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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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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漓远族的这场聚会一直持续到了傍晚,这小片冰原上已经到处多是横七竖八醉倒的漓远人。

    然而在日暮将至时分,这些人却又纷纷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浮雪和冰面融化后又在他们衣物上的凝出的冰碴,像个没事人一样,互相打着招呼,收拾起摊了一地的毛毡和散落的酒囊,急匆匆地往冰原外的树林走去。

    红袖抬头望望天空,只见北面厚重的云团开始慢慢向这边移动,不一会儿就遮住了残阳,天色又变得晦暗不明。

    看来,这个冬月难得的晴天就要结束了,漫天的大雪将再一次覆盖这块冰封的土地。

    红袖和山青跟着白驹,发现刚才还酩酊大醉的白驹走得竟然比没喝酒的自己还要快,还要稳。

    这哪有人醒酒能醒的这么快的?他们俩不禁都在怀疑这些漓远人刚才到底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三人走到红袖山青住的树屋下,看见不知在哪儿撒了一天野的大红狰将戈此刻已经在树洞里酣然入睡。

    白驹摸了摸将戈毛茸茸的脑袋,挥手和两人告别,红袖却突然上前拉着白驹说:

    “等等,再……再和我们聊一会儿吧。”

    山青本已经满脸的困意,被红袖突然这么一搅和,登时又清醒起来,他知道红袖要和白驹聊什么,她到底还是要告诉他古老寿尊的事情。

    可白驹却不知道红袖这是突然要和他聊些什么,但他天生就是个爱聊的人,当下就应了下来:

    “好啊,难得你们又有雅兴听我说话,走走走,上屋里去,晚上可冷了。”

    三人前后走上盘梯,山青跟在最后,心里想着,这小丫头可不是要听你说话……

    白驹进屋后重新将炭炉引燃,在炉火的微光下,三人盘膝而坐。

    白驹先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很奇怪吧,我们这一群一两百岁的老神经干嘛要跳那么奇怪的舞,我告诉你们啊,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没有一个漓远人记得的时候啊……”

    “白驹。”红袖突然打断了他即将开始的滔滔不绝,火光映红了的双眼紧紧盯着他,问道:

    “你爹……真的叫古怀亦·沁南歌?”

    她说得很慢,尽量一字一句地把那个拗口的名字说得十分清楚。

    白驹摸了摸脑袋,似乎觉得这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

    “对啊,我白天应该跟你们说过,我再怎么健忘,也不会记错我父亲的名字啊。”

    红袖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她垂下头,慢慢说道:

    “我认得你爹……”

    白驹一愣,满脸的诧异,但一会儿后脸色又恢复如常,淡淡道:

    “是吗……世间还真的净是些书里都写不出的巧事啊……”

    红袖追着问:

    “你不想知道……知道他怎样了吗?”

    白驹笑着摇了摇头,道:

    “漓远人里很多都会选择在外漂泊,永不归乡,我的父亲更是如此,从我成年起,就再没见过他,他想必也不会再想起他一百多年前还有个儿子。”

    “不!!他记得你!!”红袖的眼角湿润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记得你!他也想回家了!他和我说过他有一个儿子,他用家乡最美丽的湖给他起了名字,我早该想起来……我早该想起来他说的就是你!古咏月·白驹!”

    随着喊出白驹的全名,红袖盈满眼眶的泪水也随之潸然落下。

    连一旁的山青都有些震惊了,虽然在龙武天宝号上一直看到红袖和古老在一起嬉笑打闹,但却没想到原来古老给红袖讲了这么多自己的事情。

    白驹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神情中交杂着疑惑、感动、震惊、欣喜,过了好久,才听到他低声说了句:

    “那他……过得还好吗?”

    红袖的眼泪依旧不住地往下流,几次要开口,却更咽着发不出声。

    山青终于忍不住说道:

    “古老他……归天了……”

    白驹脸上那些复杂的情绪,终归于悲寂,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却惨然一笑,道:

    “父亲能遇到你们,说明他活着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寿尊之年,能得善终,即使没有归乡,也算是圆满。”

    善终?山青不知道在油尽灯枯之际被柳州引魂之术夺去性命算不算得善终,但他知道,没有回到故乡,对古老来说,真的算不上圆满。

    红袖自然不知道古老死亡的真相,她悄悄抹了把眼泪,终于开口说道:

    “古爷爷是寿终正寝的,就在南陆往宁州的船上,我们给他做了海葬,还有个南陆的公子给他写了悼文。”

    红袖念书不多,但不知为何把那段艰涩难懂的悼文记得那么清楚,她一字不漏地慢慢念给白驹听。

    “望青鸟托寿尊之英魂,达九天之上,终归故里……”白驹默默地小声重复着悼文最后一句,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叹道:

    “青鸟啊,你来过了吗?我父亲的灵魂,是否已经终归故里……”

    红袖忙道:

    “一定回来了,古爷爷跟我说过,纵然是死在他乡,漓远人的灵魂也会找到回家的方向,他一定回来了!”

    白驹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没有说话,悲凉之意如汹涌潮水涌入心头。

    他的悲伤不是来自于得知父亲过世的消息,也不是因为父亲客死他乡。

    他的悲来自于心中最深处的失落,是来自于根植于漓远人血液中的最悲哀的宿命,遗忘。

    上天赋予漓远人不同于其他族类的寿命,给了他们其他人类无法企及的悠长岁月,但却没有给他们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白驹有时会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喝酒喝坏了,他记不清父亲的模样,记不清父亲为何要以咏月湖为他命名,也记不清自己名字中的“白驹”又有什么含义,他的脑海里只保留了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是他父亲离开芳青州时的模样,他甚至想不起来那天他的父亲有没有道一句再会,有没有给他一个离别的拥抱。

    唯有“古怀亦·沁南歌”这个名字,被深深烙印在了记忆里。

    漓远人啊,到底是遗忘了时光,也被时光所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白驹缓缓低下了头,盈在眼中的泪水最终还是没有流下,他小声地问道:

    “父亲他,在南陆过得好吗?”

    红袖赶紧答道:

    “我认识古爷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十方街,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他在那儿待了很久,我经常去找他,他也总讲故事给我听,和你一样,他也爱喝酒,他人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好。”

    红袖说的很认真,把非常这两个字无比真诚地重复了好几遍。

    白驹看着她,终于露出了笑容,起身说道:

    “谢谢你们,我也代我的父亲谢谢你们,在漓远人的传说里,每一个漓远人的死去的灵魂都会化作芳青州的草木,我相信,他已经回来了。”

    说完,白驹转身离去,在树屋的门打开时,红袖和山青听到了淡淡的一句:

    “真想去南陆看看啊……”

    ……

    而在树屋的门关上时,白驹的脑海里,却响起一个冰冷而麻木的声音:

    “轮候维序者,请做好准备,你的维序任务,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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