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疯子(二)
阿尧身上沾着泥土,头发散乱。自从安陵明谷将他从乐师院带出来,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阿尧跟着别的孩子在试验田干活。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不悦,反正他一直没有讲话。
阿谷注视了他一会儿,说道:“这么长的头发,等我回来给你剪一剪,然后明天你回去乐师院一趟,帮阿谷看着他们,好不好?”
阿尧默默看着她,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明谷转向地上那个脏兮兮的人,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目光中竟有一丝慈爱。
“九叔,”明谷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下来了?”
“阿谷……”疯子叔喊了一声,“你……真好。”
明谷觉得莫名其妙。
“阿元去哪儿了?是他赶你出来么?”
“阿谷,”疯子叔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来,是要告诉你重要的事情啊……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明谷说道,“有个暴君。你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情形吗?”
“我看到了……不,阿谷,”疯子叔的神情非常焦灼,但又被什么困扰住,“重要的事是……啊!阿谷,重要的事是爱,是爱人啊!是我们的爱人啊!”他脏兮兮的脸突然绽开了天真的笑容,“我们应深爱彼此,无畏火焰!我爱你们,阿谷!你知道吗,阿谷?”
“我知道。”明谷跟他一起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九叔,你是不是刚写完了经文?”
“经文?”他愣了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阿谷,经文!”
明谷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往来路飞跑,速度之快难以想象。
明谷愣住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阿尧默默看着她,似乎一切事情他都不在意。
“莫名其妙。”明谷摇摇头站了起来,拉住阿尧的手,走进了安陵屋院。
安陵屋院是一片围屋,里边有一个宽阔的天井,边上是密密排布的房间。明谷走进一个喧闹的房间,孩子们正在里面翻箱倒柜。这里是明谷的屋子,里边其实什么宝贝都没有,但孩子们还是急切地东翻西找,反正就是要图个开心。
安陵明谷皱了下眉,但并不理会,往侧门走去,走进了靠近山壁的另一个房间。一张干净的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孩。
安陵明玉。
明谷凝视着她,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脸庞。天光从山壁边的窗口映射进来,落在明玉脸上,有一种梦幻般的美。
明谷却轻轻叹了口气。
“还没有醒来,阿尧,”安陵明谷像是要倾诉一下自己的担忧,“明玉该不会醒不来了吧?”眼泪忽然浮上了她的眼睛,但她奋力摇头甩掉,“云府说她会苏醒的。一定会的。”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难过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了脑袋。忽然,一双小手碰了碰她交叉在脑袋上的手背。
明谷抬起头。
“阿尧,你也在为我担心吗?”
阿尧终于有了反应,点了点头。
“好阿尧。”
明谷摸了下他的头,苦笑一声。她振作了一点,站起身来,再次伸手摸了摸明玉的脖子,又摸了摸后背,仿佛在检查婴儿的情况。明谷翻过明玉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里。
明玉酣然而眠,无知无觉。
“听说婴儿感觉到我们的手,会觉得安心。”明谷微笑,“阿尧,你说明玉醒过来,会不会变成一个婴儿,什么都不懂?”
阿尧默然。
“我觉得可能会哦。”明谷笑了,“这样又得从头教起啦,明玉就是这点让人操心。好了,我要下山去了。”她转向了阿尧,“走吧。”
然而两人刚出了安陵屋院,疯子叔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颤抖着走了过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包裹。
“给你,阿谷,是经文。我抄的。”他开心地笑着,似乎感到非常满足。
明谷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愧疚。这会儿,她忽然想着,或许正是自己让他抄写经文,才导致他脑子里都是臆想。
她接过这个郑重包裹好的物件,解开两层灰色的旧布,里面是一个卷册。打开册子,正是密密麻麻的祈福经文。
安陵昊的字是正经书家的字,清瘦,温柔,轻盈,让人一阵诧异。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贫无衣服,蚊虻寒热,昼夜逼恼。若闻我名,专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种种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宝庄严具、华鬘、涂香、鼓乐、众伎,随心所玩,皆令满足……”
明谷叹息一声,合起了卷册。
疯子叔意味深长地在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写得真好,九叔,”明谷发自内心地赞叹,带他在石阶上坐下来,“你的字真好看。”
“是吗,阿谷?你喜欢吗?”
“喜欢,”明谷回答,“他们一定也很喜欢。”
“谁啊,阿谷?”疯子叔这一刻似乎清醒了。
“云霜的贵人,”明谷回答,“九叔,上次跟你讲过,是康王宫中有人要出嫁了,让我们抄写祈福经文。”
“要出嫁了?”九叔突然开心起来,“是喜事啊,阿谷。”
“是康王家的喜事。”明谷回答,一边把册页收好,计划今日就带去交差。
“他们相爱吗?”
“谁?”明谷惊讶地问了一句,马上又说,“哦,你说新人吗?也许吧。”
“那你们呢?”
“我们?”明谷笑了,“九叔,我们也相爱。”
“真的吗?”疯子叔的神情变得惊喜,仿佛第一次听到似的,“你们爱我吗?”
“爱你,九叔。”明谷淡定回答。
疯子叔显露出无比天真的喜悦,像个不谙世事的婴孩,朝着天空挥舞手脚。
“你们爱我?你们爱我!……阿谷,你们真的爱我!”
“真的。”明谷再次镇定地回答。
附近的柏树林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似乎旁听者已经忍了好久,终于被恶心到控制不住了。
“这是又有人发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