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学生时代的施暴者，往往都长着一副无辜的面孔。
不需要施什么暴行，只需要往人群中一站，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人人跟着她一句话罢了。
金潇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和煦的阳光甚至有点刺眼。
与程一鑫重逢，一路见招拆招。
人家是花光所有运气，她实在花光所有力气。
正如程一鑫所言，她一向不擅长说场面话垃圾话。今天应付人际关系的精力在大世界商场消耗殆尽了，还不如跑五公里沉默不语来得轻松。
俞薇安忐忑不安等她回答。
“以前都太小了，开开玩笑罢了，”金潇安抚道，低头瞥了眼手机时间，“不好意思，我三点有个会议。”
手机屏幕是现在是系统自带屏保。
想起来刷机之前的屏保是她照片，不知道程一鑫有没有看见。
俞薇安连连摆手，“那你快去忙，我不打扰你。”
金潇起身告辞，“等改天有空聚一聚吧。”
成年人的改天。
微信重新下载好了，和俞薇安加了个好友。
俞薇安本来满心欢喜，很快发现金潇加她，不过为了转账，还她刷的饭卡。
俞薇安早就后悔了。
好在时光漫漫，她可以选择遗忘自己曾经的恶劣。
重新见到金潇，得知她身份，俞薇安后悔得无以复加。
现在手机全球出货量萎缩，一年比一年难找工作，各大厂都在裁员，人事冻结锁hc。她实习想留用，要部门主管亲自去找人力要名额。
为此努力了一个学期了，金潇说一句话，便可以令她换份工作，真叫人不甘。
每次主管找她，她都以为实习留用黄了。困扰两周，都快成俞薇安心病了，怕迟早会碰见金潇，又怕金潇早认出她了。
到底是自己疑神疑鬼。
金潇转身离去。
她又坐了半晌，直到圣代化作了一滩水。
金潇确实有个会议，不是三点，而是四点。
又梳理了一遍材料。
刚好预约的会议室上一个时间段没人用，金潇提前十分钟进去，把开会设备都打开了，接好电脑。
大厂里有一点好，员工都普遍年轻。
她是组长，背后还因身份被议论纷纷，倒没有人替她搞些端茶倒水的事情，金潇感觉很自在。
金潇不是没想过隐瞒身份，轻松低调地进公司里。
从零做起，她甚至可以了解到更真实的职工生态环境。
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跑不过叔叔们得陇望蜀的步伐。当年父母结婚，金老爷子是非常同意的，原因无他，她父亲张叔骏家里四兄弟，即便入赘了，不影响人家传宗接代，不算造孽。
是千银的幸，亦是千银的劫。
千银手机如一艘不受控制的巨大邮轮，渐行渐远渐无金氏痕迹了。
金潇需要大家知道她姓金，千银手机也姓金。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于管理一途才疏学浅，现在还远当不起千银的接班人。
她离程一鑫这样的二手手机店主的交际能力都有巨大差距，更何况要去当一个企业的管理者，去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和压价的供应商，和刁钻的客户打太极。
等组员开会的间隙，金潇才把手机软件陆陆续续下载回来。
想起来程一鑫说的，没忍住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很快跳出来完整的那一句话，果然是网络上的梗。
程一鑫说的“听歌没有vip，游戏没有mpv，现实没有rmb”，偏偏少了一句“恋爱没有ing”。
他不愿说，金潇不意外。
程一鑫很擅长玩这些暧昧的文字游戏。
当年就把她拿捏得死死，她年少无知时候，被逗得抓心挠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看似什么都说了，实则什么都没说。论及搞人心态，程一鑫很早就看人眼色吃饭。就他说的，准确掌握客户痛点，他自然有这个本事。
不管程一鑫为什么又要暗示她，用当年的昵称呼唤她声音的silver。
不管他说的那句“我不觉得”，言外之意，是不是他从不后悔与金潇在一起。
金潇指尖轻点，关闭了搜索引擎，输入了千银会议录屏的密码。
听听罢了。
当不得真的。
大家踩点进来。
金潇直入主题，开始讨论新产品创意。
千银手机近年来人才素质颇高，两周而已，每人都出了一份整机效果图初稿。
从尺寸到处理器屏幕电池等参数配置，产品特色卖点，市场数据支持，生产周期和出货量预计，详实可行，有理有据。
方案汇报完毕。
金潇来了一个月，这是第二次开会，都不由自主多打量她几眼。
投影屏幕在她身后，光洁的脸上映着屏幕蓝紫色光影，细腻的绒毛隐有透明感，肌肤毫无瑕疵，及锁骨的法式卷复古重工，像上个世纪的欧洲电影明星。
金潇这张脸，在法国时候还挺吃香的，有种法国人最爱的优雅高贵感，慵懒而浪漫。
即便她并不是故意卖弄仪态，甚至人际交往圈子简单至极，但她骨子里就流淌着不愁吃穿，不屑名利场的清高，漫不经心时候更是隐隐流露出来的高人一等的气场。
都说三代才能培养出来一个真正的贵族，千银电子从她姥爷白手起家，流水线拧螺丝的电子厂变成通讯大厂。
金潇当得起这样的气质，同样注定了疏离感伴她左右。
金潇环顾一周，开口道：“我敢说，每一份方案，如果交给md出建模六视图和工艺图菲林资料，可以直接出手板了。”
md是结构设计师，md为他们id（外形工业设计）提供技术上的支持，如工艺上能否实现，结构上可否再做薄一点等，手板即确认外观效果的仿真机。
这意思是，夸他们了。
第一次拿完整方案给金潇，众人都面露喜色，松了口气。
金潇面色微沉，“如果我没统计错，我们组十个人，三个曲面屏方案，五个折叠屏方案，唯一有点新意的，旋转双屏，像lg那款。”
“这个方案，我以为看见了华为p40pro+。这个，照抄三星flip3折叠屏。”
被点名的人辩解，“我是看今年各个厂都在研发折叠屏，我们如果落后了这块技术很吃亏。”
“恕我直言，无创新的，复制粘贴式的抄袭，不叫研发。”
“折叠屏，是迟早要做的。非要着急跟风，春季新品发布会就出么？抑或等一年半载技术成熟，拿得出手再做。”
金潇扬了鼠标，漂亮的一字肩随之微耸，屏幕均匀滚动一滑到底。
“我们不是做迭代，而是一条全新的产品线，和之前的产品线覆盖受众完全不一样。看过这份最新的调研报告吗？《我，00后，4年没换手机了》，里面提了两条原因，一是价格高，二没有变革式创新。”
这话有点沉重，令人沉默。
金潇点到为止。
流光变幻，画面滚动，底下忽然有人惊呼，“这不是我的……吗？”
“我调了一份各位当年校招入职时候提供的作品集。”
金潇眸子是由衷赞叹，“非常精彩，真的。我之前在法国留学，工作，看完以后不得不说，国内实在是太内卷了。”
底下的人总算笑出来。
金潇回头瞥了眼，“黑白水墨屏，随意弯曲折叠屏，卷轴屏，随便说说灵感？我订了两个小时的会议室，放心，不会有人跟我们抢。”
“噗，我以前画风太丑了吧。这个idea来自电影《her》。”
“我这个是……”
金潇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她生怕流传出去给企业造成负面影响。
好在千银内部是年轻化的，意识到金潇比想象中“平易近人”，氛围融洽轻松许多。
等他们说完。
金潇双手交握，“我先说声抱歉，作为组长，没有事先沟通好。大家或许希望给我一份成熟的方案，来证明自己能力，也或者说，都是被md反复教做人，不想再挣扎了。”
组员都笑了，“噗。”
有人八卦道：“之前离职了一个id设计，就是因为被md退了三十多稿，硬生生退出了感情，内部不能恋爱就辞职了。”
金潇点开方案，“轮到我了吧？我想明年春季同时推两款作为双子产品。既然00后不肯换手机，我们就劝他们多买一部。”
“ts冥王星，游戏手机，像冥王星外表的锈色和凹凸手感，手机左侧虚拟摇杆可以配一款蓝牙实体‘ts卡戎’，营销故事，是一直陪着‘冥王星’走清冷旅程的伴星‘卡戎’。另外一款，ts天王星，考研上岸手机，手机设计是个轮回，回归键盘或者翻盖。”
“金潇，”有人举手，“你说手机设计是个轮回，我还是想回归商务大屏。”
“可以，”金潇点头，“拿最大胆的想法，说服我。”
“我有两个要求，第一，受众一定要和现有的交叉。第二，套上手机壳以后，离五米远，一眼能让大家认出千银手机。”
“希望下次开会是一场头脑风暴，而不是一个可以拿去让md摸鱼的方案。”
开完会以后，组员都找项目管理林冉茶check各自任务。
林冉茶坐在金潇旁边，直接问她，“金潇，这个‘建立研发中心手机博物馆’，有细化实现路径吗？”
“很简单，去收市面上所有手机品牌已发行的所有系列和型号，比如iphone1到13期间所有型号，其他品牌同理。我只要二手的，故障机也收。以后所有人有研发需求随意借出，报账和管理找工作负荷轻的人兼职，再不行就向人力发需求。”
林冉茶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是二手？”
她等程一鑫刷机时候，就把周围几家手机店的维修范围看了个遍，光是折叠屏手机，漏液，绿屏，鼓包，一半黑屏，红线竖线，折痕开裂，各种缺陷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手机收售修店打出来“折叠屏？有钱用，没钱修，找章鱼”“天天返厂？不如找哥”这样的标语。
金潇回答：“我想看见最真实的技术缺陷，既然别人家的，也是我们千银的。”
“好，明白。”
“这意思是，”林冉茶指了指大厦对面的大世界商城，“报账都没办法有发//票了吧。”
“对，找财务沟通一下。”
“另外，近期主要收集市面上坏掉的折叠屏，还有各种型号的游戏手机。”
“好。”
林冉茶用的是茶轴键盘，漂亮的手指一通噼里啪啦打字记录完，忽然想起来，“哎，你今天去对面找的大神怎么样？”
“不怎么样，”金潇顿了顿，“共享单车。”
林冉茶：“？”
金潇清咳一声，“毫不起眼，还挺好用。”
她曾经啊，可真是想不明白。
天真地以为能把共享单车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