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纱
卫燕燕正在那里看着薄昭,薄昭忽然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把卫燕燕吓了个激灵。
“走。”
他转过脸去,对吓呆了的客栈伙计凶凶地说。
“是是。”那伙计反应过来,连忙把囚车推进了院子里去。
“薄昭。”卫燕燕弱弱地说,“我想吃冰碗……”
薄昭拽着缰绳,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你还想吃什么。”
卫燕燕刚想说我就只想吃冰碗,不想吃别的,忽然觉得薄昭的语气不太对,有点像是带着怒气的嘲讽。
爹爹教过她的,有时候人说话会反着说,比如薄昭这句话的意思很可能就是“你什么也别想吃”。
卫燕燕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抱着膝盖缩进了囚车里面,小声说:“不就是想吃冰碗嘛,不吃就不吃……”
薄昭垂眸扫过去,看着她雪白的一小团缩在那里,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语气不自觉便软了几分,“不吃,脏。”
卫燕燕朝他看过去,薄昭却不跟她对视,只厌恶地看了一眼滚在地上痛呼的人,冷声道:“他做的脏,别吃了。”
薄昭说脏那就脏吧。
卫燕燕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冰碗上转移走了。囚车靠墙停下来,栏杆正对着一楼的窗户。
卫燕燕伸着脖子往窗户里面看,这里客栈后厨,她还能闻到油烟气。
她是个闲不下来的,这时伸手去够搁在窗边的一袋子干粉丝。她整个人卡在栏杆里,才抽出来一小把。
恰巧窗户一侧便是炉子,卫燕燕把粉丝戳到炉子里,不一会儿粉丝就发出了哔哔剥剥的响声。
粉丝烤的脆脆的,发出焦糊的香气,卫燕燕咬着当零食吃,忽然看见杜预龙几人从屋中出来。
他们都换掉了狱吏的黑衣,卫燕燕差点没认出来。
“杜监押,”她趴在囚车边上往外看,“你们去哪儿呀?”
杜预龙如今对薄昭恨的牙痒痒,但是怯于他的实力,不敢正面对抗,只是冷哼了一声道:“多管闲事。”
卫燕燕好脾气地说:“你们是要出去玩吗?为什么不带上薄昭一起啊。”
王铮怪腔怪调地在旁边说:“他看上了你,哪有空和我们出去。”
他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你可等着他晚上跟你好好玩吧。”
这话说完,几个人一阵大笑出门去了。
卫燕燕悄悄瞅了眼立在墙边的薄昭。薄昭没人的时候总是这样,自己一个人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像是怀着什么心事。好似周围春暖花开,只有他那一片儿冰天雪地。
卫燕燕觉得薄昭有点可怜,他好像被别人给孤立了。
她想了想,从厨房边的干草垛里揪了根草,把两根粉条头尾捆到了一起。
卫燕燕试着伸了伸,不行,还有点短,碰不到薄昭。
于是卫燕燕一鼓作气,连着接了四根粉条上去,偷偷伸出了笼子。
薄昭正抱刀站在那里看马吃草,忽然觉得自己的脸被戳了一下,他偏头看,正见卫燕燕慌里慌张地缩手。
薄昭伸手一把擒住了那根接起来的长粉条。
“干什么。”他皱着眉头看那根东西。
“对不起。”卫燕燕哭丧着脸遥遥说,“我不是有意要戳你的脸的,但是太长了我拿不稳……”
“这是什么。”薄昭看着杵到嘴边的东西下意识地问。
“烤的粉条呀,你没吃过吗?”卫燕燕悄悄觑了薄昭一眼,看他没有要生气的意思,胆子大了起来。
“可好吃了,你尝尝。”
薄昭真的咬了一口。粉条比烤之前粗了一圈,好像中空的,口感很脆,又带着粮食天然的香气。
“好吃吧。”卫燕燕小心翼翼地说,她瞧着薄昭没有反感的样子,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可喜欢吃了!第一次吃的时候,我整整吃了一袋子,那天晚上都没吃下去饭。我刚刚一看见厨房的粉条就想起来了……”
薄昭瞧着她,意味不明的一挑眉峰,“你吃东西倒有心思。”
“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卫燕燕笑着摆手,整个人都贴在了囚车栏杆上跟薄昭说话,“这是我哥哥教我的。”
薄昭咬着那根粉条朝她走过来,闻言微微笑了一下。
卫燕燕看得呆了,手里的粉条啪的掉在地上,她怔怔地说:“你笑起来好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
薄昭笑起来的时候,那双刀锋眼轻轻向上挑了一下,双眼皮就变得细了一点。他的鼻梁很挺,弯起来的眼角好像带了钩子,变成了一种有点风流的好看。
卫燕燕悄悄在心里朝兄长卫令麟道个歉,心道薄昭好像比你还好看一点。
薄昭靴子踩在地上没有声音,他眯了眯眼睛又笑了一下,“不许胡说。”
“没有!”卫燕燕急忙给自己辩白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呀……”
薄昭在她身边蹲下来,隔着厨房窗户抽了一根粉条道:“这是怎么烤的?”
“哦,很简单,只要放在火上就可以了。”
然后卫燕燕眼睁睁看着薄昭把那根粉条杵进了火里,粉条上冒出一朵橙红的火苗,整个烧起来了。
卫燕燕看着薄昭拧起眉头,困惑中带着一丝嫌弃地瞅那根烧起来的粉条,一头笑倒在囚车上。
薄昭脸色冷了冷,扭头起身就要走。
“哎哎哎,”卫燕燕伸手一把拽住了他,“别走嘛,我烤给你吃。”
薄昭盯着她看了半晌,重新回到原地蹲下来。
卫燕燕伸手去够粉条,但是隔着栏杆太远够不到了,薄昭就替她拿了一小把。卫燕燕伸手把粉条伸到火上,因为距离有些远,她脸贴在栏杆上挤的扁扁的。
薄昭刚拿了粉条准备烤,忽然看了看卫燕燕挤扁的脸,抬了一下手。
卫燕燕一下子把头缩回了囚车里,警惕地说:“你是不是想报仇戳回来我的脸?”
“呵。”薄昭冷漠地笑了一声,“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可是你刚才都抬手了。”
“你看错了。”
“我怎么可能看错了呢?”卫燕燕自我怀疑地说,“我绝对没看错。”
薄昭把自己烤的粉条伸到卫燕燕嘴边,“吃你的吧。”
卫燕燕舌头卷过来咬了一口,苦了苦小脸,“不好吃。里面芯子没熟。”
两个人蹲在那里烤粉条吃,薄昭忽然说:“不能让别人随便摸你,听见了?”
他语气有点凶,但是又有点像装出来的凶,卫燕燕决定不戳穿他装凶的事实,点点头,“嗯。”
她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卫燕燕觉得薄昭的下一句肯定会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于是她改口问道:“如果他们硬要摸怎么办呢?”
薄昭的神色有点说不上来的尴尬,于是他脸色更冷了,“那就叫我。”
这时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你们在哪里做什么?!”
卫燕燕吓得手一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厨房那本就不多的一小袋粉条已经只剩下了两三根。
她偷眼去看薄昭,只见他平静地放下手里的粉条,按刀站起来,眉眼又高傲又轻蔑,“何事?”
那老板唬的一怔,转瞬陪上了笑脸,“二位客官这是在干什么呢?我还以为……”
薄昭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看得老板脊背发毛,直到薄昭冷冷地一挥手道:“行了。你走吧。”
老板一脸懵地“哦”了一声,挠着头默默走掉了。
卫燕燕躲在囚车里,努力按下去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薄昭,你故意凶他。”
薄昭出言否认,“我没有。”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他解下腰间钥匙,打开了囚车门,“下来吧。”
卫燕燕看着他说:“薄昭,你是吃了人家的粉条,准备带我逃跑吗?”
薄昭从储物袋里摸出了一顶带面纱的斗笠,反手扣在了卫燕燕头上,“不是。”
卫燕燕摸着斗笠,嘻嘻地笑,“那你要带我跑到哪儿去呀?”
“我要出去一会儿。”薄昭垂眸凶巴巴地说,“把你带在身边是防止你撬锁逃跑。”
卫燕燕装作很相信的样子点点头,跟在薄昭后面上了街。
天上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消退殆尽,家家门口挂着的一串红鲤鱼灯笼亮了起来,一个大白面饼似的月亮挂在天上,把小径照的又白又亮。
薄昭领着她避开了繁华的人群,穿梭在蜘蛛网似的小胡同里。
卫燕燕无所谓去哪里,她伸手采下一户人家院里开的正盛的紫薇花,撩起帷幕就要插在发间。
薄昭好像一直没注意她,这时却突然按住她的手,“帷幕不能随便掀起来。”
卫燕燕隔着那层白纱看他,眼睛好似玉器里明澈的清水。
薄昭取过那朵花道:“我来。”
他的手伸进帷幕里,触到了卫燕燕的耳廓。那朵花便被他轻轻别在了卫燕燕的耳边。
她嗅到了花朵轻烟似的香气,薄昭的手有点凉,像是良玉,拇指沿着耳朵边缘滑下去的瞬间,却让卫燕燕的耳廓骤然烧了起来。
薄昭的手顿了顿,旋即抽了出来。
他咳了一声,转身道:“走吧。”
卫燕燕跟在他后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是错觉,耳朵真的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