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不了，谢谢您。”
金潇礼貌客气地想好推辞，“我其实是来买辅导书的。”
她指了指那边，大婶穿着臃肿的棉袄回头看去，刚想问哪有什么辅导书店，金潇一个巧劲挣脱了她的手，背着书包轻盈地跑远了。
金潇是第一次站在大世界商城门前。
即便就在他们家公司千银手机正对面，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马路，就完全是两个世界。
廉价，平替，山寨，低端。
在大众印象里，这四个词可以完美地形容大世界商城。
金潇就攒了两千块。
是方好好建议她，说她表姐在滨大上学，他们同学都在大世界买手机，物美价廉。方好好压低声音，“听说还有很多港版水货，全新的，但就是没保修，还有……”
她正要解释，金潇了然，“明白。”
方好好说要帮她问问表姐常去的店铺，金潇一向不愿麻烦别人，“没事儿，好好，我先去看看。”
金潇望了望硕大钟表，挂在大世界一楼内部，外面竟然可以清晰看见，还差三分钟五点半。
来不及打量门口了，金潇准备进去。
她本就警惕，揣着钱，又是在这样鱼龙混杂据说烂仔很多的地方，刚刚经历了看起来像骗子的大婶儿，金潇草木皆兵，格外留意身边的异常状况。
听见身后传来很杂乱的脚步声，有女生大喊，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别跑。”
“小偷，有人偷手机！”
一阵风从金潇身侧刮过。
金潇毫不犹豫，拔腿追了上去。
广播里正嗡嗡不清：“尊敬的顾客，大世界商城还有半个小时停止营业，祝您购物愉快。”
“又快下班了？”
“操，今天都没出两单，背的不行。”
“喂，鑫哥，”说话的是程一鑫旁边的店主，个子不高，满脸青春痘，语气发酸，“啧啧，你生意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娇俏的身影进来，“鑫哥，我要卖手机。”
程一鑫还没应呢，他旁边店里的小哥开口，“哟，最新记录吧，这次还不到一个月，妹妹，又换一台手机，新机变二手，整天便宜鑫哥。”
白池莉甩了甩头发，“要你管啊，我换着手机玩不行吗？”
小哥继续逗她，“可以呀，小白妹妹，卖给哥哥我不香吗？
白池莉把手机往程一鑫面前的玻璃柜面放，“我就找鑫哥。”
小哥嘀咕一声，偏偏大家都能听见，“特么的，净给鑫哥送钱。”
白池莉瞪他一眼，回头与程一鑫对视，下巴微昂，嘴唇微嘟，满是挑衅，“鑫哥，不敢收吗？”
“收，”程一鑫看她半晌，勾唇一笑，语气大咧咧地开玩笑，不认真极了，“你暗恋哥就直说。”
他低头查看手机成色，都恢复原厂设置了，密码都没有，“自己清空了？”
白池莉愣了几秒，咬唇，“我直说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程一鑫毫不尴尬，“哥当场给你播放一首《水星记》，免得你半夜回去自己听，变成午夜伤心的玫瑰。”
“噗！”
白池莉又被他逗笑，程一鑫就是这样让人着迷，她按住手机，“我有条件的。”
程一鑫并不松开手机，挑眉，“你说。”
“请我吃顿饭，”白池莉说完，又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买单也可以。”
旁边店铺小哥阴阳怪气，“哟，这叫哪门子的请客。”
程一鑫陈述事实，“你知道的，我晚上要去夜市摆摊。”
白池莉坚持道，“你一个月三十天，总得休息一天吧，我等你休息的时候。”
见程一鑫没有爽快答应，白池莉自己找台阶下，“算了，下次吧。我换个条件，我想加你q\\q。”
程一鑫：“……”
q\\q？
那算是他唯一一片私人领地了，其他地方，微信、微博、贴吧、游戏账号，凡是可以公开的社交平台，全是以“鑫哥二手手机专卖”身份营业的。
白池莉目光央求，旁边小哥目不转睛等着看笑话。
程一鑫终于败下阵来，掏出手机，报了一串号码，“加吧。”
白池莉本来是欣喜的，一搜索出来难以置信，“你的昵称叫‘哥的心禁止访问’？”
“你？”白池莉很快明白过来，“你是刚改的吧？”
“不是，”程一鑫点了通过，“哥的心，就是禁止访问。”
白池莉咬牙切齿，直骂他，“非主流杀马特。”
程一鑫洋洋得意，“对，是我。”
白池莉性子本来就横冲直撞，自从认识程一鑫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人家说女追男隔层纱，她觉得她隔了层万里城墙。
程一鑫看起来好说话，调戏女生毫不含糊，却像捉不住的游鱼。
跟他说话，时刻得记住，认真就输了。他真真假假，戛然峰回路转，她一次次被迫刷新脸皮的极限厚度。
白池莉一不做二不休，坚持到底，“心不给访问，空间总给我访问吧。”
程一鑫愣了愣，“行啊，哥是怕你看了笑死。”
白池莉：“……”
她翻到最近一条。
「哥的心禁止访问」：上周去搓澡，半天没看见搓澡师傅。于是我喊了一声，有没有搓澡的，结果一个小时过去，搓了四个大老爷们儿，足足挣了80块钱。
白池莉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
旁边店主小哥都抻长了脖子，“有啥好笑的。”
程一鑫斜晲她，“都说了，别笑岔气儿。你赶紧的，回去笑去，不然哥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被嘲笑的刺激。”
白池莉知道程一鑫在逗她，他灵魂就是很有趣啊，眼波流转又让人心荡意牵。
看见他的q\\q空间，似乎离他近了一大步。
她心满意足地走了，到门口雀跃地冲程一鑫挥手，“鑫哥，拜拜。”
旁边的店主小哥实在嫉妒，“鑫哥啊，你咋就看不上人家呢？”
程一鑫无所谓，“是人家看不上我吧，这妹妹就拿我寻开心呢。”
店主小哥一听，平衡了少许，“好像也是，这一个月几乎送你一部一手手机变二手，真是有钱人家大小姐，就喜欢得不到的，一答应没两天准甩了你。”
程一鑫不说话，小哥继续酸他。
“那你看不上人家，还收她的二手手机，介绍给我多好。”
程一鑫看他一眼，一副他脑门被门夹了的神情，“该挣的钱还是得挣。”
“……”
小哥怼不动了，“牛逼，社会我鑫哥。”
程一鑫的店，跟他一样，同处大世界商城六层最偏僻的角落。靠近厕所和开水间，还有他们这些店主摸鱼抽烟专属的消防通道，常年混杂着一股烟味和氨味，提神醒脑。
本该一样地门可罗雀，每月交上铺租都不错了。
然而程一鑫总有顾客找上门来，都不知道他哪儿勾搭的客源。
令人羡慕嫉妒恨，空虚寂寞冷。
小哥看着快下班了，干脆去尿遁。
程一鑫低头干活，消防通道老旧的绿色铁门吱呀一声。
一个寸头男跑得飞快。
“卧槽。”
程一鑫瞥了一眼，这速度，百米至少十一秒，有体校水平了。
热血沸腾之下，更是燥热。
本来就快到了大世界下班关门的时间，这破地方抠门得不行，摊位铺租没少收，总是提前半个小时把换气系统关了。
暖气倒是这附近片区统一烧的锅炉，不受影响，真是闷死个人。
拧手机上的螺丝是个精细活，费眼神又费体力。明明还是冬天，程一鑫把衣领扯开扇了几下风，撸起袖子来还不过瘾，径直把卫衣拉链拉到底下。
反正周围都是大老爷们儿。
这话说得太早。
几秒后，一个女生站在他店门口，眸中一丝精光闪过，犹豫地环顾四周。
程一鑫看得出来，这个女生很不属于这里。
附近滨大附中的校服。
蓝白色，被称为“蓝精灵”。
跟程一鑫以前就读的体校一墙之隔，上学时候天天见到。他的同学们最看不惯这些重点高中的学生，鼻孔朝天，又书呆子，目光呆滞。
在校外公交站碰见，“蓝精灵们”听见他们嬉笑怒骂几句粗口就一脸厌恶，像看蛆虫那么恶心。
好在程一鑫五官清俊，再吊儿郎当倒是没招来这种异样的目光。
别人遭着白眼，还得听路过的家长说，你看看不好好学习就像他们一样。
眼前女生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额前刘海都随着气息微拂动。
程一鑫发现，她比想象中还快地调整好呼吸。
她年轻，朝气蓬勃，虽然不戴眼镜，却透着一种浓浓的书卷气，又不呆滞。
高挑纤细，腰细手腕窄，隔着校服都看得出来细瘦骨架子，是标准的少女体态，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
一双眸子又大又闪，眉目如画，灵气逼人。
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不知道为什么，程一鑫直觉她成绩很好，在附中一定名列前茅。
他甚至不觉得她是来买手机的，离了很远，提醒她道，“你鞋带开了。”
金潇当然知道自己鞋带开了。
她很是懊恼，正是因此，她没追上那个寸头男。
她打量着陌生的世界，大世界六层，鳞次栉比的手机收售修店铺。人头攒动，空气污浊，让她刚剧烈奔跑完感到肺部缺氧。
金潇绑好鞋带，走进去问他：“您好，请问刚刚有没有见到一个男的，寸头，大概跟你差不多高，从这个门跑过去了么？”
程一鑫想笑，在这地方还能听见“您好”,可真是罕见。
又不是对面的千银专卖店。
他啧了一声，“妹妹，别跟我客气，把‘你’放在心上才是您。”
金潇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一双眼眸睁大，诧异又羞赧。
程一鑫给她指了个方向，这才回答她。
“那边跑了，但是你追不上的，这里人太杂了。”
金潇道了声谢谢。
她一转身，听见后面的男声一声“喂。”
虽然她看着不像买手机的，程一鑫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潜在顾客，习惯性地贫嘴。
“大世界这么大，这么多间手机店，你偏偏走进了我的，不看看再走？”
金潇回头，这才想起来今天的目的。
隐隐记得刚才广播里说，大世界还有半个小时就关门了。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金潇半天说不出话。
来大世界批发城可真是长见识，学校里那些开玩笑的男生跟他比简直小巫见大巫。更何况金潇体育好成绩好，两耳不闻窗外事，没什么人敢这么逗她。
她从未见人这么直白大胆，电影里的经典情话信手拈来，灵活运用。
他说话的声音倒是很好听，富有磁性，在嘈杂熙攘的大世界里也显得很清晰悦耳，没有耍流氓的低俗之意。
她重新打量了一番。
店主很年轻，在学校里的话叫男生更合适。
他五官很是清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起来眼睛更像桃花眼，染着奶奶灰的头发，浓郁骚包。耳侧夹着廉价烟，穿着连帽卫衣，拉链拉到一半，里面什么也没穿。
露出大金链子和拉链边缘隐约的肌肉线条，其实还挺瘦挺白。
头顶悬着一块随时要掉下来的牌子。
「鑫哥二手手机收售修」
二手。
金潇想了半天，想叫一声称呼，却不知道怎么称呼。第一次见面就叫鑫哥，她脸皮薄，自觉不合适，被调侃过又不敢再说‘您好’，只好直接问他，“你这店里就没有一手的吗？”
程一鑫放了手里捣鼓的手机和螺丝批。
把拉链随手上下拉了几下，开口更低了。
“有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