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答案
月不挽睁着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她渐渐地、尽可能放轻地移开了头。
因为要是眨一次眼睛,就生怕会将仙君吵醒。
然后──
仙君还是醒了。
月不挽已经移动至他对面。
尘知睁着朦胧的睡眼,有些迷茫的看着月不挽,那里面像是盛着一泓清波。
“仙君醒了?”月不挽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向洞外,“那我们准备继续赶路吧。”
到小河边洗了把脸,清醒了些,随后尘知也来梳洗过了,二人才慢慢往虚妄峰的方向前进。
一路无话,尘知走在前面,月不挽紧紧跟在后面。
步伐不算慢,甚至有越走越快的趋势,尘知突然道:“听说你回去连升两级,现在是暗门二十杀手之一,赐号不挽。”
月不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不过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应该是有些在意,毕竟自己的升职是建立在他失败的前提上。
这事想起来还有些得意,于是她笑道:“仙君连这个都知道呢,后悔了?”
想起来她是个大坏蛋,所以不想帮她了?
尘知的步伐似乎放缓了些,他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你救了我,我答应一定会帮你找到剑。”
他顿了片刻,又道:“但此事之后,我们两清,再见面决不会放过你。”
这话语顺着风,传到月不挽耳里,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她没所谓地笑了笑:“其实就算你再将我绑过去,也没什么作用。不过是再多折磨我,或者搭上一条性命罢了,又能问出什么?”
尘知沉默着往前走,脚下的枝叶杂草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此时格外明显。
月不挽看着脚下,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不住地说着:“司空弦,要的不是答案,也不是忠心耿耿的无妄宗。”她踹开一根折断的树枝,“他要的是──”
“乱。”
前方尘知的背影挺拔,簌簌白衣边沾了些杂草,枯黄的草尾消失在边际。
月不挽抬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身影:“你们和天道宗,萧王爷之间的距离不能走的太近,所以……”
她想了想,忽而勾唇一笑,问道:“你们这么为上玄皇帝卖命,究竟有什么用?”
尘知的脚步仿佛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隔了许久,终于淡淡回道:“我只听师尊之命。”
师尊之命……
这么说,月不挽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面前的这个人了。
她眼珠一转,想起昨日那人说的话。
“无妄宗怎么逃的脱关系?敌人就在身侧……”
仙君的师尊,山遥子?
无妄宗的宗主山遥子,听说与上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天帝封他为“无妄仙尊”。
难道他真的和师父的死有关系?
就这样,行了半日,二人已到虚妄峰脚下。
尘知身子尚且虚弱,月不挽便背着他上了山,废了不少灵力。
他一开始自是不肯,一个大男人,哪有让小姑娘背的道理?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况且现下也没有其他办法。
月不挽在无妄宗入口处将他放下,守门弟子见状都迎了过来,尘知吩咐将她好生安置,也承诺明日一定替她寻剑。
月不挽也不多说,他受伤不轻,而且更严重的乃是内伤,颇难调理,这一路奔波,怎么也该休息一夜。
翌日,尘知果真在全宗内通告,说道若是有人在几年前守山门时拿了一女子的剑,请速速交出,否则一旦被发现,罪加一等,绝不轻饶。
可是无妄宗内却无一人站出来,甚至还有暗中告密,说是大师兄带了名妖女回来,使得宗主山遥子意外的出现在大家眼前。
尘知估计是说了实话,把事情经过都交代了一遍,山遥子也没有太为难月不挽。
只是经过她身边时,眼神审视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敌意。
但月不挽感觉的到。
后来又待了好些天,也无事发生,尘知大概是一直在尽力帮忙找那把山河剑。
有一天他来到月不挽暂住的屋门口,拎了一个弟子来,手上便是一把古朴的、黑色的剑。
月不挽本来已睡下,这回起身给他开门,才发现仙君身后那位,不正是当年欺负自己的虚妄峰看门弟子?
当年种种,历历在目。
月不挽当即便来了气,这人淹没在人海中找不到便罢了,今天是出现在她面前,害得她与师父唯一的遗物山河剑分隔多年。
绝不可轻饶他。
尘知将山河剑双手递给她,还让这名弟子道了歉,自己也代表无妄宗给月不挽赔礼。
诚意自然是足了,不过还不够。
月不挽拿了剑,也向尘知道了谢,没想到他竟然真能将此事放在心里,又真能找到了这把剑。
这件事一直是月不挽多年来心里的梗,此时因为心情激动,手臂都跟着颤抖起来,她走近了那名弟子,仔细地端详着他。
那人弓着身子,低着头,没敢看她。
月不挽又凑近了些,面上还带着笑,尘知却发现有一些不对劲了。
月不挽忍不住想道:把人害得这样惨,东西说拿就拿了,这么些年过去了,还回来就了事了吗?
不仅如此,大家还要握手言和,自己还要跟他们道谢?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可还记得我?”月不挽缓缓将剑抽出鞘,黑色的剑身与黑夜融为一体,隐隐散发着光芒。
她用两指细细地去抚那剑的剑身,摸到了熟悉的“山河”二字。只是这人没有好好保养,似乎粗糙了很多。
也不知这把剑又饮了谁人的血。
“说话。”尘知对那名弟子说道,他特意加重语气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很容易将人震慑住。
那人知道今天是躲不过这一遭,才不得已回答月不挽的问话:“弟子记性不好,这剑应是在街市上买的,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
好啊,他还来了个拒不认错。
月不挽眼神骤然变色,伸手揪起那人衣领,一字一顿狠然道:“不知哪里得罪?”
她手指周边雾气弥漫,显然是动了气。
尘知暗着神色,盯着她手指间正使力的某处,也不阻挡。
月不挽手一松,那人脱了力,狠狠往地上一摔──
如她当初一样狼狈。
月不挽睨着地上那人,红衣的鲜艳隐在夜色下,形似鬼魅。
她抬掌,凝结。
可这一次尘知按住了她肩膀,聚集的雾气渐渐散开。
“剑已经找到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
月不挽收了手,笑道:“逼人太甚?你是没有看到他当年欺负我的时候!”
她忽然看着尘知,眼神有些委屈。
“……”尘知避开她眼神,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着嗓音淡淡道:“谁还能欺负你。”
月不挽:“?”怎么不能。
不过仙君耳尖怎么红了?
他皮肤太过冷白,所以一点儿轻微的泛红就很容易被看出来。
“不揍他也可以,”月不挽指着那人道,“但是他要跪下来,给我道歉,再叫几声爷爷。”
“……”
尘知叹了口气,又看了地上那人一眼,道:“盗人财物,自有门规处置,你……”
“他那是盗?”月不挽气不打一处来,打断道,“你是没看见,那简直就是抢!”
顿了顿,她又道:“当年我可不比现在,堂堂无妄宗弟子,是如何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仙君自然是想见不了!”
“罢了,什么人间正道无妄宗,”月不挽拂袖转身,知道仙君在意这个,故意激道:“不过是虚名罢了!”
“等等。”尘知叫住了她。
月不挽停下脚步,倒是要听他如何应对。只听他冷冷语调散在夜风中:“此事我无妄宗有错在先,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那人在地上爬着没起来,还抖得跟筛糠似的。估计无妄宗家法甚严,否则怎让他如此害怕?
月不挽现在心情还算好,山河剑失而复得,至于其他的,她也不是不能给仙君一个面子。
……
第二日,那人果然受到处罚,听说是要当着全宗的面,打他二十大板。
月不挽躲在一处瞧了,嗤道:“才二十大板?”
不过这二十大板只是个数字,手上轻重很好做功夫,能打得人残废,也能仅仅弄出些皮肉伤。
可让她惊讶的,却是尘知仙君亲自行刑,看样子每一下出手,都打得那人皮开肉绽。
月不挽笑了笑,便留了封手信在屋内,说是仙君她还是信得过的,并且分外感谢。
二人今后山水有相逢,再见面亦不必手下留情。
途经长乐街中,又想起那人所赠钗饰,和那日在尘知面前突然开口的玉佩。
一种情绪浮上面来,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月不挽已经多日未见雨今,猜测她应该早已在来福客栈歇下,等了自己许久。
现下山河剑也已找到,仿佛师父留下的一缕魂灵仍在世间陪伴自己。
看着自己,然后欣慰又温和地笑。
月不挽赶到来福客栈门口,想着也不知雨今查到什么没有。
她走到柜台要了间房,又向店家描述了雨今模样,问他有没有见到这个女子在这里住宿。
店家果然说有,住了好些天了,就在二楼往左边那间房。
月不挽心下安了,便去敲门:“雨今,你在里面么?”
“来了!”是雨今的声音,带着喜悦,然后是一阵脚步声。
门开了,少女容颜清雅,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阿月,你终于回来了!”
她亲热地挽着月不挽的手,将月不挽引进了屋内,“快进来!”
“嗯。”月不挽也笑起来。
二人点了些小菜,促膝长谈。
听雨今说道,月不挽提到的所谓“慕容公子”,应该是天道宗的慕容凡,作恶多端,近年在上玄边界遭逢意外,死了。
有传闻说他是被魔君杀死的,因为他死在迷途森林的入口处,死时面庞青紫,仍然大睁着眼睛,向外凸起。
身旁是残肢,以及流了一地的血,已经染红了土地。
而他们所言“宗主”,则是天道宗宗主,上玄现任丞相,纪铭。
他是暗门主纪浮桥的生父。
无数的信息灌入脑内,月不挽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个声音:
“宗主让我们找的,可不是个男子啊……”
“宗主让我们找的……”
那么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那日他们提到的背后之人,就是纪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