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殿
纪浮桥看了一眼白衣的优雅女子,骄纵的脸庞闪过一丝忌惮之色,但却被很好地掩饰了下来,她抿了抿唇,不卑不亢,态度冷淡:“辰星殿主。”
虽说纪浮桥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在生死城地位也非同一般,更颇受城主倚重,作为明月殿属下的一个暗门机构,风头险些都要盖过明月殿主承厌了,可毕竟是官低一级,任她再如何张扬放肆,在三位殿主面前,也不得不收敛几分。
暗暗黄昏色,肃杀残败景。
时辰该是清晨,却依旧没有一丝阳光,魔族所寄居的异界,便是如此一个地方。
生死城相当于魔界的皇城,只有能力足够之人才可占有一席之地,此间各殿主灵力之强,完全可以幻化出任何人间所存在的美丽之物。
但夜无寻不喜欢。
所以死生殿总是令人感到死寂。殿外幻化出许多枯叶,阴风过时,发出簌簌声响。
不多时,其余各殿主及其属下都已到齐,大家入殿各就各位,夜无寻坐镇主位。
宽敞大殿之上,那把象征着魔界至尊的黄金椅,遥立于三层台阶高处。椅子上雕刻着骇人的图腾,与夜无寻所戴面具的魔纹极为相似。
那是魔界众所仰望的天魔神。
传说来自先代魔最为纯净的黑暗之力,信仰其永为延续魔族之血脉!
本应是庄严肃穆的场景,夜无寻此刻却斜倚其上,姿态慵懒。他凤眼微眯,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不缓不慢道:“区区人族,也敢与本尊耍小心思……”
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是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大殿之下人人低头垂眼,无敢稍露不敬之色。
一名中年男人站在大殿中央,自他踏进死生殿的那一刻,便没有停止过发抖,听见夜无寻这句话,他面容几近扭曲,露出极大的恐惧之色,脚下一软,终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纵横地向高台的方向爬过去,声嘶力竭地喊道:“魔尊!魔尊!这是国主的意思,小的不知道啊!小的……小的只是跑腿而已啊!”
这名中年男人是沙堑国主派来的使者。十几年来,上玄先后将曲渊和北扶收于版图,唯独沙堑作为化外之国,草原连绵,沙漠无际,又远在天边,鞭长莫及,这一代的上玄国君司空弦一直想要收服而未果。
一来司空弦雄心勃勃,虽然方满而立之年,却是聪明多智,有着上玄历代国君所没有的隐忍与城府。二来丞相纪铭修炼有成,又是心狠手辣,玩弄权术,在朝堂和江湖上都有着一定的势力。
沙堑不通修炼之法,实力固然是弱了些,总是莫名遭到各种神秘力量的侵扰。
众所周知,魔界入口在上玄边境青川镇旁的迷途森林之中,而青川镇正是两国交界之处,出了这里便是漫漫黄沙。因此,沙堑小国为自保,只得就近倚靠魔族的力量。
沙堑盛产奇毒,其中以尾异、鬼焰花最为著名。魔尊嗜好研制毒药,故沙堑国主投其所好,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毒药制作的原料,以寻求魔界庇护,一直以来双方各取所需,进行着秘密交易。
此次沙堑来使携带上贡魔主的珍稀毒物,一箱尾异毒液,两箱鬼焰花,其余是各种珍宝药材,以及随使前来的二十名美姬。
……
使者在魔尊面前是毫无气节可言,他身后众美姬见状手足无措,也惶惶然跟着跪下来。
月不挽听见外面的声响,于内殿中缓缓睁开眼来。
怎么这么吵!?
哭爹喊娘的这是谁啊!
月不挽撑着墙,勉力起身。
伴随着阵阵刺痛,她缓缓移动到帘幔旁,轻轻掀开其一角。
只见外面大殿之上分两班,整整齐齐站着一群人,皆是颔首恭敬状。而夜无寻便在内殿外帘幔右侧,独坐于三层台阶之上,那座椅上的神秘纹路,更增其尊贵,富丽堂皇。
台阶下是一群美姬跪倒在地,为首的一名矮小男人竟然全无体面的趴在台阶之上,他刚好面朝着月不挽所在方向,以至于她能够看清其紧闭着的双眼,脸上已然是分不清鼻涕眼泪。
男人双手拍打着台阶,嘴里还在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似乎经历了什么痛心疾首的事情,看得出他非常想让夜无寻相信些什么。嘁,那模样真是要多惨有多惨,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反观夜无寻,依然是一副大摇大摆的惬意姿态,手指还有意无意轻轻摩挲着那半边魔纹面具,仿佛在欣赏着什么。
但月不挽能看出他眼里的不屑与厌恶。对于此,她深能体会。
这世间没有多少东西是依靠跪地求饶或是哭喊能得来的,即便有,她也不稀罕。包括于每一个人仅此一次的,生命。
就目前的形势看来,魔界应该是在例行朝会。至于这一众美姬,当是作为礼品相赠,这名男人既立于美姬之首,便该是使者之类的人物。
凭他这般胆小如鼠,也配担任出使任务?多半是众人畏惧,竟无一人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如此看来,这倒霉男人并非自愿,该是被推出来挨打受气的。
月不挽不禁摇头,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尽管此刻她劫后余生,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依然掩不去天生姣好的容颜。
她继续观察着大殿之上的一举一动,由于只是从内殿掀开小小的一角,露出一只眼睛,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只见夜无寻上一瞬还不无慵懒的神色忽然间变得凌厉起来,不知怎的,月不挽感到周身凉了个彻底。下一秒,便是男人的惨叫声,她看见夜无寻的手只是轻轻一抬,随着一阵黑色烟雾,那男人离地而起。
那黑烟聚集于男人的脖颈处,好似被什么无形之物掐住一般,他的面色逐渐青紫,双腿不停的挣扎着,就连方才那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也渐渐嘶哑,以至于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咚的一声,男人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睛鼓鼓的,瞪得很大,竟然是死不瞑目。
虽说月不挽这几年间也见识了不少杀人越货的行为,但几乎都是拳打脚踢,或是一刀毙命,何曾亲眼目睹如此残忍的死法?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耳边回荡起树林中男子的凄厉惨叫,还有那血淋淋的一截断臂浮现在眼前……
那诡异至极的黑色烟雾究竟是什么?想必与师父生前所言的修炼之道有关。她眉头轻皱,不由得掀起帘幔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仅仅是一刹那间事,她好像看见那于大殿之上站立着的一众人群中,有一个女子看向了帘幔所在。
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月不挽的的确确感觉到了,一道温柔而探究的目光,以至于她抖动的手立马撤离了帘幔。
夜不寻察觉殿下女子的细微举动,似是不经意般,也微斜着眼睛向自己左侧的内殿帘幔之处睨了一眼。
皆是瞬息间事,一切恍若没有发生。
月不挽只感到自己心跳的有些快,不敢再掀开帘幔,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皆是前所未有。踏入这生死城,放在以前,纵是想也不敢想的,更何况还能如此近距离地观看魔界朝会。
只听夜无寻的声音不缓不慢,“呵,不知古陵原将这一群女人送来滥竽充数,能有何用?”
二十名美姬尽皆跪倒在地,浑身发抖,无人敢发一言。
这时,一人从容走出,正是明月殿主承厌。他身材高大壮实,浓眉大眼,嘴唇紧抿,却是敦厚稳重的面相,观之已逾不惑之年。
他颔首向夜无寻行了一礼,诚恳道:“尊上,听闻人界大国相交,通常不斩来使,您这般作为,恐惹人诟病。”
话音方落,只见方才殿外那身着血染罗裙的女子一步出列,正是如今三界大名鼎鼎的纪浮桥。
纪浮桥轻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承厌一眼,头上饰坠叮铃铃,清脆悦耳。她轻蔑一笑道:“人界那一套,我们做魔的又何须遵守?更何况,古陵原自作聪明,竟敢在贡礼中偷工减料……”
说及此处,她停顿了一下,低眉垂眼,极为恭敬的向那至尊宝座拱了拱手,“尊上独步天下,沙堑派来的走狗,自是想杀便杀了,莫非还要顾及旁人怎么想么?”
月不挽闻言,甚是惊诧。此女子说话嚣张跋扈,直接道出沙堑国君大名,又斥使者为走狗,但却极有分寸,恰恰拿捏住了夜无寻的喜好,马屁拍的也是十分自然。而最后那句“旁人”,更是耐人寻味,意有所指。似她这般张扬的性子,在生死城必是地位不凡。
她轻轻掀开帘幔一角,想看看说话之人是何模样。只见一少女于大殿之上傲然而立,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容颜娇俏。
血染素衣,一头乌发披散,简单的编着几根小辫,两边戴着金色的流苏坠饰,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上面挂着几个小小的铃铛。
她便是纪浮桥?
月不挽于市井陋巷也经常听到血染烟罗的名号,据说她出现的地方都会铃声大作,声音忽近忽远,轻则陷入幻境,致人疯癫,重则勾魂索魄,命丧当场。
听闻她是上玄丞相纪铭的女儿,至于她为何不加入自家的天道宗,而是自甘堕落来到魔界生死城,便是无从知晓了。
月不挽只知,此女子年纪轻轻,只身独闯,能在夜无寻手下取得一席之地,必然是有她的道理。正思考间,她看了看夜无寻,他虽不发一言,此时眯缝着眼睛,面带诡谲微笑,显然是十分受用的模样。
在月不挽看来,他这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总是一副慵懒却讳莫如深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一般,又好像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他手中,只要轻轻一捏,就碎了。
虽说很欠收拾,但不得不承认他有那个资本。不顾及世人言语,行他所想,为了得到如今的地位,哪怕是弑兄弑父,也在所不惜吗?
诚然,他所行之事,为世人所不耻。
但他此时此刻依然高高在上,而世人,匍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