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任务
月不挽回去后,还未及休息片刻,便又得了暗门主的召见。
同样的地方,一别几月再度踏入,所思所感,却与那日截然不同。
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以全部的勇气为赌注,历尽了千般挫折,见到传说中的暗门主时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却无人提议与她换洗。
而那位暗门主,甚至没有拿正眼去瞧她,更没兴趣知道她的名字。
月不挽望着大殿廊柱,觉得人来人去,无论世事如何更迭变幻,它始终屹立在这里,倒不失为一件美事。
今时殿内点着星点烛火,比往日要明亮许多。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纪浮桥于那大殿之上俯视而下,她睨着月不挽,眼里隐隐竟有几分嫉妒,“你是人族来的吧?”
月不挽“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哼,真没想到……魔血丹能在你身上成功?”她头上金钗细微颤动,铃铛作响,“好能耐啊!”
“侥幸。”
纪浮桥看着月不挽容色平淡,突然语气激烈道:“你可知道,那是尊上……”但她生生忍住了就要出口的话,“罢了!没有浪费就好。”
月不挽回视着纪浮桥,眼里淡然又冷漠,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讲话。
纪浮桥收了收情绪,又道:“你做的不错,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往上爬,那么便给你这个机会。”
“有人说你残忍狠戾,可我不这么认为。暗门需要你这样的人。”
月不挽默然片刻,也不否认,抬头道:“暗门主所言机会,是指什么?”
“有个任务交给你去做,成了,白虹的位置便是你的。”
“什么任务?”
纪浮桥了然一笑,道:“前阵子我暗门顶级杀手“惊”,受我之命去刺杀人界虚妄峰的尘知仙君,但反被其所伤。他走到那个位置,任务失败回来后,依然是要受处罚,在暗域地牢受尽鞭笞,险些折掉了半条命。”
说着故意停顿片刻,笑看着月不挽,观察着这人脸上细微的反应,然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意味深长道:“这道理你懂的吧?”
月不挽见她也不直接回答问题,不知在讲什么弯弯绕,却还是神情认真地听着。
虽不喜欢纪浮桥这副自以为是卖弄资历的模样,也不喜欢她饶有兴味打量自己的模样,此刻仍然简短地应了一声:“懂。”
不知为何,这目光好似刀面抚在身上,不痛不痒,却使她难受至极。
纪浮桥见月不挽神色不豫,终于满意地露出微笑,道:“你放心,既然是暗门顶级杀手都做不到的任务,我自然不会派你去做,便暂时留那狗屁仙君一命。”
月不挽心道,说了半天,你给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在明月殿里,暗门主要是负责执行杀人任务,”纪浮桥打量着月不挽,微挑了眉道:“我看你挺在行啊。”
月不挽笑了笑,道:“暗门主过奖。”
“这殿里情况你不了解,等会多跟洛夕学学。前尘阁的话,主要是负责情报打探,我会让时青派几个人手跟你一起。”纪浮桥说罢,提高音量喊了声:“洛夕!”
那人从屋顶飞下来,殿门口现出他的身形。
“属下在!门主有何吩咐?”洛夕走进殿来,挺直腰板装模作样地抱拳行了一礼,嬉皮笑脸道。
他看见月不挽也在,便玩笑道:“诶,可是要带这位小妹妹去玩啊?”
洛夕玩笑惯了,嘴也没个把门儿的,纪浮桥也不睬他,径自道:“上次我已与你交代了这次任务的具体事宜,等会你讲与她听,顺便带她去熟悉一下高级杀手的基本事务。”
“还有,既然她已接了任务,便不能再住在以前那个地方了。嗯……”纪浮桥想了想,又道:“就搬回她养伤那间房吧。”
洛夕领了月不挽出去,一路上与她详细说明了此次的任务。
月不挽一点就通,整个计划已经了然于心。
“你现在也算是准高级杀手了,今后合作愉快啊!”洛夕毫无顾忌地拍了拍月不挽的肩膀,笑道:“比起白虹,我还是更喜欢你。”
“呵呵,”月不挽笑了笑,“大可不必。”
洛夕也不生气,只皱眉思考道:“哎,虽然你比她更……”说着又顿了顿,还是那股子邪气与稚气混杂的笑,“不然死的也不会是她了。”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越过鳞次栉比的琼楼殿宇,周围空旷处都是苍凉景色。
月不挽随意道:“你们高级杀手平时都做些什么啊?”
“平时不出任务的话,就在暗门轮值,带带新人什么的,也挺好的。”
洛夕刚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哈哈笑道:“当然,若是不遇见你这种新人的话。”
“听起来我似乎很讨人嫌嘛。”月不挽也笑起来。
“我这可是在夸你!”洛夕道,“不过啊,高级杀手大概会常有任务在身,并不经常在门内。除了接任务、交任务之外,基本上都是自由活动。”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也有特殊的人,也就是顶级杀手。他们经常被派去做极为艰难的任务,自然是不用做这些日常任务了。所以啊,你经常看到的都是我,他们是难得一见的。”
说着他突然贼兮兮地凑近月不挽,小声道:“诶!比如说惊大人,他就是顶级杀手。那日在暗域地牢,你见过的……”
月不挽见他眼神探寻,充满了八卦的意味,不由调侃道:“怎么,嫉妒人家比你帅?”
“呸呸呸!”洛夕跳起脚来,“小爷我可是暗门一枝花!”他骄傲地扬起头,又道:“再说了,我啊,在门内还挺悠闲的,就每天打打杂,多好!出任务什么的累死了,稍不留神还得大出血。要么死在外边,要么九死一生回来了,还得死在里边。”
“没看出来。”月不挽走在他前面,应道,“这么说,活着还挺不容易的。”
想了想,又道:“对了,暗域地牢……是归你管的么?”她想要在暗门甚至是明月殿立足,就必须要将其间每一个关节都摸索清楚。
“是啊。”洛夕跟上她,说道,“我跟你讲啊,地牢里每天都有人死,惨死!看多了就没感觉了。在暗门啊,一切都得司空见惯,不论发生什么。”
再往深了问便是忌讳了,月不挽也没再多做打听。二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到了一座楼阁之前。
月不挽抬头望去,见此楼巍然屹立,甚是壮观,入口处的牌匾上写着“前尘阁”三个大字,更显风雅。
她道:“这便是前尘阁?与暗门的风格相差甚远啊。”
“尊上喜欢读书,他觉得人界的许多书很有意思,喜欢便抢,大都收藏在这里。”洛夕愁眉苦脸道,“真不知道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照理说,我们魔族向来是不识字的。”
正说着,门内缓步走出一女子,朗声道:“六界底细,无所不知。世间千万事,皆是前尘。”
语声徐徐落入耳里,温柔而清晰。
这女子见两人站在那里,立刻迎了上来,盈盈笑道:“阁主让我来接你们。”
她面上始终挂着标准的温婉笑容,此时像是才看见月不挽一般,略微惊讶道:“咦?你是……不挽妹妹!”
说着亲热地拉起月不挽的手,又道:“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的。”
月不挽头疼地想起了初入明月殿的那一晚,但不管怎么说,此人也算是帮了她一把,便微笑应道:“柔姐姐。”
“哎呀,你们居然认识!”洛夕道,“那我也懒得多做介绍了,既如此,大家共事起来也方便。”
“诶?”西柔面露疑惑,道:“莫非不挽妹妹便是此次任务的执行人?”
“正是。”二人同时道。
洛夕双手抱臂,伸出一腿悠闲地抖动起来,他看着月不挽,开玩笑似的啧声道:“这人好不要脸,杀了人还要留名,前阵子‘月不挽’三个字传遍了暗门上上下下,你竟然没听说过嘛?”
“倒是略有耳闻。”西柔掩了眼底隐约的波澜涌动,面上还是一副温柔神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能与妹妹一同执行任务了。”
月不挽微笑道:“不挽初来乍到,还请柔姐姐多加指教。”
“妹妹客气了。”
洛夕看不惯她们相互客套,他收了腿,道:“得啦!你们前尘阁什么不知道?”
“任务赶得急,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既然大家都见过了,我便带‘不挽妹妹’回房休息喽!”那四个字咬得刻意,是学西柔的说话。
“谁许你这么叫?”月不挽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明明看起来比我还小。”
“那是看起来!”洛夕又要炸毛,连忙一拍大腿,道:“小爷不知道比你大了几千岁、几万岁!”
他说话时一脸认真,仿佛要因着这件事和月不挽杠上了。
月不挽嗤笑道:“那怎么还叫哥哥?岂不得叫老爷爷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正吵得兴起,西柔在旁边竟然插不上话,走又走不得,不由显得颇为尴尬。
“这、这……不行!”洛夕一脸悲愤,斩钉截铁道。
“为何不行?”
洛夕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刘海都凌乱了些许,最后头顶还立起来一根呆毛,另外两人都在憋笑,他自己却毫无所觉,道:“哎呀!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走吧,走吧!你们明天再见!”
说罢自己一人先走到了前方。
月不挽看着洛夕抬步走远,向西柔行了一礼,道:“那么柔姐姐,不挽先告辞了,明天见。”
西柔亦回了一礼,道:“明天见。”
不久,二人已经行至房间门口。
月不挽阔别多日软床,再次来到这里,竟觉得眼前布置宛若仙境,实在是豪华之至。
“瞧你那点儿出息!看见这个就两眼发光了,啊?”洛夕随意靠在墙边,笑道,“我可告诉你啊,现在嘛,只能算是暂住。若是能活着回来,哈哈,那就是你的房间了。”
月不挽回过神来,笑了笑,道:“自当尽力。”说罢她神色微凝,似有忧虑,顿了顿,才道:“洛夕,我想求你一件事。”
“哇哇,别吧?搞的跟临终托孤似的!”洛夕挥舞着双手,满脸写着嫌弃。
“我不在的时候,雨今……就拜托你了。”
月不挽难得严肃,竟让洛夕不习惯起来——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就连与自己开玩笑也总是带着敷衍的疏离。
不知为何,洛夕也不再嬉皮笑脸,他神色认真地问道:“就是之前那个照顾你的小姑娘吗?”
月不挽点了点头。洛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她的。”
大概这就是被人相信的感觉。
洛夕离开后,月不挽沐浴毕,又有人送来了各式吃食,其间菜品繁多,荤素搭配,另外还有外形精巧的糕点。
月不挽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心道这怎么这么殷勤,该不会有毒吧。
于是她叫那送菜人先尝了一遍,过了许久见其无事,方才准备下口。
“麻烦你帮我办件事。”她道,“暗门初级杀手,三十七号,请她过来。”顿了顿,她又特意强调道:“要用‘请’的,知道么?”
那人知道月不挽便是日后贵主,地位与他们是不一样的,立刻唯唯诺诺道:“是、是!一定照大人说的办!”
随后雨今便来到此处,与月不挽一同享用了满桌的美食。
雨今面上既有欣喜,亦有担忧,她道:“阿月,你这次出任务……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月不挽心想,既然洛夕都说出任务是九死一生,毕竟杀手嘛,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事,绝对不能带雨今去。
便道:“执行任务太危险了。你待在门里,有事情找洛夕。若有人胆敢欺负你……”
“记下他的名字,等我回来。”
雨今有些失落,却也没再多言,她心里清楚,月不挽此时看着风光,实际上这位置还未坐实,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自己只是个卑贱的低级杂役,没有能力也不配去执行什么任务。
“那你一定要……”雨今红了眼眶,在这一刻,泪水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她突然转过身去,叹息一般道:“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月不挽没有看见的是,在雨今转过身的那一瞬,泪水便如珍珠断了线般,顺着她白腻的脸颊滴落。
雨今离开了。她是一路奔跑着回去的,没有多余的告别,走的那样决绝。
但她们两人都相信,彼此会再相见的。
直到月不挽夜里躺在绵绵软床上时,回想着踏入生死城后的种种,方才发现:
纵使沾满鲜血,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它早已没有回头路。
低级区的人穿麻布,吃着寡淡的清粥和馒头,做着脏活和累活,却要和十来个人挤在一起,睡在冷硬的地板上。
可当她杀了白虹,待遇便是天差地别。
还有什么比一顿可口的饭菜以及温暖舒适的被窝更令人向往呢。
夜已深了。周围安静的能听见自己心跳猛烈撞击的声音,她想到夜无寻,想到纪浮桥,想到层层耸立的高阁,想到雕刻着神秘魔纹的至尊宝椅,又想到高殿上那人睥睨众生的眼神……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沸腾,烧灼着一颗滚烫的心。
那是某种极为强烈的欲望——
月不挽不愿意一辈子在泥里打滚,沾的满身污垢。
她要再努力,再努力一点,她要到更高的,更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