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野市（二）
安陵明谷从河边出来，在河滩边上打开了帐篷屋。这里是市场的北向边缘，人声渐趋稀疏，显得冷落。旁边便是梦师河，河滩上有人影在晃动，还有摊贩就地贩卖特产。
安陵明谷的帐篷屋出现在一棵胡杨树边。
一刻钟过去，还没有人发现它。但是，突然间，消息飞快传播起来，以泥沙地上一个眼尖贩子为起点，首先是压抑的兴奋，接着带着“嘘”声，却暗夜之火一般迅速蔓延，最后变成了公开的秘密，或许在市场最南边的屠夫也都知晓了这个信息。
守着其他帐篷屋的人知道自己失策了，奔赴过来，却发现自己来迟了。溪边帐篷屋外已经拥挤起来。
安陵明谷连续接了三个顾客，都是来问生意的。
明谷告诉第一个，不要再继续药材生意了，很快就会被淘汰；告诉第二个，可以走水路，但会遇到困阻；告诉第三个，应该去西边找良马，再贩卖到东边，但是他需要找到“传说中”的宝马，否则什么都不是。
第一个觉得不开心，连一个零头的钱都不给；第二个觉得有用，但大家都很难，所以只给了半个云币；第三个财大气粗，然而听不懂明谷是什么意思，等他想通了，找到了传说中的宝马，自然会来还钱，现在明谷应该先记账。
明谷一个都没记录下，这些都只是义务劳动，对她毫无作用。
她需要的是另外的东西。
一个绿裙窄袖的少妇进来，想问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跟你丈夫有关？”
妇女点头。
“他去过浴所。”明谷直接告诉她。
“不！不！不是这个问题！”少妇先是大急，突然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贱人！你在说什么？”
安陵明谷凝视着她。
“安陵贱人！疯子！”少妇一边站起身往外走，一边继续怒骂，“你敢乱说，我让人拔掉你的舌头！”
“夫人，”安陵明谷淡定地说，“提醒你一点：不给钱会反噬。”
少妇从兜里摸出一把银币，往明谷脸上扔来。
“赏你了，疯子！带上你的钱去发疯吧！”
安陵明谷嘴角浮上一丝笑。
“你的朋友要不要进来？不要就请给其他人让路。”
“要！”门口的朋友赶紧推开绿裙少妇，走进了帐篷屋内。粉色襦裙，颈戴珠宝，又一个云霜商人妇，看起来比刚才那个稳重。
“也跟丈夫有关？”
“我丈夫病了。”妇人点头。
两名云霜商人妇的问题，其实是同一个问题。但眼前这名妇人显然跟朋友做了不同选择。
“我可以帮你找到药，”明谷说道，“但是很贵。”
“钱不是问题！”妇人刚说完，马上意识到炫富不适合用在这种真需要拿钱的地方，口气马上变了，“但是药花不了几个钱，我娘家就是药材商人。”
“那你不必找我。”
“这种事我不能让娘家知道，”妇人尴尬地笑了一下，但或许是马上想起自己不必在安陵人面前尴尬，又放松了下来，“等你有了丈夫就懂了，不是所有事都适合跟娘家讲的，不过……”
“你跟丈夫感情还不错？”安陵明谷打断了她，“什么都能容忍？你朋友可没有这么大度。”
“对了，她朝我耍什么脾气呢！”妇人忽然抱怨起来，“我看她能逞强多久！天真！男人有几个不是这样，她以为自己能碰上个圣人？姑娘，你等着吧，她迟早会再来找你。”
“那不一定，”安陵明谷笑道，“为什么不离婚呢？”
“离婚？！”妇人震惊起来，“离什么婚？”
安陵明谷注视着她，似乎想让这个想法在她脑海里落根。妇人保持了几分钟的震惊，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不可以离婚。”她坚决地说道，“女人不可以离婚，我们又不是娼妓。”
“你说得对，”安陵明谷回答，“那还是赶紧把你丈夫的病医好。”
“姑娘，”妇人似乎被挑起了什么心事，“你看到了什么？”
“我应该看到什么？”
“比如一年后，三年后，我的婚姻？我还是曹家庄的当家主妇，我跟我丈夫是完满家庭，你能看到这些吗？”
“我可以看到你和你朋友。”安陵明谷回答，“你们中有一个将拥有荣耀，云霜的贵妇都要来跟她求助，而另一个会是身份低微，破产求助的人。”
“我明白了。”妇人感觉自己得到了线索，喜笑眉开，“时机很重要，有些生意是不好做的。”她突然站起来，脑袋朝明谷靠过去，“姑娘刚才提到离婚，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未来，对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可没说。”安陵明谷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谁会离婚。但是总有一天，会有人走上这条路。或许是你，或许是她，或许是别人。”
“不是我。”妇人回答。
“那就祝如你所愿。”
“那个药，”妇人回到刚才的问题，“什么时候能给我？”
“需要几天。”安陵明谷回答，“给了钱，三天后去山下，我会在那里。”
“你想要多少钱？”
安陵明谷打量了一下妇人。家里生意应该做得还不错，丈夫舍得给她钱，有云霜暴发户的虚荣心。
“你的镯子来自安陵造物所？”
妇人看了看左手，上面戴着一个银镯子，雕刻着复杂的花草纹。
“是的。”
“它值多少钱？”
最精细复杂的安陵造物也值不了几个钱，毕竟是罪人出品。安陵明谷明明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哦，这个？”妇人的目光马上流露出了轻蔑，但因目前有求于人，还是稍微收敛了一点，“很便宜，但我见它刻得好，所以一直戴着。三个云币。”
“是便宜，”安陵明谷嘴角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笑，“但是你需要的药并没有这么便宜。你准备三百云币吧！”
“三百！……”
明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注意，安陵人向来都是预支服务。”
她知道自己在敲竹杠，然而一点都不心虚。
“安陵神婆！”妇人站了起来，忍不住流露出了破财的心疼，“神婆的药真是贵到见鬼了！”
“你说得没错，是见鬼了，”明谷笑道，“我们也是见鬼了才做的药。”
粉裙妇女一离开，门外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猛地冲了进来。
“康随！”安陵明谷皱起眉头。
“我有钱！”少年赶紧把手伸向了腰上，但他还没取出钱袋，外面又有人走了进来。一个高大挺拔，腰间佩刀的男人，看起来像个武士。
“是我，是我先到！”少年看了来人一眼，赶紧声明。
“康随，你闭嘴吧，”明谷一边打量着来人，一边说道，“你可以先问。”
“出去！”武士毫不客气地喝道。
少年往里走了一步，离他远点，但并没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