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里话
今安没有听到燕故一的那句话,即便听到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以此去驳斥什么。
再从宴堂出来,那棵木芙蓉下空空荡荡。
车架从虞府离开,在回去途中遇上快马来报信的王府中人。
报信人来传——定栾王府起火,疑犯逃脱。
进门就见卫莽一脸晦气地在叭叭:“他奶奶的,老子又不是不让他走,都出去就等他走呢,竟然还一把火点了柴房。”
今夜是定栾王赴宴,也是校场练兵。为了给人逃出去的时间和借口,乌拉拉一大群人全跑出去喝风了。
未料那小子是真狠,拖着一身伤硬是放了把火。柴房的火烧到了旁边的院子,幸得借住的付小姐指挥镇定,点了她院里的下人全都出来灭火,才没让这座定栾王府又烧个一天一夜。
正堂后某处院落上方有阵阵灰烟腾起又弥散,今安眺了两眼,问卫莽:“暗卫跟上去了?”
“跟上去了,挑了轻功最好的两个。”卫莽回道,犹自气哼哼:“那死小子年纪不大,命倒是硬,要不是我让柴房前守着的留点手,他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严刑拷打成那样还敢放火,早知道就断了手脚再扔出去!”
“他宁死都不愿供出来东西,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处?”燕故一在后面悠悠然接口:“不如放虎归山,看看他回了哪里,还能带来些惊喜。”
卫莽闻言更气,他是不赞成这法子的,直接呛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这法子不定有什么用。”
“没用就当他死了。”燕故一半点不气,只抬头叹了一声:“就是可惜了我这院子,得修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今安指了人去请付书玉。
——
虞府上下正鸡飞狗跳。
公子从宴堂回来后便高烧不醒。
被人敲门吵醒连夜请过来的大夫已然司空见惯,熟稔地搭脉望切一番,都不需问,捋须道:“公子幼时久疴,经年将养已然好上许多。近来遇上大难,本是无甚大恙,奈何饮药不定,加之衣衫不足夜风入体,引发高热……再这样下去,即便老夫是神医再世,得以妙手回春,也救不了贵公子的性命啊。”
简而言之就是,明明好好喝药就能养好的小病小痛,非得拖成这样来折腾我这个老人家,怨得了谁?
送走大夫后,虞之侃叫来名柏名仟二人问话。
“公子说要与贵客叙话,便让小的去请,大氅也不肯披,说是太笨重臃肿……小的哪里敢再劝,就见公子与贵客在那头说了几句……”
“贵客?”虞之侃哪里知道还有这一出,拧眉问道:“是哪位贵客?”
“在宴堂上坐于主位的那位。”名仟不敢直呼其封号。
“定栾王?”
“是、是的。”
虞之侃一惊。
“兰时什么时候与这人扯上关系?”虽说是救命恩人,顶了天了也就是在江上一面之缘,他接着再问:“他二人说了些什么话?”
名仟老老实实地答道:“公子只让小的远远守着,不能靠近。小的、小的听不到什么……”
等虞之侃一脸疑虑地问完,二人出来,又被陆氏叫去。问的无外乎就是那老三样,公子不喝药,公子为何不喝药,谁给你们的狗胆竟不上禀。
名柏名仟有苦难言,就辛木一个在屋里睡得香甜。
今晚像是一次性将马蜂窝捅了个齐全,饶是陆氏性子温和也气得不轻,更莫说虞老夫人的暴脾气上来,当下就要使人将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打出去。
堂中正乱糟糟着,忽听得里间一声轻咳。
这一声一下止住了乱糟糟的场面,众人忙忙拐过屏风隔断进去。
病公子倚在枕上,一头乌发称得面色苍白如雪,唇上眼尾被高热烧红,一双眸子清凌凌地看过来。
“名仟,去煎药。”
——
付书玉携着笙儿踏进议事堂中,娉娉婷婷地行礼:“见过王爷。”一顿,“见过燕大人。”
这位付家小姐从王都一路跟过来,算得上乖顺服从,并未生惹出什么是非,倒也尽到了做客的本分。
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如若不是这次意外,今安本没想着这么快见她。但既然提起,刚好得空,便见一见。
一个人平白无故在这里留这么久,总该有些意图。
今安看了她一会,直白道:“付姑娘,王府里不养闲人。”
这话像是赶客,跟在身后的笙儿一个激灵,却还牢记着小姐出门前的交代,不敢作声,按捺着乖乖垂下脑袋。
付书玉半点不慌:“但凭王爷吩咐。”
燕故一之前吃了她不大不小的一个绊子,看她这样就笑:“付姑娘原来不止一张嘴伶俐,心性也耐得住。”
“燕大人谬赞。”付书玉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望向今安:“书玉知晓王爷近来忙碌,不敢打扰。但即使没有今夜一见,书玉迟早也是要冒昧去打扰到王爷的。”
“是为了什么事?”
“今夜遇火本是偶然,若不是府里无人,万万轮不上书玉捡着这个便宜。但就如王爷方才所言,王府里不养闲人。书玉也不想再做闲人,斗胆借着今夜这件小小功劳,求王爷一个恩典。”
又是斗胆。
今安没有接话,不太想接话。
看那个着素衣长裙的女子复行了个大礼,跪在堂前,俯首触地道:“求王爷给书玉一个机会,一个能跟着王爷的机会。”
堂中烛火噼啪一声,摇摇晃晃。
“付姑娘,你已在本王府中。”
“书玉不才,又有妄念,愿为王爷效力。”
燕故一手中悠悠摇动的扇子停了,他往前,在付书玉身侧缓缓踱了几步:“原是燕某说错了,付姑娘不是心性好,是胆子大啊。”
大得猖狂,不知天高地厚。
“书玉知道燕大人心中所想。”付书玉不卑不亢,“书玉一介闺阁女子,所行不过王都寸地,所看不过四角屋檐,连靳州洛临都是头回踏进,见识短浅,万万无法与王爷麾下诸位相比。”
“但是人生在世,总该有这么一遭,我若永远不提出,便永远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她俯首礼毕,抬起头来,眸中灼灼:“即便此时连这个机会,都需要乞求王爷的恩典。书玉仍想一试。”
——
燕故一先一步出了议事堂,跟卫莽迎面撞见。
卫莽看他脸色,大呼稀奇:“你竟也会生气?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燕故一连冷哼都不掩饰了,径直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跟出的付书玉。
少女轻履轻衣,腰软肩束,行走婀娜。连脚下带青苔的台阶,都生怕会令她不小心打滑。
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弱女子,却屡做骇人耳目的事情。
因她逃婚而起的乱事尚在王都那头余震未歇,她身上嫌疑也还未洗清,就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更耸人听闻的言语。
竟不知是因为她过于无知才会莽勇,还是太过莽勇所以显得无知。
“燕大人何必如此生气。”她走过来,眼尾弯弯地对他笑道:“小女子虽胆大包天,但尚未得逞呀。”
转而面向卫莽:“见过卫大人。”
卫莽丈二摸不着头脑:“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燕故一的眼睛是微挑的瑞凤眼,一旦失去常作掩饰的笑意,便显出十足的冷漠与高傲来。
他盯着眼前这张笑意好似天真的脸:“你生出这种想法,便已经是错。”
“什么是错?往高处走是错?求庇护是错?”付书玉任他看,她既已达成目的,又何惧眼前这人寥寥几句废话。她仍是笑:“燕大人何出此言,可是觉着王爷方才的决定也是错?”
燕故一不接这句,只道:“付姑娘也就是这张嘴厉害了。”
“听闻燕大人曾于阵前三言两语便劝得敌军投降。能得燕大人这句话,书玉便当是夸奖了。”
她愈是笑容温柔言语婉约,便称得他垂下看人的面容格外傲慢。
“付姑娘若当真傲骨难折,何必三番四次都是求人来达成目的?”
燕故一难得这样直接地说话,旁边的卫莽已经使眼色使得眼睛快抽筋,就差上手打人。
付书玉何尝听不出他是在骂人。
“燕大人,难道你就不曾有过求人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