也许是他刚刚九死一生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总之，三宝怔怔望着面前这无边无际的蓝，面色苍白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轻声道：“真美啊。”
一旁的师尊一怔，转头看向轮椅上微微笑着的三宝。
“……”
小孩子墨色的眼眸颤动片刻，随后师尊突然大声道：“傲天啊，想不想玩一个刺激的！”
三宝从美景中回神，笑着看向师尊：“什么刺激的？”
小孩嘿嘿一笑，然后伸出手拍了拍自己面前的甲板墙壁，大声喊道：“船长！能不能给我们表演一下那个！厉害的那个！”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
正当三宝想吐槽隔了那么远，那位船长到底能不能听见的时候，整个船身便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
三宝一惊：“怎么了？”
“要来了要来了！”师尊兴奋道：“傲天！抓住我的手千万别松开啊！松开你就死翘翘了啊！”
“什么？！”
然而还没等三宝再尖叫几声，这船身就陡然一个倾斜，然后船头下沉，直直地对着下方的云层猛地冲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几乎是九十度的垂直倾斜！他们所乘坐的这艘船几乎是一头向下栽了下去！失重感顿时从脚底窜起，三宝死死地握着师尊的手，疯狂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师尊我不会御剑飞行啊啊啊啊我们要掉下去了——”
然而师尊则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对着扑面而来的云层张开双臂，大声喊道：“you jump! i jump!”
他这一伸手，就把三宝的手放了开来。
刚刚被叮嘱了“绝对不可以放手”的三宝手里一空。
“呃？”
下一秒，三宝就从船上掉了下去。
“师尊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冰冷的气流中疯狂地尖叫着，然后自己周身的坠落感戛然而止。
三宝颤抖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悬浮在了云层之上。
涌动的雪白云流在他脚下流淌，时不时还分出几朵小巧可爱的云团在三宝脚边打转，三宝怔怔地看着自己脚边云流，呢喃道：“我……飞起来了？”
“不是飞！是引力啦！”
师尊兴奋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三宝转头望去，只见银发凌乱的小孩师尊四肢大大地张开，整个人悬浮在他身旁的一米处，伸手玩着一团飞过来的小云朵。
见三宝看了过来，银色短发随着风力飞舞的师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解释道：“船上安装了引力法阵，任何掉下去的东西都不会离开船身十米的！”
三宝一怔，随即瞪向师尊：“那你刚刚为什么说松开手就会死啊！”
闻言，师尊吐了吐舌头，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真正是五岁小孩才会摆出的鬼脸。他大笑道：“因为好玩啊！哦！傲天抬头！最好看的来啦！”
三宝闻言，抬头望去。
然后他慢慢长大了嘴巴。
“原来……原来……”他有些结巴地说着，任由巨大的阴影遮住头顶的阳光，将他和师尊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内：“原来这宝船……”
“呜——”
一声悠长而古老的鲸叫掩盖了三宝剩下的话语。
“……盖在了鲸鱼背上。”
那是怎样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场景呢？划破天际的灰蓝色庞然巨物挥舞着超长的前翅，在洁白的云海之间翻滚出滔天的巨浪！它……不，她那线条优美的背鳍上则稳稳当当地搭着一座小小的船状宫殿，通体灰蓝的建筑乍一眼看去几乎与那巨型的鲸鱼融为一体！
她在云层间上下翻滚着，穿梭着，古老而不可名状的低哑鸣叫自不知名的位置传来，而高高低低的喷泉状云柱则时不时从她的孔洞处喷发而出，制造出一团一团的可爱云朵。
“她就是我的船长。”师尊抬头看着，对着三宝轻声道：“云鲸。”
三宝失神地看着头顶游走的灰蓝色生灵，喃喃道：“……她真美……”
“是啊。”师尊轻声道：“但你知道吗，云鲸其实是她的族群中体型较小的姑娘了。”
三宝一惊：“小？！”
“是啊，她是座头鲸，身体大小自然是不能和抹香鲸之类的比较。”师尊微笑道：“不过座头鲸一直是以性情温顺，歌声动人而出名的，他们的歌声可是有着‘海妖之歌’的美誉呢。”
仿佛是在印证着师尊的话语，那低沉而朦胧的鲸叫再次自他们头顶响起，仿佛是低吟着一首温柔而久远的歌谣。三宝怔怔地看着云鲸自云团间自如穿梭的身姿，轻声道：“不可思议。”
“是吧。”师尊笑了笑，随后认真地看向三宝：“这个世界还有好多的事情是你没见过的呢……小屁孩。”
三宝与他对视一瞬，随后有些不自在地转过眼眸：“……您这个模样，真的没资格叫我小屁孩。”
“嘿！一个月不见，欠打了是不是？尊师重道呢？”
“尊师重道在你把我从船上丢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呢。”
“哈？我那是为了给你制造惊喜！surprise! 懂吗！”
他们就这样在吵吵嚷嚷间结束了这段放松的时光。待三宝和师尊顺着引力飞回船上时，迎接他们的是面色极差的钟醉，以及一旁微笑着的皇后。
“皇后殿下！”三宝有些惊讶：“您怎么也在这里？”
“好久不见，三宝。”皇后对他微笑：“在这里不用称呼我为皇后殿下，我是受无极的邀请前往穿越门休养身体的。我本名为席菘蓝，你可以称呼我为……”
“给我跪下。”一旁的钟醉冷冷道：“对着她磕三个头，然后称呼我美丽无双的师尊大人为无虞师祖！”
“砰！”席菘蓝微笑着一掌拍上钟醉的后脑勺，发出一道无比清脆的声响。然后她面色不变地对三宝笑道：“不好意思，小孩没教好就放出来了，各位想打他请随意。”
一旁的师尊二话不说地撸起了袖子，但被三宝连忙拦下。
少年转过头，坐在轮椅上对着席菘蓝认认真真颔首行礼，道：“那就……穿越门弟子龙三宝，见过无虞师祖。”
席菘蓝对着三宝温柔一笑。她随后伸出手，摸了摸三宝的发顶：“好孩子，时候不早了，肚子也饿了吧？我刚刚在后厨帮忙做了几道菜，里面有椒盐鸡腿呢，要吃吗？”
三宝听着，差点直接从轮椅上直接站了起来：“要！！！要的！！！谢谢师祖！！！”
一旁的钟醉则酸溜溜道：“师尊，你都没有给我做过椒盐鸡腿……”
席菘蓝瞥了他一眼：“……你都辟谷多少年了，还和小朋友计较。去，给三宝推轮椅。”
钟醉瞪圆了眼睛：“我？我给一个小辈推轮椅？”
“难道你要无极推？”席菘蓝看了一眼目前身高没有轮椅高，而且正对着她眨巴眨巴水灵灵大眼睛的小孩师尊，再看向钟醉的目光愈发嫌弃：“啧。”
钟醉瞳孔地震：他被啧了！被他美丽神圣风华绝代菩萨心肠的师尊啧了！！！
于是，在席菘蓝的注视下，面对当代仙尊都不屑一顾的巫医大人只能硬生生咽下嘴里那句“他明明可以用灵力操控轮椅”，然后任劳任怨地把手搭在三宝的轮椅上，用一种几乎能杀人的语气缓缓道：“走了。”
三宝：……这感觉他推我去的地方不是食堂，而是阎王庙。
一路上，师尊和钟醉都闭着嘴不说话，三宝只能和席菘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北梁后续的问题处理。待几人走到一个大厅面前时，三宝的轮椅却突然停下了。
“师伯，怎么了？”三宝问了一声。
身后没有回应。
三宝转过头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席菘蓝，钟醉，以及师尊，全都消失不见了。
“师尊？师祖？”
三宝眉头蹙起，轻声呼唤着，却依旧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吱呀——”
一声机关摩擦的声音自他面前缓缓响起。三宝转回头看，却只见面前古朴的大门对着他缓缓开启，而顺着门缝逐渐出现的，只有屋内一片浓厚的漆黑。
三宝不由得握紧了自己轮椅的把手。
请君入瓮。
少年人沉下脸色，两个手腕上圈戴的渡灵锁隐约泛出红光。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滚动着轮椅，对着门内的漆黑笔直地滑了进去。
然而他刚刚进入漆黑的屋内，却见前方几道猩红的火花闪烁，下一秒——
“砰！砰！砰！”
伴随着几声沉闷的巨响，漆黑的屋内顷刻间灯光大亮！
伴随着柔软的彩色礼花漂亮在三宝的鼻尖，双手做出防御动作的少年错愕地睁大眼眸，看着自己面前拿着礼炮的小师弟和小师妹，师姐和大师兄，楼主和钟醉，以及师尊和席菘蓝。
“你……”三宝眨巴着眼睛，几乎是结结巴巴道：“你们……”
还没等他继续问下去，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一句“一，二，三”，然后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三宝！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小小地写一个容易被遗忘的伏笔。
前几章，在梦里的时候，三宝在花海中看着月亮，一边哭一边说“真美啊。”
那个时候，他是在歌颂死亡的美丽。
本章，看着眼前湛蓝的天空，三宝又说了一句：“真美啊。”
那一刻，他在为自然与生命的存在发出由衷的欢喜。
三宝，十六岁生日快乐。
愿你的未来有阳光与鲜花相伴，再无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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