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李原(二)
比起拜这些牌位,沈时和更想拜钟山的菩萨,都是不会说话的,那里就比这里心安许多。
“王爷近来得闲?”
三人并肩出祠堂,江昀寒随口问道。
李原叹口气:“也不算得闲,战事频发,硝烟欲起,本王虽然闲云野鹤,但怎么说也是李家人,皇兄近来烦忧,我自当多进宫走走,一来二去即便进宫无事可做,也没那么太闲。不过你是真的不得闲。”
“我这儿也是无奈,大哥在国子监已经半年不曾回过府,他那性子是绝不愿上战场的,若是硬逼着他去,倒不如我去。”
“只是这样一来江家的家训……”
“家训是父王定的,祖父在时并无此家训,既然父王能定,那我就能废。”江昀寒说起这话泰然自若,仿若不是那个总面带春风,说话滴水不漏从不叫人挑拣出错的文王爷。
“是,家训嘛,能定就能废,这自古哪一条祖训家训不是人定的。”李原继续往前走,“不过,你如今尚在孝期,这九月大婚……”
“人自然是要进江府的,名字也是要入江家族谱的,母亲近来身体越发不济,也有意将掌家之权交给和儿,因此不论这大婚之礼成与不成,她总要先做了文王妃。”江昀寒看向沈时和,沈时和颔首,给足了颜面。
“这可是不敬啊……”
“晋王爷明鉴,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
“形势?”
“原定大婚在九月,点兵台重开也在九月,至时我领兵出征,府内只剩我母亲姨娘和妹妹,这些都是指望不上的,岂不是乱了套?即便大哥回来,他也不能时时住在家里,因此还是要全凭和儿过去。”
“言下之意是不论如何,哪怕拼着这丫头的声誉清白也要娶她了?”
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让沈时和猝不及防,她听出了李原话中的欲加之罪,也听出了江昀寒处境属实艰难,她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后撤了半步。
江昀寒道:“不是拼着她的清白声誉,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李原话尾轻挑,有些漫不经心,“本王怎么听说先前这丫头住在碧溪苑的时候曾被人就‘声誉’二字议论过,这对一个未出阁且未及笄的姑娘来说实在不妥的很。”
李原。
沈时和自知看不透任何人,但她可以断定李原并非寻常之人,前世的虚假情意与今世如此,足以印证。而江昀寒作为晚辈,他不该顶撞长辈,也不该忤逆亲王。
“此事责任在我,确实是我的疏忽,正因此我更要早早把她娶过门。”
沈时和这时候才发现江昀寒出祠堂后自称一直都是“我”,而并非本王,他很怕李原吗?
李原广袖一挥似是不屑,却并未盛怒,只是讽了句:“只怕你这样不会给她半分体面,反倒将她愈毁愈深,先前如何本王不予追究,以后如何还望文王爷与本王早早商议,莫要妄下论断。”
江昀寒占了下风,沈时和捏了把汗,为江昀寒也为自己。
江昀寒颔首:“是,晚辈记住了。既如此,正有一事想和王爷商量,和儿的及笄之礼……”
“和儿……对,还有一事本王险些忘了,这丫头自今日起须得姓李。”
江昀寒驻足:“这个,和儿她到底只是义女,算不得真正的公主,即便是玉牒也未得完全,还需改名换姓吗?”
“本王膝下无儿无女,这点念头皇兄还是答应了的。”
李原既已搬出了李简,那江昀寒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只是心有不忍地看着沈时和。沈时和此时心里已把李简骂了千百遍,却还是生生挤出来的笑:“是,自然全凭陛下和王……父王做主。”
什么逆天改命,什么重活一回,她现在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还总不能抽身离开。
从今日起怕是世上只有李时和了。
“时和,时和岁稔,盛世太平,给你取名字的是谁?”
“是……是别苑的一个老嬷嬷,已经亡故了。”
“嗯,这位嬷嬷想必是个心怀天下的,你这名字寓意不错,今日起你就叫李时和,可好?”
沈时和发誓她一点都不想沾李家姓氏,倘若当初留下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早卷行囊跑了,为时晚矣,又能怪谁呢。
“好。”
沈时和乖巧的很。
“嗯,你太拘束了,放松些。”李原继续踱着步子往前走,“你说她的及笄之礼,本王想着这是本王唯一的女儿,及笄之礼应当以盛大为先,故而至时本王欲请三公四伯来宴,请皇兄御笔亲题的楹联,请在朝在野诸位大臣与贤能者,举凡天下有名望之人皆可来此,与本王同贺小女及笄之礼。”
沈时和并未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但见江昀寒脸色陡然之间变了。
李原还说:“那日文王爷若是得空还望来得早些。”
二人对视,彼此之间似乎都知道彼此的算计,但这个算计是什么沈时和却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江昀寒不大对,李原也有些古怪。
晋王府摆宴,她这位公主初入晋王府并没有老夫人口中的排场,甚至没有人来祝贺,府内冷冷清清的,这倒随了她的心思,清冷便清冷吧,走了一上午,有口吃的就很好。
可饭厅内早已摆放好,他们却还只是站在厅外,丝毫没有要进里头用饭的意思。
江昀寒和李原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气氛并不算融洽,倒不知是在等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府外终于传来动静,李原往府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人来了,随本王去迎一迎?”
“王爷请了客人?”江昀寒问。
李原道:“是,不过不是我的客人,是这丫头的客人。”
“我的客人?”沈时和下意识问出口。
“是,走吧。”
所谓沈时和的客人竟然是李兰嫣和李行义,三人来到府门外见二人正在下马车,李原和江昀寒自是熟稔地迎过去,沈时和刚迈出门槛就停下了步子,这里全是李家人。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之时李兰嫣倒像江宁一样欢快地跑过来,挽住了沈时和的胳臂,笑着说:“沈姐姐,许久不见。”
沈时和慢慢将胳膊从沈时和怀里抽出来,后退半步屈膝抬手,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公主殿下。”
李行义也过来,他笑道:“早就说过不必多礼,如今你我乃是兄妹,更不必有此虚礼,快快起身。”
沈时和将礼拜完:“多谢太子殿下。”而后起身站好。
江昀寒迈了几个大步到她身后站定,李原抚掌大笑而来:“好啊,好啊,本王这乖女儿礼数周全,仪态端庄,倒真真像个生来就做公主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李行义侧身道:“皇叔说的极是,初见沈姑娘时行义便觉得她周身气度与那钟山格不相入。”
李原抬抬手:“错了错了。”
李行义不解:“错了?哪里错了?”
李原道:“这丫头如今是本王的女儿,自是跟本王一姓,再者你称她也该是妹妹,姑娘什么的也生分也不妥。”
李行义恍然:“如此真是侄儿错了,错了,妹妹勿怪。”
双簧戏,两个人,前一个后一个,一个是明智的哑儿,一个是筹谋的鬼人,哑儿不会说话,鬼人不见真容。
这是沈时和儿时睡前听奶娘讲的故事,小时候她总想不出到底何为双簧戏,又如何有鬼人,入京城这些时日她越发明白了,这里随意抓两个人都在唱双簧戏,她和江昀寒是,李行义和李原是,所有人都可以是哑儿,所有人都可以是鬼人。
“时和不敢。”
“哎,皇叔才说完本宫生分,你怎么也生分了呢?你若叫不管皇兄,叫声哥哥或是兄长本宫也是应的,总归我们是兄妹,再不能生分了。”李行义不愧是太子,更不愧是在佟荣之手底下过活的储君,他之思量在钟山时沈时和便早有领教。
“是,时和记住了。”
李原引几人往府内走,李兰嫣又过来与沈时和走在一处,她看沈时和时就像江宁,天真无邪,沈时和更加不敢相信李兰嫣是她前世致死一击了。
“沈姐姐,我许久没去找过阿宁,她还好吗?”
沈时和眼角余光看了看江昀寒,他正和李原李行义在一处说话,大笑时沈时和还听到了“妹夫”的词眼,她知此时是指望不上江昀寒的。
便说:“阿宁这些时日也是忙于功课,分外勤勉,不过一切安好。”
“那便好。”李兰嫣笑着说,“我听说前些时候文王府遇刺,就是在阿宁院里,吓坏了呢。”
江宁遇刺后并未进宫,即便进宫身上也没有伤,此事江昀寒叮嘱过江宁不可说出去,江宁再三保证记住了,沈时和相信她是真的记住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汀兰院几个人和商君赫,商君赫是江昀寒的人,自然不必怀疑,那么此事能传到宫中只有一个可能——魏沅。
果然有所图谋。
沈时和也笑道:“不打紧,不知是哪里来的毛头小贼,据说被王爷捉住了,还是被江白杀死了,总归已经无事了。”
“是嘛,这样便是最好的,我担心了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