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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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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2022/04/05

    万重楼阙掩不住,寒月如泻,一弯陈天地。

    沈时和从未想过她这一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瓢泼大雨,黑云压城,高高的城门楼上她一袭红裳,下面是撑伞的看客,一重挨一重,仿若这天底下再没有其他事比看她死更重要了。

    耄耋老人坐在独轮车上,垂髫小孩骑在大人肩上,黑压压的像极了阴诡地狱里的鬼魅。

    “母妃,这是您所期盼的时和岁稔吗?”

    沈时和极目远眺,可眼前是黑的,天边也是黑的,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只知道江昀寒死在昨夜,总要有人做这乱世的替死鬼,一个公主一个嫡子,足矣。

    有盔甲碰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冲破雨声落入她耳中,这位世人口中睥睨天下的“刽子手”嗤笑了一声——应该是笑了,若她没有听错的话——他说:“陛下赐婚那日我吃斋沐浴百般虔诚,我以为我们会恩爱一生,可到底是我天真,忘了你生在皇家,骨血中带的便是凉薄,其实薄情寡义也好,恩爱不离也罢,你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人都是要颜面的。”

    “你的父皇,尊贵的陛下,也不该……不该用他的命来抵你的孽。”

    “他”或许指的是江昀寒,李简——大梁朝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不会让太子抵命,这两日丧命的无非是她和江昀寒,这么看来这个“刽子手”竟比李简更分得清黑白是非。

    “刽子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的肌肤并不细腻,别苑里的粗活一茬接一茬,奶娘死后她就与丫鬟没什么两样了,浆洗、挑水、刷恭桶她都做过,除了纤细大抵是比那高高在上的真公主结实许多吧。

    不然这位素未谋面的“刽子手”如何一下就能辨认出她是假的。

    “你不是李兰嫣!”他很是笃定。

    她怎么能是李兰嫣呢?那位集全天下荣宠于一身的公主殿下。

    又或许,他辨认出不是因为她的小臂有多结实,而是因为他爱那位公主,像她爱江昀寒一样,不过都不重要了,幽幽黄泉路,江昀寒一定不会走远的,她得追上他。

    旋身跃下时“刽子手”拉扯住她的衣袖,她悬挂了片刻,那人的泪和着雨点子打在她脸上,那一刻她又觉得这个“刽子手”是良善的,是因为她是无辜之人吗?

    他绝望地看着她坠落,她含笑合上了双眼,那些看客惊呼着,啧叹着,然后摇头离去,在他们心里那个不可一世的公主死了,那个大权在握的太子也死了,这是“刽子手”的天下。

    大梁朝乾历十七年兰馨公主殉国,叛军首领殓尸首葬于香火鼎盛的观音庙外,自戕。

    ——

    窗外的鸟儿唧唧喳喳叫个没完,隔壁的周苒还在呼呼大睡,沈时和已经在那面拼凑起来的铜镜前坐着了。

    一刻钟以前她从梦中惊醒,后背摔在地面的痛感游走于四肢百骸,到这会儿都心有余悸。

    这是怎么了?

    沈时和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触碰着掉漆的妆镜台,每一条纹路每一笔划痕都那么熟悉,这是她在钟山别苑住的地方——一间简陋的丫鬟房。这里最大的是杜管家和他的婆娘邹氏,他们现如今住的地方是她曾经的寝殿,自从奶娘去世后她就被赶了出来。

    沈时和缓缓起身将床榻收拾平整,熟门熟路地抄着小道来到一汪清泉口,选的下游的位置洗了把脸。清冽的泉水覆在脸上,霎时间清醒不少。

    她站起身来环视四周,葱郁的树木,层层雾霭,将落未落的望舒与将起未起的金乌。

    她不确定眼下是什么光景,分明她已经死了,没来由从城门楼上跌下还有生还的可能,况且即便是生也断不会这般无恙,思虑一晌她朝隔一道坡的碧溪苑奔去。

    碧溪苑苑门紧闭,想来是还未起身,她便在门外等了等,直至辰初时分门才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拿扫把的老翁。

    老翁见沈时和等在门外,先是诧异继而笑着问:“小和儿,这一大早你不在钟山别苑待着,跑这儿做什么?”

    这个老翁与沈时和的奶娘是故交,对沈时和一向都很好,也教了沈时和不少东西,是如师一般的人。沈时和当即莞尔一笑道:“秋爷爷早,我来找阿寒,他起身了吗?”

    “阿寒?”秋老翁拧了拧本就布满纹路的眉头,反问说,“阿寒是谁?碧溪苑上上下下百十人我都认识,可没记着有叫阿寒的。”

    “轰”的一声沈时和脑中空了一瞬,旋即她又问:“秋爷爷,江昀寒不在这里吗?”她问的十分小心,可答案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秋老翁将扫把换到另一只手,拉着沈时和到另一边说话:“小丫头你今日是怎么了?大白天说胡话,江昀寒乃是我们主家公子,主母夫人所出的嫡子,好端端他住到这偏寒的别苑做什么?”

    主家公子,主母夫人所出的嫡子……

    回去的路上这两句话一直在沈时和耳边游荡,原来这一次他竟真的如愿以偿了。

    “和儿,你说如果你是宠冠天下的公主,我是江家主母夫人所出的嫡子,我们会是什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吧,无非是不用整日做这些粗活累活,过得好一些罢了,我们还是我们。”

    “我觉得不一样,如果我是江家嫡子,你不必做劳什子公主,我一定会用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做我的主母夫人,至时全天下都会知道我江昀寒心悦沈时和。”

    “你别喊……”

    沈时和走在荆棘林里,手背被划出道口子,一瞬间的疼痛迫使她回神,头顶是葱郁的参天树,遮挡了本该渐明的天空。鬼使神差的沈时和伸出两根手指去捏那些长在枝干上的尖刺,还是会痛,一切都好像在一点点变得真切,雾蒙蒙的四野逐渐明晰,沈时和拨开荆棘丛跑向另一头的观音庙。

    观音庙前不知何时立了一座无名孤坟,庙祝在坟前拔草,听见脚步声起身回头看,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一方天地在一瞬之间变得有些晦暗不明,须臾又明朗起来。

    “师父安好。”沈时和刹住步子双手合十拜了拜。

    了尘打量她两眼回了句:“施主安好。”

    沈时和瞥见了了尘身后的坟包,可她没多问径直进了庙里。

    庙内很是宽敞,四周壁上刻满了经文,正中央的供台上供奉着观世音菩萨金身像。

    菩萨总是慈眉善目,他垂眸俯瞰芸芸众生,眷顾着每一个进来上香的俗世人,沈时和原是来的最勤的一个。

    从腰间荷包中取出铜板放进功德箱,“当啷”一声过后沈时和从旁边的架子上取来香于烛台点燃,拂去明火插入香炉,后跪于拜垫上叩首。

    往常来她求的总是天下,只因奶娘说她的母亲至死都念着这天下,可这一次她跪在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菩萨,好一晌才开口说话:“菩萨娘娘,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明明已经死了,却又活了过来,若说是幻象是梦,未免过于真实,若说不是幻象不是梦,又怎么说呢?重新活过来了吗?”

    “那,阿……江昀寒呢?他也和我一样重新活了吗?还是说……在这里他做他的嫡子,而我,不过是个不速之客。”

    菩萨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含笑。

    沈时和又想了许久,才兀自叹了口气:“罢了,既如此,那便是无缘,我们彼此也不欠什么,无缘也无需多想了。”

    又一晌后她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抬头注视着菩萨:“菩萨娘娘,从前活得太窝囊,以至于生死都不由己,若是真重新活过来,我一定不做笼中雀,菩萨娘娘,时和虔诚,您是最知道的,倘若我为自己争一条命,还望您多有宽恕。”

    “信女沈时和祈祐江山无恙,海晏河清,时和岁稔。”

    沈时和踏出庙门的那一刹想的是即来则安,是她从前过于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才有了那般丢人的结局,这回且大胆些,毕竟这样重来一次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秦王嬴政遍访仙山不也两手空空嘛。

    了尘正用铁锹给那座无名孤坟培土,见沈时和出来抬手念了句:“阿弥陀佛。”

    沈时和还礼,又一次瞥见那座坟,这坟像忽然之间冒出来的一样,而且葬在这个地方,是因为风水好吗?

    沈时和依旧不多问,回了钟山别苑。

    钟山是这座山的名字,而钟山别苑是皇家在这座山上的行宫,每逢祭祀礼佛时住宿或是嫔妃被罚都会来这里。奶娘去世后那两年每每李简前来礼佛祭祀,杜管家都会连夜将寝殿腾给了她,可见她这个可有可无的公主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只是没多久她就死了,死于这个可有可无的公主身份。

    现在嘛……正是奶娘去世后第二年,这一年她及笄。

    别苑内丫鬟房前邹氏在念花名册,声音一起一伏地传出来,忽然隔了几个人邹氏念到:“浣衣房,沈时和。”

    浣衣房,其实不错了。

    这里的活计大多都是一日一换的,全凭邹氏喜恶,稍有得罪就可能接连半月都在溷藩刷恭桶。

    可这会子沈时和思索的是她该如何迈出这“造反”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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