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阵中的骸骨
四散的碎骨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聚拢，大地随之微微震颤，身后的地下湖水也跟着漫了起来，伴着律动一下一下拍击在两人小腿上，冰凉刺骨。
阿尔贝塔死死地盯着眼前正在聚合的巨大兽骨。
很不妙，非常不妙。
她竭力压制着内心的异样情绪，双手紧握住从刚刚开始再次不住嗡鸣的银色大剑。
一旁的克尔皱着眉头，内心的警惕值同样也已经拉满到了临界点。
一开始，他以为这具莫名其妙活了过来的骨头是因为感受到了银月之蚀的接近才会暴走反抗。
他内心对此其实是有些不屑的，毕竟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都还得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才能在不被阿尔贝塔发现的前提下，哄着她把自己从封魔阵中解放出来。
区区一具摊在地上的骸骨，威压再强又怎么样？
还不是一样被困在这里。
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何况阿尔贝塔已经来了，难不成它还真能从有银月之蚀呼应的阿德莱德封印中挣脱出来？
然而……
事实证明，打脸时刻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就这样区区一具骸骨竟然真的就破开了银月之蚀和封魔阵的双重压制。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它根本就不是“被封印”在这里的。
阿德莱德的法阵也好，银月之蚀也好，它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从醒过来的那一刻，它等的就只有阿尔贝塔而已。
陡然意识到这一点，克尔不由得呼吸一滞，余光随即看向身侧的少女。
它知道她，或者说，认识她——不是“阿尔贝塔”，亦或者是“阿德莱德”，而是——
“苏乌。”
金属一般暗哑的音色与克尔脑海里浮现的名字几乎同时出现。
伴随着骨头和空气尖锐的共振，这声音显然比刚刚贴着耳背乍起的时候更令阿尔贝塔毛骨悚然。
它在叫我。
叫我苏乌。
我……是苏乌吗？
在莫名意识到这一点后，阿尔贝塔有一瞬间的失神，险些持握不住手里正锵然作响的武器。
几乎是同时，克尔绷起身子，侧身挡在了她身前。
眼前的巨大骸骨似乎已经拼接完成，大地和浪潮也终于跟着安静了下来。
凝滞的气氛中，克尔终于成功辨别出，这是一具失去了左翼和犄角的巨龙骨架。
少了这么多零件，难怪自己之前怎么也没办法还原它。
“我一直在等你。”
声音再次响起，印证了克尔之前的猜想。
听了这话，阿尔贝塔疑惑更深，见对方并没有展开攻击的意思，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朝着前方大声说道：
“你大概认错人了，我不叫苏乌，我也不认识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传来一阵怪异的笑，里面还夹杂着骨头与骨头之间尖锐的摩擦声，让阿尔贝塔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怎么可能认错，毕竟，你可是我最爱的主人啊。”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蕴含的信息量颇大。
主人？什么主人？玩儿这么大？
克尔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偏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阿尔贝塔。
“你你你……什么意思？”阿尔贝塔显然更震惊，她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大剑。
“你怎么能忘了我？真伤心啊。”骸骨发出的声音透露着一丝遗憾和低落：“虽然不太明白你是怎么被塞入这么一具人类躯体的，但是看到你现在这么虚弱，我简直是……”
——它顿了顿，巨大的头骨往下垂了垂，一副伤情的样子，可接下来的话语却与之毫不相称：
“……简直是太开心啦！”
桀桀怪笑中掺杂着骨头兹拉作响的碰撞声，这让阿尔贝塔脑仁儿发疼，她一时忘了言语，怀疑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
克尔眉头越锁越紧，他伸手拉住阿尔贝塔的手臂，悄声说道：“先稳住它，见机行事。”
阿尔贝塔点了点头，显然她对此是完全赞同的。
毕竟对面这透露出一股子疯劲儿的家伙连阿德莱德的封魔阵都能破开，实力可不容她小觑。
“是真的，我的名字叫做阿尔贝塔，不是苏乌……”阿尔贝塔小心翼翼的想着措辞，试图唤回骸骨的理性。
一听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和那个叫做苏乌的有仇，这种时候，必须先划清界限才行。
“叫什么不重要，”笑声戛然而止，骨龙夸张地吸了吸并不存在的鼻子说道：“虽然混杂着人类的臭味儿，但主人和我之间的感应怎么会出错呢？我可是为了您献上了我全部的血肉呀……”
说完，这骨头又嘎吱嘎吱地笑了起来。
完了，真是疯得不轻，实在难以稳住。
阿尔贝塔倒吸了一口凉气，求助一般转头望向克尔。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走了，骨龙再次突兀地停止了大笑。
它跟着偏转脑袋朝向克尔，好像这才注意到这里有个多余的东西。毫无预兆地，这具骨架愤怒地喷着鼻息，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度：“你在看他，你为什么要看着一个人类？”
“啊？对、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看的”阿尔贝塔被这突然其来的质问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了歉，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不是故意的啊……”骨龙微微偏了偏脑袋，像是在思索着这话的可信度。
见对方态度缓和了下来，阿尔贝塔略微松了一口气。
果然，只要认怂认得快，责备就追不上我！
这可是自己在父亲身上践行了无数次后得出的真理啊……
可惜，还没等她庆幸片刻，骨龙的声音再次尖利了起来：“你在骗我！”
它用力扇了扇背后唯一的骨翼，引得旁边的石壁哗啦啦落下不少滚石。
“为什么这个人身上会有魔能的气息！是你……给了他魔能……”
巨大的龙骨咆哮了起来，随之落下了更多的石块。
才安定了没多久的大地再次震颤起来，阿尔贝塔抬起右手将大剑插入地下稳住身形，左手顺势扶住了同样脚步不稳的克尔。
显然骨龙对此更加愤怒，只见它一条腿往前蹬了一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
“很好，苏乌，很好，你找到了新的宠物，还容忍自己变回了卑劣的人类……”
给予魔能？还……变回了人类？
一旁的克尔完全怔住了，自己似乎收获了些不得了的信息。
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紧紧拽着自己的阿尔贝塔，好半天没能消化掉刚才骨龙的那番发言。
阿尔贝塔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这头疯龙的脑回路。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好在她还记得要稳住眼前的疯子，坚决得表明了态度。
“解释？解释什么？”骨龙像是听了笑话一般，再次大笑起来：“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我做得到就有鬼了！
阿尔贝塔一阵头痛，她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这条骨龙给绕了进去。
明明是这家伙认错人了，可是现在对话进行得就好像自己确实是苏乌无误了。
解释，怎么解释？
解释个腿儿！
阿尔贝塔心一横，把身边还在发呆的克尔推往身后，双手重新抽出银月之蚀对着骨龙，大声说道：“你实在太难沟通了，我都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如果你非得纠缠，我倒不介意陪你玩儿玩儿。不过——”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挡在克尔身前：“这个人确实和我没有关系，你放过他吧。”
没想到这话一出，骨龙反而安静下来了，它头骨上眼睛部位闪着幽蓝火焰的地方正对着阿尔贝塔，好像正注视着她。
克尔这才如梦初醒，他伸手拉住阿尔贝塔，有些急切地小声道：“干什么，你别冲动啊，我们现在根本不是对手。”
阿尔贝塔缓缓摇了摇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骨龙话里话外针对的都是她，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而使无辜的柯林·布莱尔遭到波及。既然稳不住也说不动对方，那索性就拼一把，至少要用尽全力拖住这只疯龙，让柯林先生能够全身而退。
更何况，艾芙拉还在上面，必须得有人去保护她。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柯林先生，艾芙拉就拜托你了。”
克尔没有回应，他身上可还背着和西塞维起约的血誓，就算死也得和阿尔贝塔死在一起。
“有意思，”骨龙收起孤零零的一边翅膀，静静地看了半晌，重新开口道：“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为了一个人类和我对峙。”
“那又怎么样？”这次阿尔贝塔都懒得反驳了，破罐子破摔地扬了扬下巴。
骨龙愣了愣，又一次大笑了出来。好半天，它才继续说道：“我真是太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了，那么虚弱，那么无知”
它踏出一步，地下随之一颤，阿尔贝塔屏住呼吸抬高武器，一丝注意力也不敢分散出去。
克尔盯着骨龙，放低了身体的重心，默默拉长了双手的骨节，十只锋锐的利爪紧跟着悄然展开。
而骨龙却对眼下一触即发的氛围毫不在意，它一步步缓缓前行，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句句透露出疯狂：“其实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你是苏乌就够了——”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可你一直没有出现。”
“不对，好像是出现过的？”
“是了，我闻到了你的血……”
“所以我那次高高兴兴地醒了过来，可是没想到来的却是个自称西塞维的人类。”
“那个人倒有点儿意思，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身上带着你的血，可我还是好失落，我就由着他封印了我。”
“毕竟，只要不是你，我谁都不想要啊”
“你知道吗？我从前向你宣誓，我的主人，我会永远在这里为你所用。”
“但其实啊，我骗了你，我啊，一直在等着你放松警惕，或者是虚弱不堪，就像现在这样。”
“要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毫不费力地”
“一口一口吃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