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卜命星阵
方蕴被人搀扶,歪站着身子,视线不咸不淡地落在她身上。
她的衣衫本也说不上多好,甚至比穷人家的还要破旧些,有点邋遢,有点褴褛。但她肤色极白极细,一双眼睛乌黑灵动,浸着说不出的骄傲张扬,却不讨厌。
相反有点惊艳。
“哈哈哈--,”萧何行慢悠悠起身,踱步过来,“那你呢?”
这本是打趣,苍南境中,同入山的人,师姐师弟什么的大多胡叫一气。今日有求于人了,乖乖地叫几句师姐,转眼过罢,还不是插科打诨地师妹长师妹短。
但方蕴却思忖认真,敛眸沉吟经久,期间细薄的眼皮抖了几下。
最后在温柚霸王硬上弓前,掀唇唤了句:“小师姐。”
温柚:“师姐就师姐,加个小字作何?”
方蕴恢复得差不多,居高临下地盯了下她的头顶。
温柚:“”
迟早有天,给你头锤爆!
“好了好了。”萧何行痞里痞气地岔开场,挨个问了姓名,“先出幻境的弟子都入境了,你们最后来,也早些进去休息休息,明日还有要事等着的。”
所谓要事,温柚心领神会,捂了下心口,应该很快便能受洗,也就不必再忍受筋脉剧痛了。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往境口去,方蕴脚尖一顿,半侧身,扬声道:“小师姐,跟上了。”
斜靠在境口长柱旁的萧何行笑吟吟看着,招招手,“师弟师妹,去晚了,就没住处了哦。到时候大师兄怪我没安排好,我就把你们推出去挡刀。”
“好。”温柚察觉腕上一热,低头掠了眼,就见一条细如发丝的金线飘飘袅袅,没入了萧何行指尖。
难怪说上山时,身子忽地轻快有力了。
原来是萧何行。
不过这样的举动算是作弊,不宜明目张胆,所以也只是这一根细细的金线。
迈入境口时,温柚压低嗓音,极快地说了声“多谢”。
萧何行微愣,随后叹笑着摇摇头。
不想,专程等到最后的方蕴,擦过他身边进去时,也低低沉沉点头,说了个“多谢”。
他看着已然没入境门的两人,不自觉勾唇,眸中笑意肆虐。
来了两个,有意思的人。
入境之后,负责衣食起居的弟子将新入境的人安排妥当,男女分住,两人一房。
温柚身心疲惫,领了弟子服,轻车熟路去浴堂洗漱过后,回房倒头便睡。
再醒时,屋中一灯如豆,昏黄黯淡,一人守着灯烛,抱着一罐干果子嚼得“咔吧咔吧”响,那模样活似在磨牙吮血。
她的困意立时烟消云散,坐起身怔怔地盯着。
那姑娘听到动静,抱着罐子回头,也不知在吃什么,肥嘟嘟的圆脸上糊了不少红彤彤的果屑。
更像了。
温柚:“”
“你醒了,都亥时了,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要不要吃点?”圆圆姑娘两条粗壮的小腿极是灵活,一转眼就蹭到眼前,“哦,我叫南辞,你叫什么呀?”
“温柚。”
温柚垂睫望见木罐子里烟红的干果子,喉咙紧涩,没什么心情吃,在对方满含期待的目光下,木然拿出一个,丢进嘴里,也嚼得“咔吧咔吧”的。
“怎么样,好吃吗?”
“嗯。”温柚违心地点头,她的筋脉一阵一阵地疼,实在尝不出味道了。
“我进来的时候你就在睡了。”南辞放下罐子,拍了拍手,拖着圆脸兴奋道,“听闻有两名新入境弟子是走的倒悬海幻境,你不知道吧。我听师兄师姐说,那倒悬海幻境可是第二重幻境中最难的。他们好厉害啊。”
温柚还是麻着脸,脸颊几分苍白。
苍南境中灵气充沛,未通经的人难以察觉,但她筋脉受损,满境灵气在她筋脉外围横冲直撞,搅得生疼。
又要分神去听南辞说话。
她还是死了吧。
“真想认识一下啊。”南辞怏怏地捂着下巴,见温柚起身往外去,急忙问,“你去哪里?”
温柚抬眼看了看门外不明不暗的天光,“我去认识认识你说的人。”
南辞:“?”
这么莽吗?!
事实上,温柚只是偷进药堂,摸了几片止痛的爽心叶含着。
筋脉的疼痛才有所减缓。
“还要挨过卜命星阵,才到受洗会”
她喃喃自语,低着头往回走,将到女舍时,想起南辞应该还没睡,便坐在门槛上,脑子里千回百转。
卜命星阵--用以占卜弟子将来功绩成败,之所以在受洗之前,便是全然依托于先天的机缘。机缘浓厚者,前途无限,自有先生、长老抢着收入门下,这是第一道拜师之机。
苍南境中有执教长老和各位先生教授弟子修行,因此并不是人人都有亲师,但亲师偏爱,倾囊相授,对修行总归百益不止。
上一世,她是卜命星阵中唯二没有给出命理的人之一。她当时不懂,以为星阵出了毛病,直到听闻另一人是方蕴,便顿悟了。
一个天资平庸,前途尔尔,根本无需预测;一个天赋异禀,风光无限,难以预料。
后来她堕魔,方蕴成神,也更验证了--卜命星阵从不出错。
自从进入倒悬海后,她越发拿不准事情发展的轨迹,心中虽对卜命星阵无甚期待,却还是隐隐希望能压过方蕴。
她,就是一生要强。
忖度间,乍听得有人叫她。
“小师姐。”
想也不想就知道是哪位瘟神。
她倦怠地支起头颅,仰头看了一眼。
方蕴换上了弟子常服,碧青色长衫裹得身形清怜挺拔,卓尔不群,肤色又是极冷极白的,和衣摆霜涛雪浪的纹路相得益彰。
浅淡的琥珀色瞳仁低着,睥睨众生似的。
温柚不禁又想起上一世最后的片段,没好气地拍拍脑袋后的牌子。
--前方女舍,君子禁行。
方蕴:“”
为何每次她都在生气?
顿了顿,眸光淡淡地说:“在幻境里,多谢小师姐了。我见你入境时,脸色不好,是不是”
“我没事。”温柚冷着脸起身,抻了下腰,她睡了半天,一点睡意也没有,却故意装出一副疲倦极了的样子,嗓调也染上懒散困倦,闷闷的,很冷。
“你替我挡了一下,我背你上山,一报还一报,不用你谢我。至于其他,不关你事。”
像是为了能反抗他的孤傲,她特意站上门槛,虽然还是差了些,但勉强算是平视了。
方蕴闻言,似乎没想到她又翻脸不认人,脸上闪过错愕,如玉的手指蜷了蜷,良久松开,抿了下唇,定定地说:“你是不是恨我?”
说完,又迅速敛下睫羽。
他总能从她身上感到一股恨意与杀气,尤其一见面时,她那一脚,险些给他腰窝子踹没了,就像他上辈子刨了她的坟。
可她又将他从三千阶背上来,难道
他又给人埋回去了?
温柚不假思索,“是。”
恨到想抽了他的神骨,想让他经历一下自己上辈子的惨遇。
方蕴没料到她如此直接,薄唇微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好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他些许落寞,脚尖定了一下,转身走了,披了一身冷月。
少年心性如此,他本身并不热烈,因为在幻境中一整日夜的合作,加上互相恩惠,便剖开一点心径给人,可他不曾想到,有人比他更加孤冷,且反复无常。
他的脑海里浮现一道身影,便忍不住默默询问:婶婶,世人待我如此,为何你要叫我向善?
逃离罹难悲苦,上苍南,求道飞升,是那人的嘱咐,所以他在三千阶前,就算死了,也想要爬上去。
他以为听从嘱咐,便能有同行之人,哪怕是个凶神恶煞的怪物也好。可他遇到的,偏偏是个长相极好,却翻脸无情的人。
终是殊途。
温柚静静看着愈行愈远的背影,觉得少年清瘦的脊背更冷了几分。
或许从此后,他会丢弃少年郎的天真心性,再不会轻易向人敞开心扉。
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不过是个等着抽夺他神骨的复仇者,难道屠夫宰羊的时候,还会替羊擦去眼泪吗?
不会!
对待任何人,她都可以温言良语,唯独方蕴与清隐境中人不行。
杀身之仇,必须得报!
心海止不住翻涌,被她硬生生按了回去。
仰头看了眼凉月,扭身回房去。
南辞果然已经睡了,圆乎乎的胳膊瘫在被子外面,四仰八叉睡着。
温柚心里笑了一声,给她扯了扯被子,将人严严实实盖好。
后夜里,筋脉又开始痛,她一边骂着方蕴,一边含了片爽心叶。
爽心叶有止痛醒神的功效,她便睡不着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净想着方蕴走时的落寞。
她才不会可怜自己的仇人!
卜命星阵在阮成子所居广茗顶下,离山下弟子的教习堂很近,因此除了等待占命的新弟子外,还有许多来凑热闹的旧人。
“好多人啊。”南辞抱着木罐子,小眼睛艰难地瞪圆。
温柚:“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罐子?”
而且还能带着通过幻境。
南辞娇羞地笑笑,“我爹娘怕我在外吃不好,就多准备了些。”一翻手,罐子没了。
温柚:“”
又是个开了识海的。
当年没听说有这么多天才呐。
好不容易从方蕴身上找回的一点自信,登时又被打散了。
“温柚?!”
猝不及防,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温柚对拍肩拍背有了阴影,几乎是本能地,用胳膊肘向后捅了出去。
就听“嘶--”
一声吃痛。
她麻着脸回头,傻了眼。
这他娘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