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蝴蝶
卫燕燕大口大口吃完了馄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薄昭的手帕还握在自己手里。
手帕糊满了眼泪鼻涕，捏成湿漉漉的一小团。卫燕燕不好意思把手帕给薄昭，悄悄藏在了身后。
薄昭给老板付完钱回来，看见她扭扭捏捏地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不舍得还我，是想留着下次哭再用？”
“脏了。”卫燕燕小声说，“等我洗了还你吧。”
薄昭抓住她胳膊，掰开卫燕燕攥的紧紧的拳头，“才想起来么？上次的我都洗了。”
薄昭一说，卫燕燕才忽然想起来，上次她被人打的满地乱滚的时候，好像也是在薄昭面前哭的。
不仅如此，上上次因为没吃到肉饼，也是在他面前哭的……
她背过身去，默默看了眼天空，好丢脸，为什么每次哭他都在场？
卫燕燕难过不过三秒，正在四十五度角悲伤地仰望天空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亮莹莹的粉色蝴蝶从头上飞了过去。
她的脑袋跟着蝴蝶转了一圈，蝴蝶翅膀上的磷粉泛着绮丽的光彩，落在了路边一个小女孩的手里。
那蝴蝶虽是个玩具，轻薄的翅膀和纤长的触角却和真的一模一样，小女孩把蝴蝶轻轻一抛，蝴蝶就又飞了起来。无数的磷粉随着蝴蝶翅膀的拍动洒下，在蝴蝶身后拉出一道轻雾般的樱粉光团。
薄昭看着卫燕燕骤然放光的眼睛，躬下腰在她耳边低声一笑，“想要？”
卫燕燕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可是她的眼睛却很诚实，盯着那个蝴蝶一眨不眨。
“呵。”
薄昭勾着嘴唇直起腰来，装作看不懂她的表情，“不要就算了。”
他刚转身要走，衣角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卫燕燕低头看着脚尖，“再等一等嘛……”
“不是不要么？”他故意出声逗她，“没什么好看的。”
卫燕燕声音很小，用蚊子嗡嗡般的声音说：“……想要。”
“什么。”薄昭按着她肩膀，弯下腰去俯身在她耳边，“我听不见。”
卫燕燕咬着嘴唇，斜里飞了他一眼，她把嘴唇咬得死死的，眼角泛着桃花色的水光，好似冰融雪消，春日流水将去，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
“薄昭……”她低声说，“薄昭坏死了。”
“我坏？”他笑着道，“我这么坏的人怎么可能给小姑娘买玩具？”
他作势要走，急的卫燕燕脱口而出，“想要！”
他停住步子，夜市暖黄的灯笼光映在他刀刻斧凿般的侧脸上，却平白多出了三分柔和，那双刀锋眼含情带笑，哪怕是心如磐石也要为之动摇。
薄昭笑着摸摸她的头，向那小女孩的方向走过去，卫燕燕欢天喜地地跟在薄昭后面。
他迈步过去，一手扶在刀柄上，垂眸朝那玩着蝴蝶的小女孩道：“这东西是在哪儿买的？”
小女孩抬起头看他，突然一皱小脸，“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娘亲有坏人——”
“哎！你别跑呀！”
卫燕燕急着去追，小女孩却嗖地蹿进人堆里不见了。
“……”
薄昭略不自然地转开脸去，咳了一声，冷冷道：“她胆子太小了。”
卫燕燕气呼呼地看着他，“明明就是你太凶了！你问话就问话，干嘛好像要拔刀砍人一样呀？”
薄昭默默放下了搁在刀上的手，“习惯罢了。”
他瞥了一眼卫燕燕噘着的小嘴，无奈道：“往前走走看吧，前面应该还有。”
鬼市街道上挤满了人，小贩的吆喝声和路人的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卫燕燕从来没到过人这么多的地方，注意力很快被别的新鲜玩意儿吸引走了，她小心翼翼地揪着薄昭的袖子，东张西望地看。
路边有人肩膀上架了只猴子，指挥着它抛球玩儿。小猴生得灵巧，四条腿加上尾巴，把五个彩球转的生风，引得路人一阵阵欢呼喝彩。
卫燕燕瞪大了眼睛看，但是她身高不够，踮起脚来也只能看见猴子的一条尾巴。
薄昭低头看了她一眼，“看不见？”
卫燕燕可怜兮兮地抬头看他，“怎么办呀？我净看那猴子屁股去了。”
他伸手想要提溜卫燕燕的后脖颈，卫燕燕慌忙把脖子往衣领里一缩，“不要！这样难受。”
薄昭头痛似的揉了揉眉心，蹲到了地上，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啊？”卫燕燕吃了一惊，“我很沉的……”
“看不看猴子了？”薄昭的眼神又开始凶巴巴的。
她只得撩起裙摆，乖乖地爬了上去。
薄昭一手按着她垂下去的小腿，另一手一撑地就站了起来。他起来的一瞬间晃了一下，惊得卫燕燕连忙双手抱住了薄昭的头，整个人在他肩膀上瑟瑟发抖。
“坐好了。”薄昭无可奈何地说，“手从我脸上拿下来。”
那两只小手的手心软软的，不知为何带着股花瓣揉碎了的香气，那甜香一直洇到骨子里，从薄昭脸上放下来的时候，竟让他一瞬恍惚。
卫燕燕生怕掉下去，两条腿紧紧盘着薄昭的颈项，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你要暗杀狱吏么？”他好笑道，“别这么紧张。”
卫燕燕呆呆地“嗯”了一声，大约她整个人实在缩的太僵硬了，薄昭只得放软了声音，“没事。我不会让你掉下来。”
这一句话好似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卫燕燕抬眼朝猴子那边看过去。
恰巧耍猴人将一个木球放在了地上，上面垫了块木板，猴子站在木板上，一晃一晃，踩地稳稳的，乐得卫燕燕笑起来。
薄昭的肩膀很宽，卫燕燕真的在上面坐的稳稳的，不一会儿便完全放下心来。
耍猴人将猴子抱到台上，对它指指自己的脸说：“鼻子。嘴巴。”
小猴便伸爪一把捏住了他的鼻子，另一爪去捂他的嘴，捂的紧紧不放。耍猴人动作夸张地扑腾起来，“憋死我啦！快放开！放开！”
在周围一片哄笑声中，薄昭感觉肩上的卫燕燕笑得浑身发颤，软软的肚子贴在他头上一个劲儿的喘气，快活的什么似的。他不由得也微微笑了笑。
那一瞬间，那只小手却又无意识似的抚了下来，沿着他的鼻梁，滑到了嘴唇，卫燕燕悄声笑着说：“薄昭的鼻子。薄昭的嘴巴。”
她向前倒吊着弯下腰来，和他的脸只有一寸距离，薄昭呼吸微微一窒。
卫燕燕笑着拍起手来，“薄昭你笑得好开心！”
薄昭突然一伸手，掐住了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臂弯里一按，身子侧了过去。在卫燕燕的惊呼声中，她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呀？”卫燕燕气地去捶他的胸口，“吓死我了。不能说一声吗？”
薄昭笑着转开脸去，指给卫燕燕看，“那是什么？”
卫燕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捂住嘴一声惊呼，“冰碗！”
她的眼睛里好似盛满了星河，璀璨地亮起了光，“薄昭给我买吧，好不好？”
这家的冰碗不是只用荷叶包着，而是用白瓷碗，这就有了装东西的更大空间。
碗下面是一层碎冰碴，冰碴上浇了牛乳，牛乳上依次叠了小块香瓜，上面是鲜核桃鲜藕片，最上面还洒了碾碎的坚果仁。
店家瞧着并肩而立的高大男子和他身侧的小姑娘，脸上的笑意有些促狭，“二位用几把勺子啊？一把够了吧？”
“要两把。”卫燕燕伸出两个手指头，担忧地说，“店家，你算数一点都不好，怎么开店呀？”
薄昭咳了一声，按下去卫燕燕的手，“一把。”
“为什么呀薄昭。”卫燕燕被他领到桌边时还在问，“你不吃吗？”
薄昭一顿，“嗯，我不吃。”
店家很快把冰碗送了上来。薄昭瞧着卫燕燕吃，微微笑了笑，“今晚上只准买三样东西，知道了吗？”
“嗯嗯。”卫燕燕嘴里塞的满满的，胡乱答应着，又将一勺送到了薄昭嘴边，“你也吃，真的好吃。”
薄昭凝视着小姑娘在灯下雀跃的笑意，低下头去，含住了暖暖的瓷勺。
“哎薄昭，”卫燕燕托着腮说，“你说今晚上丑八怪也出来，我们万一遇上他怎么办？”
薄昭蹙了蹙眉头，“丑八怪？”
卫燕燕一抿嘴唇，捂住了嘴笑，“说漏嘴了……丑八怪就是杜监押，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薄昭支着额头，忍着笑道：“杜预龙好歹说也是眉眼端正，华纯宗里还有不少追他的女修，你哪里看出来他丑？”
卫燕燕咬着勺子，仔细想了想，最后下了定论，“他眼睛丑。我总感觉里面装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薄昭含笑看着她，“那我呢？”
卫燕燕这次有些犹豫，她用牙齿磕着勺子边，偷觑着薄昭不说话，“你……凶。”
薄昭果真把眉毛一挑，卫燕燕反倒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低下头去吃香瓜，心里想到，薄昭他又装凶啦。
“三样东西……”
卫燕燕一路上掰着手指头，到底买什么好呢？
三减一是二，吃了冰碗，就还剩下两样。为此，她决定忍痛放弃羊肉串、烤猪蹄、炸豆腐，买一个可以保存很久的。
那样以后就算薄昭不在身边，她就可以把那件东西拿出来，一看见它，就想起来薄昭了。
她一路被五花八门的东西迷的眼花缭乱，每次薄昭问她买不买，她都狠心拒绝了。后来薄昭哭笑不得，说她买超过三样也行，但是卫燕燕不答应。
那可就糟了，她想，那我会想把这一条街都买下来。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鬼市上的人渐渐散去，卫燕燕忽然在尽头看见了一个收摊的小贩，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蝴蝶！”
没错，就是最开始看见的那个漂亮的蝴蝶。
最后，薄昭把蝴蝶买了下来，可是这样还剩下一样，卫燕燕说：“不买啦，我要把这一样存起来。”
她玩了一路蝴蝶，最后怕蝴蝶丢了，就把它放进了肚子里。
薄昭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蝴蝶呢？”
卫燕燕满足地揉着肚子，开心道：“就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