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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晨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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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妠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劲的感觉是从遇到年轻将军开始的,或者说,从遇到那小郎君时就开始了——没礼貌的家伙,偷了她宝贝臂钏,虽然只是疑似,打了自己家仆人,虽然只是挥拳吓唬两下。

    但无论如何,大小姐袁妠长到十五岁还没受过这等委屈。

    结果,结果姐姐竟然还要她去道歉!

    难道错的是她吗?这群当兵的整天手里携剑拿刀,见谁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怀疑他们怀疑谁!

    况且出门在外,碰见兵士提高些戒备也是应该的啊,土匪脸上可没写土匪两个字,谁晓得这群刁民什么来头?

    不对劲的感觉愈演愈烈,姐姐脸色平静的上了车,可任谁都能看出她不大高兴,仄仄的,彷佛有心事,连带宜君姐姐也不出声了。

    车架内欢快的气氛一扫而光,除了噤若寒蝉的袁妠,其余人都各怀心事,放佛头顶罩了一朵凝水的乌云,摇摇欲坠,一个闪电劈过来就要下暴雨。

    袁妠这瞅瞅,那看看,惴惴不安掀起一角竹帘,又缩在角落装没事人。

    徐宜君给姐姐扒了个桔子,先递给袁妠一瓣,袁妠当然没接,徐宜君又悄悄使了个眼色,想让袁妠借花献佛卖个乖,袁妠也装瞎看不到。

    每个人都像比赛憋气似的,最后还是唐曼先憋不住。

    “你在邺城,是不是也见过他?”

    “……”

    徐宜君剥干净橘络,一丝一丝堆成小山,又慢慢往嘴里塞几瓣,默了好一阵。

    唐曼又盯她:“你实话实说,我不是想不开的人,不会生气。”

    她撇着嘴角,眼睛也水汪汪的,好像要哭了。

    徐宜君心里一软,就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见过是见过,他主公把我们扣在金凤台那会儿,只有一面,也模模糊糊的,没说什么话,再然后我不就跑出来了么……”

    唐曼胸口起伏,来来回回做深呼吸。

    ——听实话没好处,这心情,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儿说!

    本以为尹子度死了,谁想到人家活得好好的,看样子,还活得颇为精神焕发,活蹦乱跳呢!

    想到她走前用蓖麻籽毒他,又想到毒他是因为这人竟然趁生病把自己骗来邺城,又想起回家后给他写的信,一会郁闷,一会窃喜,简直跟分裂一样。

    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到处乱窜,妹妹当然是无辜的,又不好下车把姓尹的揪出来当面臭骂:

    有什么稀奇,轻飘飘一封信让我等那么久,来这么晚,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当初要不是为打听你的下落,我又怎么会……”

    唐曼捂住脸,起先只小声抽泣,后来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哇哇大哭,哭得肩膀一抽一抽。

    当时贵族出行,流行在坐榻两边放置许多珍奇器物,唐曼都给它一胳膊甩到旁边去,叮铃哐当散了一地。

    有冬天为尹子度折腾的那一遭,徐宜君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唐曼的心意,但对蒙在鼓里的袁妠来说,姐姐哭得简直莫名其妙。

    徐宜君和袁妠上来哄,唐曼甩开徐宜君,抱着妹妹哭了个痛快。

    袁妠目瞪口呆,张大嘴做口型。

    “怎么啦?”

    徐宜君只好收回手,换上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官道上,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行驶。

    奇怪的是,前车乃女眷出行所乘的辎车,而后车却是一辆更轻便的轺车,但速度并不快,牢牢紧跟前车。

    轺车旁随了一个骑马的年轻男人,男人原本骑在马背上晃悠,忽然侍从递来一盒东西,他便紧赶几步,和袁家仆人说了几句。

    不一会袁家仆人跳上车辕道:“夫人,那将军命小人送套棋给夫人解闷,哦,还有在路边新摘的桃子,给女郎夫人解渴吃。”

    里面奴婢回话说:“棋夫人收下了。”

    梁骘弯腰问:“桃怎么不要?”

    一双纤纤素手从帷帘后伸出来,招了两下,仆人便顺从地附耳。

    梁骘好整以暇挑眉:“怎么?”

    仆人扭头大声冲他道:“我家夫人原话说,入口的东西何敢领受,怕吃了生病。”

    周围婢女都看着他窃窃发笑。

    梁骘愣了片刻,摸摸鼻尖,将缰绳递给侍卫,跳下马钻进车厢。

    这边气氛就正常的多了,梁融明晃晃的在生气。

    从小到大,他当兄长是标杆,当心智坚韧不拔的英雄崇拜,没想到有一天马失前蹄,也会被美色冲昏头脑——又跟人家没话找话,又拾扇子的,最后居然还问人家往哪里去!

    愤怒的原因很明显,但借梁融十个胆子,他也没有在哥哥面前使小性的勇气,只能乖乖喊:“兄长。”

    梁骘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开口:“什么时候遇上的?”

    “……刚进兖州。”

    “你先招惹人家了?”

    梁融兀自低头不语。

    “让你跟张将军到濮阳视察辎重,也学学行军时如何安排后方阵地,呆了几天就呆不住?又想跑哪里找事?”

    梁融小声争辩:“春天百姓忙于耕种,不能因公务踩苗,更不能耽误春耕,是你说的,我没贪玩,也没想找事。”

    马声萧萧,车声辚辚,农夫牵着老黄牛的鼻环慢慢走在官道旁。

    梁骘笑了一下:“好吧,算给你小子找了个由头。”

    他继续盘问:“那和人家小姑娘吵架,也不是你的错了?”

    梁融哽住片刻,经过强烈思想斗争,还是决定老实交代,把自己如何好心帮了袁妠一行,却被误会是小偷,又威胁袁氏家仆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梁融说他受了欺负,其实袁胜态度不过蛮横了些,跋扈了些,把自己当根葱了些,并没有出手挑衅,但梁融为了在哥哥面前装可怜,就故意将袁胜转述的特别欠揍。

    “你知道对方什么来头,就让张虔去吓唬?”

    梁融摇摇头。

    他也是在临淄有恃无恐惯了。

    无论梁家还是尹家,祖上都不曾富贵过,与世家望族更差的十万八千里,但梁融晓事时,梁骘已领了刺史,青州也一日一日渐渐富裕。

    仗着刺史哥哥这根鸡毛当令箭,招猫逗狗的事梁融从小也没少干,虽比不上便宜外甥任丰的纨绔劲,也有九成公子哥做派。

    梁骘就像一个拼死拼活为孩子挣官职,打地盘,每天熬油点灯缝衣服的老母亲,勤俭持家,算盘都要打烂,到头来养了一群二世祖,只能早早赶到身边,调//教养育,否则后果堪忧。

    二世祖中最大的一个——任丰,在军中磨砺了一年,又成了婚,现在臭毛病已经改了不少。

    这个管好了,又该管下一个,没完没了。

    梁骘看着弟弟笑笑:“你知道你惹的是谁?那阵仗岂是寻常女眷出行所能有的,刚才同你吵架的女郎,是汝南太守袁匡的女公子,那位夫人是袁匡的外甥女。”

    梁融想起方才兄长和她们对话,悚然一惊:“这么说,她们要去冀州清河……”

    “袁匡前妻正出自清河崔氏,清河崔氏现如今的家主崔太公,是她外大父。”

    梁融挤了半天,勉强问:“那她表姐……”

    “那是先司空唐劭的女儿,邓简的……”梁骘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原来嫁过邓家。”

    在兄长面前,梁融一般不会撒谎,一时间大为震惊,脑海中蹦出来好多离谱想法。

    哥,原来就是你杀了人家丈夫啊!

    杀了人家丈夫,还敢献殷勤……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的事!

    谁知梁骘清了清嗓,表情已然恢复平静,接着对弟弟道:“你要真得罪了她们,传出去让那群世家知道,还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梁融心中立刻压下一块大石头,越想越悔恨,嘴上还要找理由反驳:“但凡事不一定以出身论对错吧,凭什么她们无理在先,我还要看她们的脸色去道歉,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梁骘便皱了一下眉。

    “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动心忍性,越王勾践为复国卧薪尝胆,韩信尚且能受胯///下之辱,更何况你今日这点小事,不过与别人几句口角而已,有什么可委屈的。世家势大,有朝一日若你能让他们忌惮你,尊敬你,惧怕你,听命于你,那才是你的真本事。”

    梁融坐在车里,默默攥紧拳头。

    梁骘又看了弟弟一阵,拍拍他肩膀,淡淡道:“记住,此行去清河有公务在身,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梁融为难:“要是别人问起呢?”

    “说我是梁使君帐下听命的行军司马,姓尹,其余什么都不必提,”梁骘抱臂靠在隐囊上,闭起眼继续道:“我有自己的事情办,不会常跟着你,也不会留给他们机会问的。”

    梁融用一种瞅傻子眼神看着兄长——姓尹,不会恰巧还字子度吧:“你对那女人……也这么敷衍的?”

    梁骘就睁开眼,弹了下他脑门:“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

    听说了袁妠的来头,两人再见梁融便难免有些打蔫,纵使他性格高傲,没怎么尝过道歉的滋味,不过一想到差点就给兄长惹了祸,心里也十分后怕。

    和袁妠擦肩而过时,梁融老老实实行了个礼,可袁妠眼睛长在脑门上,理都没理他。

    梁融从小就长得讨人喜欢,玉雪可爱,是个奶团子一样漂亮的小娃娃,梁骘当时带着弟弟逃难,打了个包袱把他从洛阳背到临淄,立刻俘获了一众便宜亲戚的心。

    如果按照嫡庶来论,他只是梁骘庶弟,生母曾是梁融母亲的婢女,尹琇并没有义务照料他,但梁氏家情如此,家境清寒,父母死的早,梁融几乎可以说被兄长又当爹又当娘一手拉扯大,后来一起寄人篱下,情谊非寻常兄弟可以比拟。

    梁融在袁妠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好惹哥哥心烦,只能垂头丧气地骑马尾随在后,鞭子甩得有一搭没一搭。

    已近日暮,两车便都在仓亭传舍过夜休整,准备次日渡黄河。

    梁骘正拴马时,遇上舍人出来说:“你们一行人不少啊,今夜只剩两间房了。”

    那边锦车也缓缓停了,奴婢正扶着夫人女郎下车,不知何时下起雨,地是湿的,仆人弯腰曲背,忙着在地面铺碁子方襦。

    唐曼就远远地看了梁骘一眼,很快低下头,被一堆奴仆簇拥着踩上地毯。

    身着华服,彷佛周身被金光萦绕,又走进一间烛火煌煌的前堂。

    从华林园后山初遇的那天起,见她这样贵夫人打扮,似乎还是头一遭呢。

    还真是……又漂亮又害怕。

    梁骘突然有种两人相隔很远很远的寂寥感,袁家单搬箱笼的仆人有十数个,又看看自己这边,两三个随行侍卫,身边跟个小萝卜头弟弟,妹夫张虔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小雨淅淅沥沥,梁骘对舍人行了个礼:“我们不要屋子,给那位夫人住吧。你们这的杂室能住人吗?”

    丧乱以后,来回商客稀少,没想到今夜居然能一次来两波,舍人便兴冲冲答应:“能,能啊!”

    和哥哥出门,梁融从没有享受过,一向是行军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大多数用干粮饼子充饥,好的时候能吃到点肉脯,有时候也射些野兔野雉吃。

    不过这次走了官道,半路还碰上个袁妠,他也没顾上打猎。

    干饼划得人嗓子眼生疼,干巴巴没味道,梁融给汤里放了点盐巴,又拿出醋纸略泡了泡,一口气喝光几大碗,才稍微尝出咸淡。

    庖房飘来阵阵香气,他馋得忍不住跑到门口偷看:“哎,这做的是什么吃的?”

    舍人满脸堆笑:“是给汝南来的夫人小姐们准备的羹肴,赏钱给够了,什么吃的都有,今天也算我沾了她们的光,能吃上顿带油水的。”

    梁融闭上眼,幻想手里捧了块喷香的卤肉,又狠狠啃了几口。

    吃完饭后,梁融就在院子里瞎晃荡。

    实际他没有吃饱,只能到处溜达分散注意力。恰巧遇见袁妠,袁妠却是来监督奴婢们有没有磕坏她东西的。

    梁融拦住她,蚊子哼哼一样挤了句:“对不起。”

    袁妠仰头:“哼!”

    袁妠身后的奴婢端了个漆案,梁融眼珠子转来转去,紧盯漆案上摆的的鹿肉拼命咽口水。

    袁妠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喂,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梁融正要伸手,手臂就被一个人抓住了,梁骘笑着过来问:“请问女公子尊姓?”

    “我姓袁,单名妠。”袁妠竟有些不敢看对面男人的脸。

    梁骘拱手道:“在下尹子度,是冀州牧梁使君帐下行军司马,此番奉主公之命,跟随小郎君出使清河。”

    袁妠点点头,指着梁融问:“这位小郎君?”

    “是我家主公的弟弟,梁融。”

    袁妠忙道:“哦,原来如此,你方才见的那位夫人是我表姐,唐氏。“

    梁骘就笑了:“我知道唐夫人。”

    几个小婢女见他一笑,眼睛都不由发直,远远望去是位不太好惹的郎君,束冠劲装,戴一柄短剑,脸上也冷冷淡淡,清雪似的没什么表情,谁知笑起来竟如此腼腆,再加上那两个秀气的笑涡,一群十三四小女孩们都看痴了。

    袁妠已被梁骘闪晃过一次眼,再见到这张脸时,虽然仍吸了口冷气,但为了保持世家女的风度,还是不动声色问:“你认识我姐姐?”

    梁骘说:“在邺城时,曾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梁融简直以为他哥开始胡言乱语了。

    袁妠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你们进邺城时,姐姐已经逃……呃,已经不在大将军府了。”

    梁骘笑道:“说来话长,以后若得空,可以请唐夫人说给女郎听。“

    袁妠原本还有些聊天的兴致,转念想起姐姐嘱咐,又将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憋回了心里。

    况且那小男孩就和狼一样盯着她眼泛绿光,直盯得人浑身发毛,随口应付了几句,便要告退回房。

    没想到那小将军又叫住她:“你姐姐不吃饭吗?”

    袁妠心里翻个白眼:还不是被你们搅和的!

    “……她累了,在房里休息。“

    “哦,我看庖厨都被备了她平日爱吃的,到清河路途遥远,明日还要渡过黄河,夫人还是要吃好才行。”梁骘笑了笑。

    袁妠听完更惊悚了。

    回到房里,唐曼端坐在镜子前握着梳篦发呆,眼神空荡荡,神色也没有半分好转。

    袁妠当然看不懂姐姐的心情——她不知道唐曼和尹子度过去的故事,只当他们是两个初次见面的人……不对,好像见过?

    “姐姐我说句话你别凶我。”袁妠弱弱开口。

    唐曼闭上眼,鼻孔出气:“说。”

    袁妠试探出声:“不提那个小男孩,可那位将军言谈举止很有礼貌……“

    “他有礼貌?他有礼貌?!“唐曼一下子睁开眼,把梳篦拍在案上。

    “姐……”袁妠作势给姐姐按肩膀,一边按一边黏糊糊问:“你到底为什么讨厌他啊……”

    唐曼扭过脸:“……我哪有讨厌他。”

    她能说尹子度不给她回信,能说他俩在乡下一起住了一个多月,还是能说尹子度为了讨主公欢心把她关到阁楼里,自己给人家下了药才跑脱吗?

    袁妠立刻精神抖擞:“可是他说你们在邺城有过一面之缘……”

    “我也没说不认识他吧。”

    好像忽然找到了个绝妙的理由,唐曼一叠声道:“他是梁骘的手下,当时邺城城破后我与他确实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所以我现在一看到他……一看到他的脸,就回忆起作恶多端的梁军!”

    袁妠恍然大悟:“什么!居然是这样!那他没有对你不好吧?!”

    “……那倒没有,他放我走了。”

    ——被我下毒撂倒了。

    唐曼趴着捂住脸:“你别问了,多久前的事,我早就忘记了。”

    袁妠自言自语:“怪不得他提起姐姐时神态奇怪,看来他心中有愧。”

    唐曼皱眉瞪妹妹:“你和他说这些了?”

    “没有没有!”袁妠吓得连连摆手,“就是,就是在院子里遇到,随便问了几句。”

    唐曼将信将疑地看了妹妹一会,又躺回榻上闷闷道:“你晚上和宜君睡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阁楼外春雨霖铃,虫网被雨丝吹落,黏在竹帘。

    唐曼连衣服都没有换,也不想净面,就和衣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床帐发呆。

    想起白天从车上掀帘望见尹子度骑马的背影,那样自由,那样张扬。

    想起他从幽州寄来的那封信,草原夜空中亘古不变的星星,又想起平舆庄园里沉闷枯燥,日复一日古井无波的生活……

    脑海里乱纷纷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下雪的那一天,知道了尹子度的死讯,她站在雪地里,雪花纷纷扬扬,竟然想就那样去幽州找他,哪怕是一堆枯骨,也要问个明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你说好要来汝南找我的,凭什么失约?

    唐曼抬起手擦擦腮边,明明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明明已经就快要忘掉了。

    为什么又要出现呢。

    ……

    醒来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雨声渐停,夜风湿乎乎,凉飕飕,草木被露水浸泡过,散发出清香。

    月光透过窗棱,洒下满地白霜。

    看来徐宜君和袁妠真的没有来打扰她。

    唐曼睁着眼躺了一会,感觉脸上黏糊糊发腻,用手一抹,才发现胭脂已经被梦里的泪水溶化了。

    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正要张口叫奴婢进来,忽然窗外传来布谷布谷两声。

    “……谁?”

    唐曼趿着木屐下榻,裹紧衣服,侧耳听时,那口哨又布谷布谷叫了两声。

    她摸黑走到窗边,黄纸隐约透出一个剪影。

    从鼻梁弧度,她便立刻认出这人是谁。

    她忽然浑身一抖,三魂六魄归了原位,趴到镜子前借着月光往脸上扑了层粉,闭上眼,心扑通扑通乱跳。

    我才不要见他,雨停了,支开窗透气而已。

    虽然负气的想着,然而手反应比脑子快,转瞬之间,月光已经照亮一张熟悉的面孔。

    下弦月挂在云尽头,西窗外花枝微颤,暗香芬馥,叶上滴下些雨水。

    那熟悉的面孔上,两个小小笑涡若隐若现。

    “为了不见我,连饭都不吃。”梁骘叼了根草杆,抱臂站在虫鸣声中,仔细打量了唐曼一会,歪过头道:“干嘛整天冷个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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